“我真服了你了大姐,造成这小样儿了还有心损我呢。”
自习课好安静,只有杨毅擤鼻涕的声音。
于一趴在桌子上,露出悲悯的目光看着她,这胆肥的死丫头也知道害怕。
季风托着腮帮子转笔,低声问:“昨天领她上哪疯去了?”
“上三百买布娃娃。”顺便见了个离家出走时的副产品。
“买娃娃?”笔啪一声掉在地上,季风飞快弯腰捡起,被时蕾一把抢走,告诉他愿意转转他自己的笔。季风自己只有一管钢笔,摔坏就没写字儿的了,所以他没有再转笔,像于一那样趴在桌子上闲聊。“你真惯着她!她买娃娃干啥?练散打啊?”
于一揉了一团纸砸到杨毅头上,她唉哟一声,回头瞪丛家。“谁偷袭我?”丛家头也没抬地向后一指。于一招招手,指着身边的空座儿让她坐过来。她不理,有气无力地转回身,下巴抵在课桌上,两只大眼眨也不眨地瞅着讲台。
白玉瞥她一眼:“我靠,你真吓人……”
于一其实也想不通韩高赖为什么没有当时处理了杨毅这个祸端,不想多生事端?大概也知道杨毅并没看见什么,一条人命反而更麻烦。不过他倒是可以很肯定地告诉杨毅,韩高赖当场没干掉她,事后也没有再朝她动手的必要,所以不用吓得又发烧又咳血那么没出息。这种不中听的话对杨毅来说却有如天籁,当下病好了一半,乐得差点儿当众翻跟头。于一觉得邪门儿,没见过她这么怕一个人。他不懂杨毅的那套惹事哲学,有些反动派是纸老虎,针扎就破,有些却是剖尸食肠的真野兽,一嘴的血腥味儿让人见了就腿肚子抽筋。张嘴就要取人眼睛的韩高赖无疑是后一种。
“丛家她们家以前开饭店有一个杀狗师傅,走到哪遇着的狗一闻着这人的味儿连叫都不敢叫掉头就跑,不管人家是不是去杀它的。”早这么说于一就明白了。
命保住了,杨毅又冲进人堆儿里玩闹,周三下午的两节体活,操场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于一和曲耀阳抽完烟从花园里走出来,看见篮球场上聚了一撮儿人,人群中心竟然是穿着鲜红色篮球背心的季风,正抓着隔壁班一个男生的头发骂骂咧咧。两边各有拉架的,杨毅更是整个人都吊到季风胳膊上嚷着住手住手,不远处的体育老师正闻风而去。
季风和那男同学双双被拎到教导处,等待他们的是即将刚开完教职工会议的陈守峰主任。
三个人在教导处窗外的小花园里嘁嘁嚓嚓。
“怎么回事儿?”只远远看到战情的于一最先发问。“抽根烟功夫他怎么跟人干起来了?”
“谁知道了。”杨毅正跟时蕾打羽毛球,就听见季风嗷嗷骂人,她仗着跑得快赶过去也只来得及拉架。“丛家你不和董小蛮她们坐一边看球了吗?”
“我也没看明白咋回事儿,好像张伟杰让人绊倒了吧?季风就动手了……”丛家越说声越小。
“张伟杰让人绊倒了他起什么哄?”杨毅没好气地翻白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那就没见有什么冲突呀。”
“切,养你浪费米。”杨毅一挥手,猫着腰往教导处窗根儿底下跑。
丛家在后边低喊:“杨毅你别过去,让主任看见。”
还没等她追过去,顺窗户扬出来一杯茶水,幸亏她反应快躲得及,没被当场浇成茶蛋。
“我靠……”她惊甫未定地拍拍胸口,陈守峰太没公德心,这隔夜茶水倒出来,难怪教导处窗外的花都一副未老先衰相,敢情吃茶叶长大的。她嫌恶地绕过被水浸湿的土地,寻了块儿理想的地点蹲好偷听。头上有窗台挡着,再有水倒出来也不怕。屋里先是让交待情况的命令,跟着是5班男生尿叽叽的诉苦声,说自己好好打球就挨揍,插进陈主任深明大义的话。“他抽疯啊好么应地就打你,他咋没打别人呢?”挨打的男生很冤很冤,他想说季风真是抽疯,又一想这话说出来不仅会挨季风的揍,搞不好连主任都会动手。所以他又把怎么怎么分组怎么怎么进球怎么怎么就被季风一拳擂过来了这点事拉拉杂杂讲了一通,季风始终不发一言,全凭人一面指控。陈守峰大叹最近校园风气混乱流氓行为滋长大白天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就骂人打架云云。最后因双方认错态度良好没有形成恶劣影响,处分免了回家自己反省,第二天交检讨书,当头各打一手板赶出了办公室。
杨毅连忙往回跑,和于一先后跳窗户回了班级,丛家穿着校服裙子,从正门绕过去,等她进来的时候,二年6班已经一团混乱,骂声不绝于耳。“……阻篮他妈逼呀!有他那么黑的吗?这搁场上吹他两张红牌都不冤。不就是一玩儿吗?还他妈跟我整这阴招,拿肘子拐,我要不闪得快点儿鼻梁骨干蹋了。”吵吵最欢的是张伟杰,这胖子右胳膊被纱布裹得密密实实,一看就知道是六中校医四眼大娘的精心手笔。
“那小子我看他就不顺眼,戴个眼镜斯文败类似的还他妈打球呢。”其它几个男生和看球的女生也都忿忿地搭腔。
“就是啊,出的都什么招啊?能玩就玩不玩滚下去得了……”
“他一天最能装,找挨淬!”
“有什么好装的,六中这么两个半人谁不认识谁啊……”
“别骂了!”杨毅坐在于一的座位看着一言不发的季风,“那王八蛋也让四儿削够呛。”
被打断话的不巧是李思雨,挺不乐意地撇撇嘴。“结果还不是连季风也得跟着处分。”
“够意思噢四儿!”张伟杰横过桌子拍拍季风肩膀。
于一站在一边眼神探究,季风忽然抓起校服外套离开座位。“杨毅帮我写检讨书。”他说。几步走出教室,把门口的丛家撞了个肩膀生疼。
咋回事儿啊?杨毅仰头看身后的于一。
杨毅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朝房间里看了一眼。“在里边呢。”
于一推门进去,季风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低头接着拧鞋底的铆钉。杨毅也跟进来,看见他手里的鞋露出惊讶之色,季风自打过了一米七就开始往篮球事业发展,这双足球鞋已经不穿好多年,上次出场是在帮万明启修理一个情敌的战事中。
“关门!”季风抬头瞪她一眼,“玻璃管儿尾巴啊?”
杨毅吓一跳,转身把房门带上,蹭到季风跟前弯下腰平视他的眼睛。
两人对看了一会儿,季风把眉毛拧成一根小麻花。“你有病啊?”他撇着嘴问。
“你有病吧?”杨毅见他总算有正常的反应了,才稍微放点儿心,在他身边坐下。“你干什么拉拉着脸?卖酷啊?外裤还是内裤?”
“死一边去啊。看出来我不爽就别在这儿恶心我!”他把鞋丢在地上,又拿另一只,顺便告诉于一,“别鸡巴又在我屋抽烟。”
于一臭着一张脸,把烟从嘴上摘下来。
“你干嘛火哧燎的?到底咋了?”杨毅不死心地从他手里抢走鞋连带成功地夺得了他的注意。
季风握着螺丝刀子恶狠狠地咬牙说道:“我现在就想揍谁一顿。”
“别激动。”球鞋乖乖回到他怀里,杨毅与他隔开一段距离坐到床尾。“咱还是走吧,”她对于一说,“他今晚可能会变身成狼人。”
“你走吧,”于一笑露一口白牙。“我打算今晚跟这儿住下了,出卖肉体给你套点儿情报来。”
“委屈你了。”杨毅眼泪汪汪地瞅着他。
“你俩滚一边唱大戏去!”季风危机感顿生。
第二天在早点铺,于一只说了“叫叫”二字,杨毅就拖着“啊”字长音若有所悟。她的脑子转速不慢,只不过装的东西太多,不点不通,一通则全通。原来球场上被海扁的那个小眼镜在走廊里说叫叫儿风骚,靠,早知道就不拦着季风,让他直接废了那厮。
杨毅问:“于一你说咱们四儿想怎么着?”
于一简单地回答:“他告诉你别掺和,要不打死你。”
杨毅又问:“他想追叫叫儿吗?人家不会同意的,他追不上。”
于一叹道:“所以他才闹心。”
“大哥我不是空气,你们能别当着我面儿讨论这事吗?”季风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
杨毅噗哧一笑,夹起一个小包子放进季风的碗中:“小四儿啊,不是我说你,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你直接跟姐说不就得了,还非得跟于一秉烛夜谈,俩大男生聊些情呀爱呀的不嫌恶心。”
“你不恶心!”
“把小眼镜打成那熊样她知道吗?让陈守峰拎去像训孙子似的训她知道吗?喜欢人家不说才恶心。”
“少叭叭。”
“一说就知道脸红,又不是小孩了。”她把季雪的理论拿出来,“得,这事儿还是你姐上点儿心给你张罗张罗吧。叫叫儿又不是外人,包在我……和于一身上了。”
“我不管。”于一呼噜呼噜喝粥。
“别那么不义气。”
“我可搞不定叫叫儿。”
“别说这种丢脸的话,你不是我的神吗?”
“我不是。”他可不想当那些长相恐怖的漫画人物。
“杨毅我跟你说,你敢给我起哄我把吊篮筐上揍。”季风眯着眼,把包子咬得汁水四溅。
杨毅怎么肯乖乖受他威胁,从小到大季风许诺的把她挂旗杆上挂月亮上从来就没兑现过。但是于一却真的是说不插手就不插手,任她说破了天也只是一个“你少添乱”对付过去。叫叫儿和于一的关系可能不像她和小四这么情同姐妹……姐弟,可好歹两家是世交,如果于一开口约她出来玩,叫叫儿一定会答应,大家吃吃饭喝喝酒多多沟通,一回生二回熟,再说他俩本来就是半熟脸。来往几次之后自然而然就走到一起去了,就像她和于一这样。季风可以喝点啤酒耍白酒疯,趁机亲叫叫儿,就像于一和她这样。现在问题只在说服于一。
小锹耐不住那崽子软磨硬泡的,季风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有点怪小锹没原则没个性,同时还有种隐隐的渴望。
于一对难得在早自习上出现的杨毅保证,周末把叫叫儿找出来吃饭。
坐在他身边空座的杨毅眼睛马上亮了,早起的郁闷一扫而光。“就这个礼拜天吗?”
于一点头。
“四儿四儿,”她隔着过道扯过季风的耳朵,“这、个、礼、拜、天、跟、她、吃、饭。”
“你们就作吧。”季风嘴上骂着,眼睛却不自觉地盯上时蕾铅笔盒上的日历。忽地抓过那张卡片贴在杨毅脸上低吼,“你觉得她这个礼拜天可能出来玩吗?”
“怎么了……”她嘟囔着接过日历,星期日,7月6日……有什么问题啊?扭头看看于一,他笑眯眯地一副看热闹的嘴脸。“于一去找她,她肯定给面子出来。”
“然后喝得醉醺醺的第二天去高考?”
即将到来的
这一天,很多路过六中的人都好奇地伸长脖子瞄了两眼,遇到熟人了会问:“六中门口怎么这么多人啊?”
提出这种问题的人会得到鄙视的白眼一个。“今天高考你不知道啊?”
7月7日,星期一,小暑。抗日战争纪念日,高考。
六中是本市唯一考点。高一和高二和初中部学生全体放假,空出教室做考场。唉~十年,不,十二年磨一剑啊。
杨毅坐在太子上,对着后视镜挤眉弄眼,长长地唉口气。“四儿啊,再过两个月,你喜欢的女孩子可能就是一个大学生了。”
季风回头,举手就打,杨毅往后一闪落进于一怀中。“别惹他。”于一把她扶好后笑着劝道。
“呵呵,第一节是考语文,不知道将来咱们考试时候什么样。”她斜眼瞄季风,“我记得有些人可是最怕语文了。”
“花一毛钱买你歇会儿。”季风蹲在地上呆呆地说。
“初一刚学写议论文的时候,语文老师让写命题作文:小议考试作弊。你知道人老先生怎么写的吗?没笑死我。‘小议考试作弊。我的邻居杨小议’……靠,还是议论的议。‘她很淘气,不好好学习,到了考试打小抄’……把我写纸条叠成小扇子照抄的事儿全写上去了,语文老师气得,‘你这充其量算是说明文,给人讲考试怎么照抄。上课都听什么了……’哈哈……”
吵死人的家雀儿!季风瞪她一眼。“你俩去该干点啥干点啥去吧。”
“你呢?”杨毅眨眨眼睛。
“我,”季风转身就走,“我回家。”
“哎别走呀,这科就快考完了……”
叫叫儿没有家长陪考,她爸爸早就去世了,妈妈工作挺忙的,家里并没有别的亲人。陪考了两天,季风看着她出考场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公交站等车,回家,下午再来考试,只是看,不上前说话。
杨毅当他抹不开,处心机虑帮他想招,比方说路过,比方说陪同学来等人,总之就当是巧合遇上了,说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