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不知道太多，我只听说当初*差点儿就跟我妈结婚了。他们连结婚用的东西也买好了，包括那表。然后我妈跟我爸在一起了。好像*跟我爸打了一架后一直没结婚，我说完了，就是这样。”他又用力踢了一脚易拉罐，“就是这样。”他不甘地骂了句“真蠢”。
陈繁跟在许乐仁后面钻进电影院。她不知道现在来这儿又能干什么，今天没有作业要写，许乐仁也不说话，忽然成了无所事事的一天。要是这样，一开始还不如跟母亲回家，躺着看会儿电视，或者随便翻翻书也比在这儿好。
她后悔刚刚问那么多事，马上要升六年级了，数学老师今天下午还说从下个月开始每天要多补一小时的课，以后要不是放假，也没时间来玩了。班上四十多个人，要去竞争一中跟四中那几个名额，若是考不上，母亲可能会叫她到外婆的学校去读初中，越想越心烦意乱。
许乐仁站起来，看向窗栅外面，“徐建斌？你怎么来的？”
窗户外躲躲闪闪冒出半个大脑袋，这会儿躲不过去，只好探出来那个大家都笑话的大脑袋，“许乐仁，陈繁。”
陈繁说：“你怎么没跟你妈一起回去？”
“我是想出来跟你们一起再玩一会儿，”徐建斌说，“我可以进来吗？”
“不可以。”他很快被挡开了，李恩泽爬了进来，后面紧跟着于思聪和大嘴妹，“这是我们的地方，你这死胖子怎么可以进来。”
李恩泽走到台上来，把书包扔在一侧，用命令的口气说：“许乐仁，你们下去，我跟于思聪要排演了。还有你，陈繁，你也下去。”
许乐仁眼睛瞪得滚圆，“凭什么你要我们下去，我们就得下去？这地方原先是我先找到的，就该是我的。”
他们两个大吵起来。
“你们别吵了，”徐建斌怯畏地走进来，“陈繁今天中午还说你们要一起排戏的，为什么要吵架？”
李恩泽停下来，打量他们几个，像成人那样冷笑道：“许乐仁，你们要玩就说，我又不是不肯，霸占这台子算什么？”
“放屁，谁要跟你玩？”许乐仁瞪直眼，“陈繁，徐建斌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后来又去找于思聪了？”
“没有。”她没想到许乐仁相信徐建斌的话，朝她大发脾气。她径直走到徐建斌前，“你刚刚在这儿乱说什么？”
“可你中午跟我说的，不是这样的吗？”
李恩泽呵呵笑着，“我已经找到大嘴妹了，不要你们了，你们快下去。”
许乐仁气愤得像个失控的小怪物，“陈繁，你到底去没去？”
“我没有，你去问于思聪。”
“我不问他，我不跟他们说话，”许乐仁已经看都不看她了，“要是你跟李恩泽他们玩，那以后就别上我们家了！叛徒！”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章（9）
“我没有要跟他们玩，都是徐建斌乱说，”陈繁委屈地将徐建斌拖至窗栅前，“你现在出去。”
“陈繁……”徐建斌发觉自己好像做错事了。
“出去！这里不关你事。”她硬是将他推了出去，堵在外面。
李恩泽在台上大声取笑她和许乐仁，她觉得自己太屈辱了。她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徐建斌，可他还在不停地乱说。她烦躁地又推又打，叫他走。他黏黏糊糊，没一点儿干脆利落，那张脸也胖得快找不到眼睛。连他说的对不起也格外讨厌，让她受不了。
“陈繁，我下次不说话了，好不好？”他蹲在地上哀求，几乎快要跪下去了。
“你说什么也没有用。”她爬窗户时不小心撞到头，疼痛让她更加恼怒，愤愤地回头朝他大叫，“徐建斌，你要再不回去，我明天就去告霍老师，说你放学后到处乱走。到时把你开除。”
这次之后，她就再也不跟徐建斌玩了，不管是他在旁边说话，还是带吃的来讨好她，她都假装没有听见。她又在桌上画三八线，徐建斌超过来时，她就用笔尖扎他。放学后，他要是跟在后头，她就和许乐仁爬围墙绕远路躲开他。许乐仁厌烦得说迟早要打他一顿。
临近六一时，学校下通知，说节目太少，要求每个班再出个节目，霍老师临时又组织了一个全班大合唱的表演，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和《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节目单下来时，大合唱排在李恩泽他们后面，大嘴妹跟他们每天下午还去电影院排戏。大嘴妹来问陈繁，还要不要一起去玩。她问大嘴妹是不是于思聪要她问的，她说不是。陈繁也拒绝了。
六一那天，他们发完糖果和饼干，按要求统一穿上校服，系上红领巾，到舞台靠近观众席的楼梯上等待。他们的眉心用粗糙的口红点着印记，她最烦这东西，丑得要命。
四十多个人挤在舞台边缘，从台上一直站到台下门前。李恩泽夸张地大声喊朱丽叶，许乐仁这时在徐建斌身后报复地推了一把。他像个马戏团的小丑跌跌撞撞地往台上直冲出去，翻了个滚，猛地扑在李恩泽身前。
台下观众意外地安静下来。
徐建斌在寂静中爬起，往台下迅疾地扫了一眼，像丢失重要的东西似的东张西望，最后看向陈繁。他的神态是在等她去拯救他，把他从这个身陷的意外中拉出去。她扭过头不去看徐建斌，不想让旁边的许乐仁发现徐建斌是在看她，假装轻松地说：“徐建斌那样子好傻啊。”
“是啊。”许乐仁说。
大嘴妹停在台边，也没了去留的主意。
台下渐渐响起稀疏的笑声，有人大声吆喝道：“这哪儿是朱丽叶！换人，我们要求换人！”笑声顿时响起，像热病在电影院里迅速传染开。
霍老师在旁边压低声喊：“徐建斌，你快给我过来。”他恼怒地直朝徐建斌招手。可徐建斌看不见，还在原地打转，用手去遮挡灯光，遮挡所有的笑声掌声。手挥舞得笨拙而夸张，动作表情全错了。
李恩泽的表演毁了，他完全失去准当，厌恶地又推倒徐建斌，“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快下去。”
霍老师叫不动他，只好连声催工作员拉拢幕布。他大步走到台上将徐建斌拉下场来，然后瞪着还在笑的许乐仁，“许乐仁，你刚刚都在干什么？你脑子里想的什么东西？你要这戏还演不演？你下去，你们都给我下去。”
“对不起。”徐建斌小声说。陈繁第一次看见他哭。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章（10）
他紧紧捂着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霍老师，对不起。”
“你也下去，不要唱了。”霍老师说，“好了，其他人赶紧上去列队，还是站原位置。”
“霍老师，他流鼻血了。”旁边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谁有纸吗？徐建斌，你真是个大麻烦，早知道就不要你来了。别哭，烦死人了，徐建斌，我说话你听到没有。”霍老师一边将他往台下赶，一边催其他人上台。
唱完歌下台来，按往年习惯要拍全班合照，许乐仁和徐建斌全不见人影，霍老师又生气地叫他们去找。她在楼梯口看到徐建斌，他坐在楼阶上，将头埋在双臂之间。
“徐建斌，别哭了，我们该去照相了。”徐建斌抬起脸来，眼睛已经是哭干的，“许乐仁刚刚不是故意的。”
“嗯。”他轻轻应一声。
“跟我去照相吧。”
他不说话，跟在她后头从后门出了电影院。霍老师已经急坏了，“你们俩快点儿，徐建斌站后头去，许乐仁找不到就算了。”他催照相师潦潦草草给他们拍完，然后大家散了。
放完假回来，许乐仁和李恩泽在学校的双杠旁又打了一架，李恩泽没打赢他，边跑边骂。最后还是霍老师扯开他们的。
徐建斌变得很少说话，也不再跟在她后头走。他坐在旁边时像个柜子或者桌子，总之是一切没有生机的东西。如果美术老师将他叫出去，他会瞬间露出开心的笑，却又意识到这样不对似的将它们赶紧收起。
班上同学拿儿童节的事嘲笑他，他只把头垂得更低，嘴里说对不起。陈繁有点儿难过，可又认为他活该。
她撺掇他，想让他跟其他同学打一架，可是他摇头不肯。她觉得他可怜，只是除了那突然而至的同情之外，还是讨厌这个脏兮兮的徐建斌，讨厌这个莫名其妙总是说对不起的大胖子，讨厌在他身上找不到能够让人开心的地方。
儿童节过完不久下起了雨。南方的初夏就讨厌在这地方，尤其是这年雨水不歇，天气预报里天天播报的是明天小到中雨，明天中到大雨，好像水漫金山寺。河里的水慢慢涨了上来，家中和楼梯走廊上潮湿得像在水中泡过。陈繁一早听许乐仁母亲在家里说：“要是这雨再下下去，厂里怕是要停工了。”
小区的老人也习惯了买完菜后顺路去河边看看水涨到哪个位置。“要不了多久了。”他们说。
陈繁领到成绩单后，评上了三好学生，她已经习以为常，没什么奇怪的。被雨天闷在家中，她只好天天赶那令人烦躁的暑假作业，明明是假期，却总是有多得累人的作业，没写完便不让报到。实际上，那些作业开学后也只是堆在老师办公桌上，老师最多用红笔画几个钩，过上一个多月又卖到废品站，他们还是劳动力。
她下午看《新白娘子传奇》，晚上继续背诗。父母中午不回来，她多是去许乐仁家吃饭。这天难得在中午露出半点儿太阳，许乐仁吃完饭后问她下午要不要出去玩。他母亲说：“现在水涨得很厉害，昨晚小区有对夫妇骑车从拦河坝上过来时，被水冲到下游去了，你们在家看看书算了，不要到处走了。”
他们嘴上答应，可等他父母上班去后，很快就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往厂区走去。他们在路上碰到徐建斌，他蹲在厂门附近打弹子，自己跟自己玩。下午的马路上没有行人，泥水溅到他衣服上去了。
陈繁说：“徐建斌，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玩？”
第二章（11）
他抬起头，把彩色的玻璃弹子收进裤袋里，看着他们不说话。
阳光慢慢消失，乌云像旧棉袄里掉出来的绒絮，远处高耸的烟囱还在傻乎乎地没完没了吐浓烟。
许乐仁也不多理他，说那次的零件还没捡，要不要到厂后门去看看。
陈繁说：“好。说不定都被水冲走了。”
徐建斌见他们要走了，才说：“李恩泽也在后边。”
他们在厂后门看见了李恩泽。他拎着个布袋，捡起东西往里扔。陈繁刚开始还没明白，可很快想到就是那天扔出来的零件。
李恩泽也不尴尬，笑呵呵说：“这要是还不捡回去，明天就被水冲走了。”
“这是我的，谁都不能动。我丢掉也不给你。”许乐仁走过去，抢他的袋子。
水流湍急，李恩泽不敢跳下水去，气得大骂：“许乐仁，你发疯了，这可都是钱。”
他们凶狠地扭打到一起，像两块咬合的齿轮，陈繁根本没法将他们分开。这时天色骤然一亮，轰轰隆隆几道巨大的雷声，大雨如瓢泼似的落下。李恩泽打不赢许乐仁，甩脱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往前一路跑去，跳上围墙，直奔尽头。
许乐仁穷追不舍，跑到大门旁边时追上了李恩泽，从后头愤恨地撞他一下。好像那几秒钟卡在表壳停顿了一样，李恩泽失去平衡，拖住许乐仁的脚跟他一起滚下围墙。
陈繁看着他们身影掉入洪水之中时，不自禁像要接住桌台上摔下的花瓶那样伸出手去。可是都没接住。滔滔而来的大水卷过来，将他们挟往下游，离岸越来越远。
雨水击打河面飞扬而起的水雾让他们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陈繁只能隐隐望见他们在河面起伏。
“住手！住手啊！”她在河岸上急得乱跳。
他们已经分散开了，许乐仁好像说了句什么，可她听不清，她脑袋里根本没办法想其他事情了。
陈繁惊慌地往前跑出几步，又停在那儿，原地打转。她急得快要哭了，可偏偏哭不出来。要是再这样下去，他们肯定会死的。对，是死，这想法不知道是怎么跑出来后，就再也不肯走了。她迷茫中疯狂地往回跑，去找徐建斌，他一定有办法救他们。
她跑到前面，又看到徐建斌时，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拽住他向大门跑。她害怕他拒绝，一路用尽力气想要说清楚，词语全颠倒混乱了。
他们赶回河边时，李恩泽和许乐仁正用力拍击水面，想要往河岸靠近，却又很快被洪水往下拽，仿佛快要溺死了。
她刚想要催促时，徐建斌已跳入水里，游至河中，将李恩泽钳在胳膊下游了回来。
“徐建斌，还有许乐仁！还有许乐仁！”她脑袋里仿佛在窒息，盯着河水中淡淡的人影喊。
徐建斌累乎乎地喘口气，又跳入水中，往许乐仁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