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沈煜伦家。”黄斌说。
“嗯?”我有些惊异,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先送你回他那儿,你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再慢慢和我说。”黄斌一向都这么体贴,我从来都知道。
“哦,那我们叫外卖?给你叫MC’D吧,你不是喜欢这个吗?”我感觉到自己嘴角有一丝笑意。
“嗯,好,你请客!”黄斌也笑了。
“没问题,呵呵,咳…咳…咳…走吧?”我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生病了啊?你脸色很差。”他突然仔细地看着我的脸,担心地问。
“上车说。”我故作坚强地说道。
上了车,我便瘫在后座,蜷缩着身体开始发抖,这时候我已经感觉不出这身体是我的了,因为我听黄斌说话都变得有些吃力,他总是在说些什么,我却心猿意马地担心起沈煜伦来,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我感觉胃部一阵翻江倒海,我把手机扔给黄斌,打开车窗,吐出来的是清水一样的东西,但味道却极其的苦,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上次我吃了什么东西,或者我到底吃了东西没。
“没事儿吧,你等一下,我先帮你接电话。”黄斌一边在我后背拍背,一边接电话,雨水打在我脸上,我疼得哭了。
“喂?浩然啊?哦,他现在病了,在车里吐,我陪他回家。没,就我和他,没看到沈煜伦。”我依稀听到黄斌的声音,黄斌接着说:“不用不用,我可以照顾好他,你放心吧,有事,我会给你电话的。”
吐完后,我依然把头伸在车窗外,我发现自己止不住地哭是因为对面车窗的玻璃上,我看到一张无比狰狞的脸,扭曲着变形,我这分钟的心脏一定也是这个表情,或者更丑,所以,我更加夸张地扭曲自己的脸。
这时候,车窗打开了,是李雪,她朝我充满鄙夷地抽了抽嘴角,用她的演技加上非常夸张的表情,横竖地扫了我一大眼,然后车窗缓缓地关上。我看到自己的脸更加丑了,因为我的脸上居然是恐惧,然后车前移了一米,后车窗打开,我在想,这次还能有谁呢?接着看到了一张干净的脸蛋,干净的眼神,他和我一样身着正装,耳朵上有个闪亮的耳钉,我好像在哪儿看过这张脸?或者,我根本没在哪儿看过这张脸,显然,我已经彻底混乱了,我甚至自恋地觉得,眼前的他和我有一些神似,因为他朝我笑的时候,微笑的幅度居然能掌握得这么好,他过度防守,又在侵略中,我甚至不用想都知道他用的香水是哪一款,然后我眼睛左右晃了一圈,朝他微笑,我想这样一定能给他点颜色看看,因为我们是一类男生。然后车窗又缓缓关起来,我开始觉得,这是一部科幻片的现场,因为主人公的面孔最后消失的时候都是依靠这类人工智能的东西。
然后我发觉我真的误会我自己了,因为美男关上玻璃的时候,我的脸定格在那个微笑里,这样,我看到的自己是,一张苍白的脸,头发全部贴在头上就不用说了,但稍长的刘海居然滑稽地弄出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分,我甚至怀疑这个均等分可以用作数学模型教给学生,然后脸上有一小块琥珀色的泥,这个泥在我的鼻孔下方,我发誓,任何人看到都会以为这是一块儿娇嗔的鼻屎,然后我眼一黑,表情僵在脸上,把头缩进车里,倒在后座,黄斌还在继续打电话。
然后黄斌体贴地拿出纸,替我擦了那小块泥的同时说了句:“嗯,他应该就是感冒而已,你看,流鼻涕了,等一下。”
在我回过头看他的一瞬间,他飞快的接过司机递过来的纸巾,又替我擦了“鼻涕”。
天空下着大雨,黄斌在我身边继续和李浩然说我的情况,司机打开电台,是国外一支打击乐,黄斌加大了自己的音量,我一直听到他在说:“嗯,你和侯擎宇先去吃吧,我今天陪沈肯尼。”哪一出?我回过头一看,他已经在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了,应该是和宝玉姐。
车飞速地疾驰起来,窗外时而霓虹闪烁,时而传来刺耳的喇叭声,喧嚣让我找不到自己的存在,这样吧,我其实开始想沈煜伦了。
“侯擎宇不是坏男孩儿。”很久后,黄斌在我耳边说。
“我可能不是好男孩儿,真的。”我特别认真地转过脸,对黄斌说。
“我知道,不要紧,因为,我也不是。”黄斌对我笑着说。
回到沈煜伦家,黄斌把黄黄抱出浴室,让我先洗澡,我没再吱声,身体更加沉重,我感觉自己的内脏像是被注入了水银一样沉重,浑身的毛孔全都张开,敏感至极。
热水淋在我身上,镜子里的男孩儿半垂着眼,他不是我。
那几分钟,我反对交往,反对我爸爸妈妈离婚,反对我爸买的第一辆车是JEEP,反对黑色的瓷砖,反对用葡萄籽抗氧化,反对戛纳电影节评委居然不是我,反对英国Big Ben被翻译为大本钟,因为我真的不喜欢这个翻译,我还反对黑暗文学,反对颓废主义,反对我的左脚无名指要短一些,因为这样看起来不是太好看。
我反对作弊,反对市场竞争不够自由,反对文明导向变迁,反对自己还没开始健身,我甚至反对自己不是双性恋,因为这样起码,我可以在不接受同性恋的人面前,告诉他们,我明明喜欢的是女孩,然后,我反对李浩然的笑容,太温暖,太摄魂。
最后,我最反对的是沈煜伦的情深之极,然后,我想,我可能昨天不应该和李浩然做那件事。
洗完澡,我裹着浴巾走出去的时候,黄斌已经叫好了外卖。
“快吃,吃完带你去医院。体温计我找不到,在哪儿?”黄斌继续在翻箱倒柜。
“我没事儿,你吃吧。”我瘫在沙发上,或者说倒在沙发上,走在硬质木地板的感觉像踩在海绵上,而且这个海绵很可能踩下去一米深。
“把粥喝了,李浩然说,你喜欢这个粥。”黄斌把粥给我端过来。
“浩然哥说的吗?”我浅浅地笑了笑,心里开始驱逐寒冷,我接过粥。
“嗯,喝了休息会儿吧,有事儿睡醒再说,我下午回学校帮你请假,晚上过来看你。”黄斌一边说一边继续四处张望找体温计和药。
“黄斌啊,我说,那个,你先听我说吧。”我拉回他的视线。
“嗯?”黄斌回过头,坐到我身边。
“我不是那种所谓的阳光花季男生。”说完,我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黄斌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我觉得我现在不开心是因为,我的世界被搅乱了,从小学开始就一个人念私立学校,一个人住一间卧室,高中之前很期待新的生活,现在快一年了,生活里出现了很多人,沈煜伦、李浩然、侯擎宇,还有你和宝玉姐。你们每个人都会照顾我,这让我开始依赖你们,我父母自幼把我送走就是要我断掉依赖这回事,开始变得独立,所以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好。”我还准备继续往下说。
“其实你的事我听侯擎宇说得挺多的。”黄斌笑了笑,停顿了我准备说下去的思绪。
“他?他知道什么?”我问。
“没什么,侯擎宇其实挺可怜的,他小时候开始。”黄斌转过脸开始对我说。
“不要说他,我不想听,真的。我讨厌他。”我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是因为有些气急败坏。
“他其实很像你,你讨厌他是因为他很像你。”黄斌继续说。
“闭嘴,我不想听,他的任何事情,李浩然讨厌他,全班都不理他,你觉得我和他像?他像个怪胎一样的惹人厌,暴力、自虐、自卑,还害怕面对自己的情感,他的亲人没有一个在意他,他的人生注定了的绝望,他其实像一具尸体游荡在人间,他强势的外表下面是自卑到极点的心,因为缺乏关爱,没有安全感,他用自残吸引别人的注意,你觉得我和他像?放屁!”我说完才发现对侯擎宇的厌恶到了如此的地步。
“不,你们不光是像,而是像同一个人,如果一定要定论,肯尼,从你说的这些方面来看,你比他更恶劣!”
“你走吧,我想休息了。”我知道自己生气了,因为语气太过平静。
“你好好想想吧,李浩然应该也快到了,我会替你们请好假的,另外,煜伦如果需要帮助,记得通知我一声。”黄斌有些失望。
“我现在在怎么对付侯擎宇你是看到的,不要逼我那样对你,可以吗,我没什么朋友了。”在他出门的刹那,我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呵呵,你和他真的很像,他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然后他关上门离开了。
接着手机短信提示就响了。
黄斌:遇到一个和自己这么像的人,不是挚交,不然就是死敌,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前者,放过自己吧,沈肯尼。
我把手机朝远处一扔,感觉黄斌在我身上扯掉的不是一块儿遮羞布,而是一整块皮。
我走到镜子前面,看着自己紧紧地咬着牙,因为整块咬合肌都在抽搐,鼻头在微微发颤,镜子里的男孩越来越模糊,我打开水流,试图拉开窗帘,因为浴室我没有开灯,伸手抓不到一块布的时候,我才看到,整个窗户是打开的,而沈煜伦家的卫生间里根本没有一块窗帘,这一举动彻底吓到了我自己,我难道已经开始神经失常?
我吓哭了,打开莲蓬头,把水全调到冷水模式,我想让自己快点清醒过来,无论任何方面,我把沐浴乳整瓶挤到自己身上,又走到浴缸里,疯狂地放冷水,我感觉放出来的不是冷水,而是冰块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这次真的要大病一场了,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
躺在浴缸里,身后不停传来轰隆隆的打雷声,电闪雷鸣,黑压压的天空下,我想念的人,不是李浩然、沈煜伦或者任何人,我只是有点想我妈。
莲蓬头朝着我继续喷着凉水,我恍惚看到了那天下午,在宿舍里,同样在发着高烧,用凉水浇自己的侯擎宇,呵呵,难道,我们真的是一类男孩儿?
其实,我想溺死我自己。
一个小时后:
门铃响了。
“Hi~”我打开门朝李浩然笑。
“好些没?浩然哥给你买药了。”李浩然身上也湿透了。
“呵呵,没事儿,进来吧。”我打开门,身上已经换上了新的衫并喷上了新的香水,我甚至用了更浅一色的粉底液,我想这样看起来会比较贴合今天苍白的脸色。
“今天很帅哦,新买的衬衫?黄斌不是说你现在发烧吗?”李浩然一头疑惑,手上还提着水果。
“哦,没事儿了,吓唬他的,嘿嘿,我想偷懒请假。如果发烧还能这么精神吗?水果是浩然哥给我专门买的吧?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樱桃?”我接过水果,朝冰箱走过去,我把水果放在厨房桌上的时候,感觉眼前已经阵阵发黑。
“呵呵,小懒虫,这样不行哦,马上要期末考了,还翘课?”即使是雨天走出来的李浩然,笑容里依然是澄明的阳光,这让我为被他彻底地蛊惑找到了理由,我太黑暗,太阴郁,太渴望温暖,有时候爱一个人就是如此纯粹。
“浩然哥,你喜欢我吗?”我转过脸朝他笑。
一小时前:
我把头沉到浴缸下面,然后睁开眼,水流滑过我的眼球,我试图看清楚很多事情,但无能为力,我打算溺死我自己。
按照Kubler…Ross对死亡阶段的五个解释:拒绝,生气,交涉,沮丧,接受。
在我尝试在水下用鼻孔呼吸的时候,水流非常呛鼻,我甚至开始咳嗽,这样水流更多的灌入我的体内,我只是抱紧自己的双手,越反抗,我抱得越紧,我之所以记住了这个举动,是因为这时候抑郁症已经真正意义上地全面来袭。
本能的求生欲望又发生在这个时候,这是矛盾的地方,所以我猛的把头探出水面,我需要一根绳子,从后面绑住我自己。
我起身走回房间,找到一根漂亮的皮带,然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异常丑陋,这是我无法接受的,即使准备终结我自己,我也没办法接受。
所以,我打开衣橱,把衣服翻了个遍,我需要一身黑色的装束,最好是一双棕色的皮鞋,我一直觉得男士们这样打扮比较精英范儿。
就算做鬼,我也要做一个精英鬼,我的意思是,我要做那种读着福布斯,手边捏着鳄鱼皮皮具(如果阴曹地府有鳄鱼),然后用Black XS香水的精英鬼。我没办法初次见面邋遢呈现,特别是当我和牛头马面握手,告诉他们:“Nice to meet U.你的牛头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牛头,还有能见到久仰大名的马面先生,实在荣幸至极。”
我要在那些穿着红色高跟鞋、绣花鞋的鬼魂世界里,突出重围,身着修身西裤,纯黑衬衫,捏着皮夹在奈何桥走秀,如果可以,我还想跨上单反,给你拍一张彼岸花的照片,或者和阿孟(孟婆)和小贞(贞子)拍一张照片,要求他们做我这样的招牌动作,然后寄给你一张。
:)
所以我在翻箱倒柜地找一套得体的着装,最后我拿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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