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些许可证可不行。”
“你还不相信我?”任有财“啪”的一声打开皮包,倒出一堆证书在桌子上。
第二章如此来访者(4)
尤卫红大略翻了翻,不禁大为感叹,感叹我们的发证单位怎么能将这么多的许可证、营业证发给这么一个人,也不知他们调查核实过没有:他有这个条件能力吗?
他透过轻薄的烟雾,凝视着任有财,感到我们国家的强有力的机器在这个不识字的人面前,竟显得如此软弱无力!他任有财除了有钱,还有什么?可就是这个钱,软化了钢铁、软化了机器,软化了一切。他有钱就足够了,这是现实,不要不服气。
“任老板真不简单,什么手续都齐全。”他随即问,“你想要哪个项目?”
“我要两个:公路和市容美化。”
尤卫红轻轻一笑,说出的话却如同针刺:“任老板,你饶了我,可别挖坑埋我。我可没有冯副专员那么有能耐,马头乡是他的本乡本土,又多半是他冯家的人,他怎么着都好说,过得去。我可在博川,又是新来不久的干部,公路直接连通省里的高速路,省里的、外县、市的、本县的每天都要来来去去,你拿一条马头乡那样的公路给我,你还叫我活不活?”
任有财噎了一口,可也笑着:“尤县长,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人哪能没有进步,社会还在发展哪!”
尤卫红脑子转得很快,两眼一闪:“任老板,你资金雄厚,怎么不包下庆河的两座桥?设计、施工、质量、安全全部由你负责,过桥费由你收,你只建成两座符合标准的桥就成,桥面塌陷断裂等等质量问题,都由你负责。县里只负责督促检查。”
“县里还投不投资?”
“县里不投资,从过桥费收回。”
任有财压根儿就不想干这个,不愿为一个项目长期负责。他的宗旨是挣钱而不负责任,至多只负三至六个月的责任。他看出尤卫红是拿这个项目搪塞他,“尤县长,修路我有经验,你还是让修路吧。”
“当然也行。”尤卫红说,“我们已经公开招标,你有兴趣可以参加竞选。”
“我已经参加了,地区大任路桥公司就是我的。据说我们投的标跟标底很接近。另外还有省里的一家公司和外省的一家公司,他们的各项指标也很接近标底。我也不兜圈子,今天我来拜访你的目的,就是要请你优先考虑,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同在这一块土地上休养生息,我好了,博川的有些人也会好,你尤县长会更好,第一好。”
尤卫红感激似的一笑,“我希望是这样。不过这事关键在县委常委,只要常委会讨论同意,我没有意见。”
任有财步步紧逼:“尤县长,你别把我这事当做皮球踢来踢去,我知道常委会是怎么一回事。邬书记我也不必找,我就认准了你,只要你一句实话,给不给我?给我,我还有话说;不给,我抬腿就走,不打搅你尤县长。”
尤卫红绝对不肯简单地说给还是不给,他不愿得罪这位“任生灾”,尤其在升市这个节骨眼上。“任老板,你信任我,我很感谢。可我在常委会只是一票,这么大个事,我怎么敢独断专行,一人说了算!”
任有财默默地看了他一分钟,然后微笑着说:“尤县长,看来我们合作不成,只有抱歉,我只好找别人合作了。”
他语意双关,颇有弦外之音。尤卫红想,他找别人,谁?博川还有哪个“别人”能插手他们的工程?没有。他说的“别人”大概是到别处找工程,跟别处的人合作。只要他不掺乎博川的工程,不造成负面影响,他就绝对不管他,不过问了。然而尤卫红又总有些不放心。任有财是诡计多端,难以对付的。他曾扬言,他看中的项目,决心要承包的项目,他就一定要拿到手。他说要公路和美化市容这两项,难道他能拿到手?怎么拿到手?而这两个项目都掌握在尤卫红手里,尤卫红不点头,任何人拿不走,看他任有财有飞天的本领?
任有财似乎很快恢复了常态,仿佛对工程的承包与否不放在心上,轻松随便地问:“绳副省长22号来博川,安排了什么好吃好玩的?”
尤卫红大吃一惊,他怎么知道绳纯要来,难道……却也平静地笑笑:“任老板真是上能通天,消息灵通。”
任有财耸耸肩膀,夹着皮包走了。
尤卫红忙了一整天,一刻都没静下来,这时的太阳穴真有些痛了。他从抽屉里拿出风油精抹了一些在上面,房子里立刻弥漫着风凉的薄荷气味。天早已黑下来,屋子里昏暗无光,他靠在沙发上想着:难道任有财跟绳纯有交往,通过绳纯把工程拿走?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将采取什么对策?让他拿去,工程出了质量问题,反正有省领导担待,与县里无关,这样好吗?
不好,绝对不好。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宝贵的资金白白流失而修筑一条不合格的公路,这样对不起博川的老百姓,对不起党和国家,对不起自己的职务和良心。可不给他拿走,如何对待绳纯,如何跟绳纯说?他不得不作一番认真周密的思索了。
从解放路南口出来,往左拐六十米,便是中山路的一座四层楼房。一层的店面,叫做“超人影印礼品店”。
这家店有别于别家而显得气派不凡的是,在楼的顶层,高悬一块横贯整座楼面的大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博川立明商贸实业总公司”。
走进超人影印礼品店,便可看到紧东头有一个用檀木钉制的门框,进门便登上用大红地毯铺垫的楼梯。拾级而上,便是立明商贸实业总公司,几个分隔开的房间,分别挂着接待室、经理室、业务处、计划处……的小牌,大部分房门都锁着,只有经理办公室坐着两个人,男的在抽烟,女的在嗑瓜子,各干各的事,互不干扰。
第二章如此来访者(5)
从这层再上三楼,便是总经理尤立明的卧室。
这里装饰豪华,如同密宫,仿佛与世隔绝,自成一片天地。
尽管马路上来往车辆轰轰隆隆,小贩的叫卖声接连不断,他却仍然金屋藏身,睡得安然。那厚厚的丝绒红窗帘把阳光隔在室外,屋子里暗暗沉沉,永远好像是天未大亮。
他四仰八叉俯趴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脸埋在丝棉枕头里。他感到下身鼓胀,有些难受,手下意识地抱着枕头,但仍不对劲,没有办法,只得跳下床,走进卫生间,哗哗啦啦放净了水,又回到床上,躺下继续睡,手在小肚上无意识地摩擦,有一些影像时隐时现地在脑际穿过,但都是一些女人被分割的面孔,不成整体的一截身子。他似乎还想睡过去,似乎又该起来去做点什么事。
卧室的门好像被推开。
哪个来了?他顿时清醒了不少,但却把头更深地埋进枕头,装做沉睡未醒。只有相好的女人才有可能进入他的卧室,他猜不出进来的是哪一位。想偷眼看看,可眼睛被枕头挡住,看不见,只得耐心等待她伸手来抚摸他的脊背,揭他的被子。他等待了好久,不见一点动静,仿佛人都消失了。难道是小偷、坏人?他惊起一看,却见牛凯坐在一边,静静地瞅着他。
尤立明很是扫兴:“你怎么进来了?”
“你的门没闩,我一推就开。是不是早晨小姐出去忘了锁门?”
他懒洋洋地翻过身,拖长声音叫道:“苦哇!”
牛凯哼道:“你还叫苦,那全世界都没有好活的人了。”
“不苦?夜里连个摸摸捏捏的玩意都没有。”
“你哄谁?门都忘了锁,不是有人出去?”
“腻了,不要,老是那玩意儿有什么意思,我把她开了。”
“你呀……”牛凯不知怎么说他才好。
他撑起身子,斜躺在床头上,给楼下他公司的办公室打电话。他对他的属员有一条极为严厉的规定,一旦他进入卧室,天大的事,任何人来找,都不能干扰,更不许敲他的房门。有急事打他的传呼、手机,如果他关了传呼、手机,那更不能找他,对外只说不知道。一般都是他打电话找他们。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他公司办公室主任。
“俞豪,有事吗?嗯……嗯……要钱?不给,以后再说。就说我去南京谈一笔大业务,十天半月回不来……嗯,好……就这么办。”他搁上电话,诡秘地瞪着牛凯:“今天的事情处理完了,咱们上哪儿玩去?”
“博川屁大个地方,有什么可玩的。”
尤立明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咱们到街上钓鱼玩儿,去不去?”
牛凯是地区财经学院毕业的大学生,身上揣着本科文凭,在县里求职,觉得单位小,窝气,不理想,有点抱屈,总想在省、地区找个像样的单位,谋个体面一点的职业,可一时又难得找到,便暂时窝在家里等待机会。
闲下无事,就到尤立明的公司坐坐,帮他干些临时的活儿。尤立明结交广,认识省和地区的一些人,跟一些大公司也有来往,他想通过他帮助在省、地区联系一个单位。
尤立明说的上街“钓鱼”,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都没有正事,钓鱼就钓鱼,便欣然同意前往,品尝这大街“钓鱼”的滋味也是好的。
他们走走停停,东瞅西看,企图发现中意的鱼儿。
解放路的店铺都大开着门,但生意并不火旺。卫生防疫站门前站了好些人,都是十几岁的中学生,好像在进行体格检查。尤立明瞟了瞟那些女学生,都有点土头土脑,尚未脱去农村孩子的乡气。
他们经过县政府门前,这边博川宾馆的几个服务员,尤立明都数得出来,没有多大的意思。他们出了半截子街,转到扫帚街上,一直向北,便到了北城门。
这是一座古城门,古到什么时候,是哪个朝代建造的,尤立明不知道,牛凯也不知道,他们也不想知道。不过据博川县志记载,这里的城门在汉代就有了的,传说是曹操所建。当然现在留下的绝不是曹操建的那一座了,不过也有两三百年的历史。城门高达数丈,门洞宽敞、深长、清凉,是歇脚乘凉的好地方,卖冰棍冷饮的,卖珠子玉石等小玩意儿的,把城门两旁的空地全部占了。
城楼上包给了好些个人,又打电子游戏,又耍猴斗鸡,还唱黄梅小调,放录像,玩魔术,也有餐饮小吃。
牛凯说:“上去看看?”
尤立明仰头望望,显然熟悉上面的情况,没有兴趣,不想去。他指着街口的一家绿门绿窗的小酒楼,“到那去。”
小酒楼很小,是扫帚街原来的老房子翻新的,房屋低矮,虽是上下两层,楼下的一层还凑合,楼上的一层便只有一人高了。但这儿地势很好,它正座落在扫帚街北口的拐角处,面对城门,东西南北四路过往的行人尽在眼前走过。
解放路虽是博川的“阳脸”,表面装饰豪华,确实只能给上面来的领导和外地人欣赏。真正实用的,博川人日常买卖经商,劳作出行,大部分都活动在这所谓“阴脸”的扫帚街一带。
尤立明选了拐角处的一个小房间凭窗而坐,游人如织,攘攘熙熙,忙忙碌碌,净在眼底穿行,他们如同上元佳节观花灯一样看得真切。
第二章如此来访者(6)
“怎么样?”尤立明甚为得意,看来他不是第一次到这儿了,“这像不像咱们坐在河岔口,瞅着水里的游鱼,瞅准了哪一条,用捞网往下一撮便捞上来了。”
“可惜这都是人,也没有那么大的捞网。”
“这是比喻,想象。亏你还是大学生,没有一点想象能力。”
“我学的是经济管理,都是实打实的,不需要想象,不能想象。比如你做工程,成本核算是一百万元,我能想象它是二百万元吗?”
“那是工程,这是生活,两码事,这也不懂!”
牛凯不想跟他争执,那会争执个没完。他是好争执的,何况他说的也有道理。而他心里还有事求他:“明哥,你给我联系的那个单位答复了吗?”
“没有。”他眼睛盯着楼下的街面顺口而答。
“你替我打个电话问问?”
“问了。昨天晚上我还打电话问来。”
“他们怎么说?”
“还在研究。”他停了停,觉得他老拿这事烦他,很讨厌,便说:“我为你这事长途电话费都花了不老少。”
“我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
尤立明一直没把眼睛转过来,自语似的嗫嚅着:“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去省里工作不可。博川哪点不好?自由自在,小城风光,吃有南北名菜,玩有漂亮女子,花两百块钱,吃饱喝足乐一宵。省城有这么好?地区有这么好?单说钱,两百块就不够,那里什么都比这儿贵。”
牛凯跟他的追求不一样,说:“你当然好,有公司,有事业,有房子、汽车,有钱,有地位。我能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