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作声,我太理解这种恐惧,我只是把手轻轻放在他膝盖上,他没抓我的手,只是两眼发直地盯着前方,然后说了一句:“如果我爸死了,我要那个人全家偿命!”
“不会的!别胡思乱想,煜伦哥。”
到了刘武家,沈煜伦一个大脚就踢在门上,吓得里面的人立马慌忙地开门:“开了开了。”
“我爸爸呢?”门一开沈煜伦就问。
“在二楼房间,你爸不是不让告诉你吗?你怎么知道的?”那个人说完,又探头朝门口四处看看。
我陪着沈煜伦疾步跑到二楼,先是一个很大的客厅,坐着很多人,见到我们先是其中几个,站起来和沈煜伦问好,然后另外几个,立马弹起来叫沈煜伦大哥,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环境。
“哪个房间?”沈煜伦问。
“这边。”其中一个手臂都是纹身的人说。
沈煜伦走过去,把手放在门手柄上,然后又缩回手,问:“严重吗?”
“砍,砍砍,砍到了腿。”纹身男支支吾吾地说。
“那就是不会死对吗?”沈煜伦问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满是噩梦里疾驰的黑风。
“走吧,我们回家,宝贝儿!”然后沈煜伦拉起我的手,我感到的是完全的陌生,因为我感觉不到他任何体温。
“煜伦哥?”他最后一刻的退缩让我非常意外。
他拉着我疾步走出刘武家,我就像游离在鬼屋的亡魂,而我见到的最面目狰狞的魔鬼是沈煜伦,因为这次是他爸爸。
“煜伦哥,他是你爸,他现在一定最想看到你,你现在是在干吗?”我试图甩开他的手。
“跟我回家。”沈煜伦很重地抓着我的手臂,他从来不会这样,然后我又被他塞进车里。
到了家,我们打开房门,连客厅的灯都没开就走到客厅的沙发,我坐下来,抱起手,斜倚着靠垫,不再做声。
沈煜伦把钥匙丢在茶几上,脱了鞋袜,赤脚走到厨房拿出两瓶红酒,只拿了一个酒杯,却对我说:“陪我喝酒吧!”
“好啊,喝死算了,正好!”我起身去厨房拿了自己的酒杯,又把李浩然上次拿过来别人送他爸爸的一箱酒搬到茶几上。
“喝吧,”我用开瓶器替他打开酒,“别用杯子,直接吹瓶子,我就不信今天喝不死你!”我把一整瓶红酒递给他。
“我知道一定会出事,他混黑社会,能有好结果吗?”沈煜伦说完就开始喝。
“我觉得我TMD就一废物,连我家人都保护不了。”他继续说。
我没吭声,低着头听,脑海里仅仅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今晚沈煜伦真能喝死,也不错,我也会陪着他喝死,我从前就说过要他陪我下地狱。
“他死了活该!我巴不得!”沈煜伦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他是你爸!生你养你的爸爸!你就这点儿出息?”
“呵,来劲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给你爸打过一个电话吗?继续啊!”沈煜伦又喝了一口酒对我呛口道。
我又一巴掌抽过去:“沈煜伦,我今天算是看清楚你了,真的,你TMD就一胆小鬼!我看不起你!你不是怕面对你爸,你是不敢面对你自己,你怕表现出你对你爸的爱。”
“呵呵,说出你的心声了吧,你还挺爱你爸,继续啊!”他又提高了一个音节。
“是,你就是一个废物!垃圾,全世界最垃圾的废物!”又是一巴掌抽过去,抽得我的手疼得厉害,所以这巴掌打得一定足够疼。
“你只会逃避,整天在外面装一幅吊儿郎当样,内心就一懦夫!”又一巴掌打过去。
“你无药可救,自己爸爸伤成那样,你都还可以在这儿喝酒犯愁,伤春悲秋的,装给谁看?”又是一巴掌。
“你是畜生!你就继续做孤儿好了,你根本不够资格责怪任何人。难道你要你爸爸像你奶奶一样,带着遗憾离开?”再一巴掌。
这次,他突然伸手挡住了我的手,望着我,不再做声,表情凝结成易碎的冰块。
“煜伦哥,去看看你爸吧,即使只是喊他一声爸,你已经多久没喊他爸了?”这句我说得特别小声,心虚是因为我自己也底气不足,但这句话却让他如梦方醒,他蹦起来穿上鞋袜,对我说:“你陪我去!”
“没问题!”我起身扶着他,他甩开我的手特别酷地说:“这点儿酒还放不倒你哥哥,放心吧!”
再到刘武家的时候,已经没几个人了,然后之前替我们开门的那个人对沈煜伦说:“你想想办法劝劝你爸吧,他不肯去医院,但现在这样我们很担心,因为万一伤到骨头,就很难治了,你劝劝他吧,他谁也不听。”
沈煜伦走到门口,手又一次放在门手柄上,有些踌躇,他转头看看我,他需要一些鼓励,我知道。
“煜伦哥,有我在呢!”我朝他点点头,对着他微笑,我对他从来未曾这样温柔过,因为这分钟的他居然这样需要被保护。
沈煜伦推开门,他爸爸躺在床上,上身盖着被子,一条腿伸在外面,包裹着纱布,看到沈煜伦和我吃惊地瞪大眼睛。
“是谁砍你的?”沈煜伦一开口就这句。
“你怎么过来了?谁告诉你的?”他爸爸支着手,斜靠在床靠背上,有些难为情,但语气里都是关心。
“不去医院,是不想要这条腿了吗?”沈煜伦自顾自地的坐到沙发上。
“爸爸没事,你明天不上课吗?”
“是因为怕**吗?不去医院?什么时候才结束这种生活?”沈煜伦抱起手,双脚往茶几上一搁。
“还有钱吗?要吃点什么水果吗?”他爸爸皱起眉抿着嘴,想了半响。
“不会结束对吗?”沈煜伦继续问。
“这是你同学吗?见过几次了。肚子饿吗?这么晚要你陪他过来。”这时候沈煜伦的爸爸根本就是一个慈父,这分钟,完全看不出来他是混黑帮的地头蛇。而这之后的几年,我在我爸眼里也看到了一样的慈爱。
他们两人就这样你一问我一问地交谈,我只是搞不清楚一件事,就是无限的问句居然交流无碍,他们从不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回答永远是开始另外一个疑问,因为在意,这是生活的喜剧之一。
“沈叔叔好,要不,我们带你去医院看看吧,那样沈煜伦也放心一些。”我轻轻踢了沈煜伦一脚,示意他现在别再说些不该说的话,我一直以为他今晚能喊沈叔叔一声爸。
“我没事儿,放心吧,小事儿,别担心啊,煜伦,也不早了,再过两小时都天亮了,你带你同学回家睡会儿,好好上课,爸这身体,这点儿伤真不算什么!”他乐呵呵地挠挠头,他应该第一次感受到沈煜伦在关心他。
“我去给你倒杯水。”沈煜伦起身走到他爸旁边的床头柜,拿起杯子说。
“你搁这儿吧,我让他们倒就行。”他爸爸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开心。
“行了!你躺着吧。”沈煜伦声音柔软了许多,拿起杯子起身给他爸爸倒水,然后把水杯递给他爸爸,他依然不看他爸爸,或者说只是用余光扫一下他受伤的腿,总是表现得酷酷的他有些不一样的小可爱。
“你休息吧,你都受伤了,还有,烟就等康复再抽吧!”说完沈煜伦把他桌上的烟往垃圾桶一扔,拉着我起身,关灯。
“哦,你们也早点儿休息,没钱就告诉爸爸,爸爸给你打钱,知道吗?”沈煜伦爸爸补充着说。
沈煜伦把门一关,然后带着我回家,进门开灯,收拾狼藉的房间,我打开浴室,给黄黄喂食,洗澡,等我洗完澡走进房间,沈煜伦已经侧身倒在床上没有动静了。
我小心地踮着脚走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帮他把衣服鞋袜给脱了。
接着睡到他身边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根本没睡着,他眼睛是睁开的,盯着墙壁,或者说盯着眼前躺在他对面的我。
“煜伦哥,没事儿的,知道吗,你别担心了,你也看到了,明天等你爸休息好,再带他去医院,没什么事的。”我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仿佛明白了为什么从前李浩然、沈煜伦都会习惯性地这样拍背抚慰我,因为他们一定也曾看到我和沈煜伦今晚一样的眼神——恐惧、颓丧、心惊胆战。
“他,他不会。”沈煜伦想问,却总是欲言又止。
“他不会死的,对吗?”沈煜伦说这句话的时候吞了口口水,惊恐地望着我,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死亡的意义太过沉痛,如果你也曾在无数个黑夜,因为死亡的意念起床开灯,那你一定明白这分钟我的恐惧。
然后他一把把我按进他怀里,用尽浑身力气抱紧我,或者说勒紧我,因为我感觉浑身骨头都要被捏碎一般,他是如此想抓紧一些东西。
“不会!一定不会!”讽刺的地方就在于,紧接着的几秒,在我听到死亡这样的字眼之后,突然让我兴奋起来,但我还是立马抑制住自己,迅速转移。我永远不想承认,我从那个时候已经开始着迷于冷寂、绝望、月光、深海、狰狞、憎恶、死亡这些有些不太可爱的字眼,多年后,在医院,我才知道,原来那时期开始脑子里的多巴胺分泌已经开始出现问题,因为我已经开始罹患抑郁症。
天快亮的时候,沈煜伦发出的重重的鼾声,他真的累了。我却看着窗外,整个人像猫头鹰一样的神采奕奕,黑夜总是让我兴奋,另外,除了沈煜伦这桩事,侯擎宇和我的事情依然萦绕在我的大脑,是愧疚、怨恨还是愤怒,我已经说不清楚了,只是我依然不太喜欢他,即使这次真的是我做错,因为我的一切可能和他太像,而我真的很讨厌这种在另外一个人面前没有任何秘密的感觉。
但想起昨晚他告诉我,他从来没有过一个朋友这样的话的时候,我的心又开始踌躇了。
我起身,走到浴室,打开窗,像沈煜伦打开窗,抱着我在浴缸那一晚一样,打开莲蓬头,穿着沈煜伦的套头T…Shirt,其实我在极度不安分和实在找不到安全感的情况下,才会这样习惯地穿着有他气味的衣服,依赖总是这样开始,像你看到的一样,我的生活已经一团糟,我预料得到的未来,我的未来,万念俱灰,所以无所畏惧。
刚淋湿我自己,我就起身找浴巾擦干头发,尽量地擦干衣服,然后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面,打开镜前灯,直接往脸上抹粉底,然后开始吹头发。我吹干头发,便对着镜子痴痴地笑,因为镜子里的男生好像真的已经开始长大,他在变好看,只是好像也会心疼,视线的模糊是因为眼睛里还是有泪水。
我怎么了?浑身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用吹风机吹得衣服烫手,再看着冒起的蒸汽,兴奋不已,我游离在一些边缘,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了,谁能救我?
想到这里,我有些害怕,这是这个时候唯一值得喜悦的地方。我躺进浴缸里,拉上浴帘,然后,又拉开浴帘,把黄黄抱进浴缸,衣服半干的时候,我又用脚踢开水龙头,将冷水注入浴缸。我其实,真的不是阳光男孩,所以我可能没办法再给沈煜伦更多支撑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让沈煜伦去看他爸爸,照顾他爸爸这件事,如果我告诉你,这并非我真实的意愿,我会被此刻的你深深地厌恶吧?其实,那么一秒钟,我曾经闪过一个念头,就是,既然沈煜伦的成长环境和我如此相似,那,是不是他爸爸彻底地离开对于他是一种异样的幸福和解脱呢?我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如此表露我自己,所以即使此刻,敲打键盘,依然会发抖,原来黑暗的力量如此强大。
我不觉得耻辱是因为这时候的我还并未与道德背道而驰,我依然在挣扎,寻求帮助,我在压抑,我没办法释放,而这些年,加上此前太多次如此的忍耐把我彻底逼到了抑郁的地狱里。
我一点一点地调节水的温度,水开始变得越来越滚烫,在我皮肤承受力快到顶峰的时候,黄黄拍着翅膀要飞离水面,它知道自救,这一点让我羡慕不已,但这时候我居然一把扯住了黄黄,我想我可能没救了。
黄黄挣扎得更加用力,最后挣脱我双手的时候,沈煜伦进来了。
“干吗呢?宝贝儿?”他揉着惺忪的睡眼问。
“嗯啊?煜伦哥,早,我……我在洗澡,准备去学校。”我关掉水闸,放开黄黄。
“哦,早,你睡会儿吧,今天我让李浩然帮我们请假。我可能还是要去看我爸,早餐的话……”沈煜伦走进来,打开灯,拉开浴帘,然后他惊异地瞪大眼睛,已经完全清醒地看着我,俯下身。
没等他开口,我就先接应:“那个,我说,我替你请假,我……我要去学校,班主任最近都在盯我,我……”我打开水阀,想快点放掉滚烫的水。
“呵呵,可以不要是这几天吗?”沈煜伦温柔地问,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接着重重地一把扯掉浴帘。
“我没事。”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声音里都是愧疚,说明我还没那么坏。
“你没事?你TMD身上的是什么?你别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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