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女儿,虽不免惋惜,却也并不坚持,而这次又是大好机遇放在眼前,他生怕女儿再不假思索地推辞。
雪姿闭上眼睛吸了口气,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璇宁要去英国的事她已有所耳闻,然而现在,浮现在她脑海里的念头居然是——
四月的日本,应该是樱花烂漫的天堂吧……
“好,我去。”雪姿突然转身,面无表情地对爸爸说。
这么果断的决定,反而让理事长愣了一下。怕女儿反悔似的,他又问了一句,“你确定?”
雪姿点头,眸子里是黯淡的星光。“不过……我有个条件……”她看了一眼桌上一封已画了叉的申请书上,璇宁清秀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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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特大消息!高三的超级花美男洛璇宁,将在四月二十二那天举行十三中沉闷校史上唯一一次个人芭蕾演出!
因为“木莲梳”而无比崇拜璇宁的学生们足足兴奋了一把,他们当然不会问璇宁举行这次演出的原因,也不会去管那个冰雪般清冷典雅的女生怎么不再和璇宁同台演出,更不会去关心理事长为什么不顾高三年级主任“黑面杨”的极力反对而力荐璇宁。他们只知道,不久之后,璇宁将离开这个学校,而他的舞,将成为留给这学校的,最后一道风景。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他起舞,也是我跳给他一个人的舞蹈,天,请无论如何,让他看到吧……
四月二十二,璇宁的台历背面,清俊秀美的字迹,传达出的,是最真挚的祈祷,最微薄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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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而精致的演播厅内座无虚席,这是学校进行演讲比赛或学生会干部竞选时才偶尔开放一次的“奢侈”之地,今天——四月二十二,这场属于学生自己的演出,没有老师,没有评委,有的,只是热情的观众和出色的表演者。
当舞台上方那面巨大的时钟上,宝石蓝的指针指向七点十分时,演播厅的顶灯光线开始变得柔和,渐渐成了极清极淡的乳白色,像暗夜里被雾气浸湿的月光,凝滞,恬淡。有大提琴低迷温润的音乐流出,映着如水月华,勾起人们心中辽远的梦幻。舞台上的基调,却是海蓝色的,变换交叠的光影营造出水波粼粼的意境,然后色彩逐渐变浓,变深,光线不再跳动,琴音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水中泡泡升腾的声音,“咕嘟,咕嘟……”轻微地,没有规律地,响起在一片寂静的演播厅内,更衬得时间恍若凝固。
之后所有的灯光齐齐熄灭,舞台上只留那满眼深蓝,忽然,有点点微弱的“星光”开始闪烁,八音盒清脆欢快的声音响起,璇宁修美的身形出现在台中央时,还是有女生低低惊呼了一声。班驳的“星光”下,璇宁穿的,是一件并不紧身却恰到好处的连体舞衣,从腰部以上,是简洁的素白色,只有腰间的两抹水蓝线条蜿蜒至后背,愈发显出他纤腰柔媚,弱柳扶风。他的下身衣着颇独特,是在孔雀蓝的底色上绣满银白的鳞状花纹,也不知涂抹了什么,发出细微的荧光。
从最初音乐的欢乐无忧到慢慢的孤独笼罩,璇宁合拢的双腿如鱼尾,流畅利落,他的手,成了唯一传递情感的媒介,那样修长却充满力量的手臂,那样柔弱无骨的指尖,时而迅疾,时而徐缓,舞动得浑然天成,,舞动得轻盈而自我……
其实观众们,是不太懂芭蕾的,“鲛之涟漪”——一个奇怪的名字,他们并不知道这是璇宁融合了芭蕾的舞台剧,只是对这样别出心裁的舞蹈觉得新鲜,觉得特别,觉得美。直到看见在一阵急促尖锐的乐声后,璇宁骤然分开的双腿和腾跃而起后步履维艰乍惊乍喜的样子时,有人似乎明白了,兴奋地对同伴低声欢叫:“你看,那像不像是小美人鱼的故事?!”
这时,灯光恢复到开始时的样子,低头轻抚脚尖的璇宁对着灯光抬起头来,承接了一脸水光潋滟。没有浓艳的妆容,略施脂粉就衬出一张冰肌雪肤的脸,生就无需描画的眉和粉嫩如鲜果的唇,让所有彩妆都成为多余。只是在他右边眼尾斜斜向上至额角,细致地用透明和淡蓝两种水钻相糅合,贴出一道晶莹欲滴的水晕,为璇宁素净的脸上,平添了几许典雅高贵……
观众席上有一瞬间静无声息,每个人都在抓紧时间去欣赏,去艳羡,去妒忌,去抓狂,去震撼于那惊人的容貌。曾经耀眼灿烂如暖阳,妖娆美艳似樱花的璇宁,竟能摇身一变,化出如此清丽秀雅模样,那股不沾红尘不食烟火的空灵气质仿佛只能属于海天之间的珊瑚星光,和煦轻风里,若硬要在人间喻指,便是那山水画中飘忽难寻的如诗意境。
璇宁足尖点地,不住地踏着小碎步一次又一次地腾空,轻盈飘渺,凄迷曼妙,一如晴夜中流丽的月光,洒落在寒庭前稀疏的竹林间,冷香浮动,如梦如醉。
璇宁的目光,起初沉静如海,随着乐声的变换,慢慢有了复杂的变化:纯真,探究,喜悦,失落,然后是,深情……和爱……
小提琴悠扬的曲调开始越奏越高,摄人心魂,似乎在倾诉着极端的痛苦挣扎和绝望,璇宁在几个大跳之后,舞姿稍缓,虽于意态舒展的arabespues中流露出忘情绝爱的遗世独立,却抛不开眼中依恋的忧伤。然后他开始旋转,整个人转成了一道白影,转至疯狂而决绝,。
钻心的疼痛从脚踝传来,蔓延到腿上脆弱的神经,起先的腾空,跳跃,哪怕是普通的足尖舞,都已大大伤害了他的关节,每一步都要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心情平静,而高潮部分的旋舞,虽不难,却尤为关键,只要一下没有挺住,之前的所有努力将前功尽弃。迅速交替着的双足,一牵动,有如在刀尖上的舞蹈,痛得喘不过气来,可是他越来越分不清,那种要命的窒息感,到底是来自脚底,还是心里?
时间似乎走得很慢,逆时针的旋转,仿佛更能混淆梦幻与现实,脚痛得麻木,沉重,却仍在惯性地交叠,限于蓝色气旋中的璇宁,耳边又清晰地响起医生的话——“近期内如果脚再次受伤,后果不堪设想……”他在胸腔里发出一声浓浓的叹息,还有绝望的苦笑,不堪设想的后果,就是再也无法起舞吧……可若是没有他,我的舞蹈,还能为谁而跳?这一刻,他真正体会到了,自己与小美人鱼,竟是有着如此相似的遭遇,原来,她在跳最后一舞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情……
呻吟般,璇宁低低发出一声哀鸣,眼中一颗清冷的泪,凝结了太多难解的哀愁与无奈,重重滴落,落在光洁的舞台上,破碎成灰。音乐戛然止住,璇宁舞步骤停,做了一个折腰的动作,静静仰天卧下,眼中,是一泓秋水的清华寂绝……
又有泡泡升起的声音,只是比刚才更飘忽,更轻灵,更接近天堂。倒地的时候,璇宁只含糊地说了句,“奶奶,对不起,可是,我不后悔……”
涵翊送的竹叶上,那个与自己有着同样眉眼的人,也是一条人鱼吗?那样面对着大海的痴痴凝望的眼睛,是在等待着王子的到来,还是正看着公主,把心爱的王子带走?
无论怎样,结局都太过凄凉……
尾声 最后一次回眸,我会对你微笑
星期天清晨的校园,有悦耳的鸟鸣声飘荡,清新微冷的空气和朝阳柔和的光芒碰撞出染满金橙色霞光的雾气。
雪姿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看着自己和璇宁那两张空荡荡的课桌,不由一阵恍惚,好像时光错位般,她的脑海中,还清晰地记得两年前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璇宁,穿着天蓝色的衬衫和浅白牛仔裤,干净得像海中的精灵,头发比现在稍短,有蜜棕色的光泽,那脸上绽放的空灵微笑,灼伤她的眼睛。
两年的时光走到现在,恍如隔世。
雪姿最后环视了一圈教室,这个她其实并不留恋的地方。因为她的所有情感,都只因一个人存在,如今那人的离开,也将带走她的遗憾。
出门后,雪姿怔住。璇宁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在等她的样子。雪姿心中一阵抽痛,却又慢慢平复,是啊,她该感恩了,在临走之前,竟然还能再见到他……
雪姿和璇宁向着对方走近,仿佛走过的,是宿命错开的道路,他们中间,永远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你也要走?”璇宁开口,听得出他话中留恋的味道。
雪姿苦笑,即使不走,即使留下,没有他的学校对她而言已是惘然,更何况即使隔了多少年的时光,她仍会依稀憎恨着,这逼走璇宁的“监牢”……
点头,转身,忽又咬牙止步,终究还是放不开心中的那点执着信念,雪姿没来由地涌起前所未有的勇气和胆量,转而面对璇宁,直看进他蜜色的眸子最深处去。“璇宁……如果有来生,你愿不愿意变成女孩,和今生错开的人……有圆满的结局?”
显然没想到雪姿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璇宁愣了一下,继而是长久的沉默。看到他矛盾而挣扎的表情,雪姿的心冷了下去,强迫自己不再去探寻答案,她轻笑了一下,表示不要璇宁再去想这些难以想清楚的事,睫毛轻垂,扫落失望的暗影。
擦肩而过时,璇宁没有回头。
“不了……来生,我要做正常的男孩子,守护自己今生错过的女孩,不再辜负……”
雪姿笑了,那种从心底里发出的灿烂微笑,像多云的天气里一点一点穿透云层的阳光,照得大地一片光明。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一刻,她是真正幸福着的。
“我要去日本,那个有着全世界最美樱花的国家,在那里,我会感觉得到,有个樱花般美丽的男孩一直在我身边,不曾离开……”
璇宁回头时,雪姿已走下了楼梯,长发在身后轻轻摇荡,留下空灵的幽香,璇宁知道的,那是属于雪姿的,天堂鸟。
两年前,是他走进了她的世界,两年后,她却先从他的视线中离开,怎么会忘记,那个天鹅般高洁优雅的身影,怎么会不知道,那双剪水分明的眸子里隐含的千言万语,来生,怎么舍得再次辜负,那颗冰雪覆盖之下,玲珑温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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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黄竹叶上,海风中酷似璇宁的人儿,如烟般寂寞,如雾般忧伤,俏然凝眸,却是无悔模样。
不知什么时候,书签已还回了涵翊桌上,清淡的颜色,却刺痛眼睛,涵翊和梁默霖和好如初,可是那份生命中最珍贵的友情,却只能无期封存。璇宁留下的,还有一小盒录音带,寥寥数语,带着璇宁特有的婴儿样的干净无邪,“涵翊,四月二十五,你能让我错开机场的茫茫人海,再次回首吗?”
“……涵翊,记得要来哦……最后一次回眸,我会对你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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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伦敦的旅客请注意,您搭乘的KJU2570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了,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前往15号甬道登机……”机场地勤小姐清甜的声音回荡在明亮的侯机厅里,随后是一串流利地道的英文,话音落后,便有乘客开始熙熙攘攘地走动,没有依依不舍的送别,没有泪光盈然的叮咛,每个人的表情都淡然得好像这又是一次例行公事的离别。
候机厅湖绿色的椅子上,身着白风衣的男孩子将手搭在双膝上,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久久未曾换过姿势,宁静得宛如时光里凝固的雕塑,丝毫不融于周围嘈杂的环境。
路过他身边的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向他,那陷于沉静温润绿色中的一身洁白,像碧水中清雅的白荷,于纷乱的世俗中送来舒心的空灵气息。他低着头,别人看不清他的眉眼,却仍惊羡于他修长的脖颈间,羊脂般的肤光,他们甚至在走到近前时,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如兰似麝的馨香。
听到播报的声音,他触电般猛然站起身,艳美无韬的脸上刹那划过焦虑和无奈,清澈的凤眼写满期待和乞求,错开机场茫茫的人海,拼命寻找着什么,那一刻,人来人往的候机厅,仿佛突然就静了下来,没有喧嚣,没有走动的人群,有的,只是穿过大厅透明的屋顶,明亮着每个角落的灿烂艳阳,和一个花魂般美丽的男孩子,寻寻觅觅,绝望忧伤的目光……
“小宁,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