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林琳第一次来我家吃饭,当时我爸妈都在家。由于那几天我爸害眼病,所以带了副墨镜,看上去很有派头。
进屋时,我爸先起身跟林琳握了握手,表示欢迎。
我妈说:孩子,坐吧!
随即,三人展开了一场很具前瞻性,且令人印象深刻的谈话。
我爸说:闺女,吃的哪方水土呐?
林琳说:啊?
我妈解释说:你叔叔是问,你家是哪里的?
林琳说:哦,我们家在杭州,外婆家是这里的,我暂时住她家。
我爸说:那多不方便啊!搬过来住吧!
林琳:。。。
我妈瞪了我爸第一眼。
我爸心领神会,及时正色说:住这里也不方便,是吧?
林琳说:嗯。
我爸补充道:不如,你跟二小搬出去住吧?
我妈瞪了我爸第二眼。
我爸有所察觉,立刻转移话题说:闺女,伱爸是哪条道上的?
林琳说:啊?
我妈解释说:你叔叔是问,你爸爸是做哪一行的?
林琳说:哦,我爸爸在银行工作,我妈倒跟叔叔是同学。
我爸说:哦,你妈妈芳名?
林琳说:何艳萍。
我爸说:哦!怪不得你这么漂亮,我们上学的时候你妈就是个好货色。
林琳说:啊?
我妈瞪了我爸第三眼。
我爸解释说:我是说国色天香。
我妈瞪了我爸第四眼。
我爸赶紧说:当然,有点夸张。
林琳说:哦,谢谢。
这时候,在我家办的养殖场里任要职的王叔匆匆忙忙的闯进来了。
王叔一脸焦急的说:大哥,又死了三十,怎么办?
我爸皱了皱眉头,大手一挥做了个切割动作说:都杀了吧!
王叔摇着头一脸惋惜地出去了。
林琳浑身颤抖着,紧紧抓住我的手,看过去她眼睛里流露出的尽是恐惧。
这时,我妈说:你们先聊着,我去准备午饭。
林琳说:不了阿姨,我有事得回去。
我妈说:那怎么行,吃了饭再走吧!
林琳用哀求的眼光看向我,说:真的不用了。
我妈说:那行,改天把这顿饭补上。又转过头对我说:去送送人家!
我点点头,拉着林琳的手往准备往门外走。
我爸起身跟林琳握了握手,表示欢送。
我爸说:有空常来玩儿。
林琳回头一笑,说:一定的,叔叔,阿姨,再见!
我爸说:千万别客气,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我感觉林琳的身子猛的软了一下,就赶紧搀稳她。到了街上,呼吸着干净的空气,感受着阳光的温煦,她才渐渐放轻松。
我说:你这是怎么了?
她说:你们家怎么跟黑社会似的。
我说:没觉得啊,你想太多了吧。
自从那儿起林琳就再没去过我家。
仅此一次,所以记忆犹新。现在想想,这个可爱的姑娘跟我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回头看我们一起拥有过的每个虽不耀眼却很铭心的瞬间,心里就欢喜的不得了。我闭上眼,回忆着熟悉的那张脸,嘴角扬起笑意。
许扬曾经告诉过我:“喜欢”跟“爱”的差别在于感觉。
他说,喜欢上一个人,跟她在一起聊天时会感觉很开心,远远看她一眼就会觉得很温馨;爱上一个人,跟她在一起时不需要说话就感觉很开心,偶尔想一想她就会觉得全身温暖。
我慧根太浅,不知道他这样的说法有没有道理。
早上刚起床,我爸进房间对我说:听你王叔的小姨子的男朋友的妹妹的那个在医院里上班的同学说。。。
我呆呆望着他的脸,相当无语。
他后面的话是这样的:。。。据说汪旭被抢救过来了,不过苏醒的可能性很小。
我说:基本上他成了植物人,是吧?
我一想自己亲手造就了一个植物人,心理的各种因素纷纷涌现出来,导致面部表情极为复杂——我从我爸眼神里读出了自己面容的扭曲程度。
我爸说:你先出去避一避吧,看看情况再说。
我说:只好这样了,许扬他们怎么办?
我爸没好气的看我一眼:没他们的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第六章
我暗暗痛恨自己这张晦气的嘴巴,昨天晚上是跟林琳开玩笑的,没想到最后被玩笑给开了。我想,人生中最丢脸的遭遇莫过于原本想拿一件事去吓唬别人,到头来却吓到自己。现在居然被我说中了,搞得自己跟预言家一样。
我以前是这样理解跑路的:跑着踏上一条不寻常之路。所以,每次看港片一旦有谁因惹了大麻烦不得不去跑路的镜头出现时,我就立刻心潮澎湃——他们虽然没穿美特斯·邦威,却仍然不走寻常路,这的确令我非常向往。
后来才明白:那条不寻常之路其实是条寻死之路。
现在想来,还不如踏上条寻枪之路或者寻鸟之路什么的——寻什么都成,总比寻死好吧。
从前,我总觉得生活在这里很压抑,每当看到有人拎着行李离开这个城市,不管是去哪里,我都会很羡慕。现在,一想到要离开,我却很难过。如此看来,其实我很舍不得离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虽然它曾无数次的将我蹂躏。我想,这大概是林琳在的原因,我突然特别想念她,假如她陪在我身边,我的心情一定会好很多。
我拨通她外婆家的电话,想把这件事好好说说。
对方:喂,谁啊?
我一听声音挺苍老,知道是林琳的外婆,只好咳出口痰卡在喉结间,尽量把嗓音控制的粗重些。
我说:请问这是林琳家吗?
对方:是啊,您是哪位?
我说:哦,我是她班主任刘老师。明天我要去外地开会,林琳是课代表,我给她交代点任务。
对方声音忽远:琳子,你快点洗,你们刘老师有指示!
我说:没关系,我等一下好啦。
对方又忽近:您真忙啊,又去开会。
我一愣,低声说:也不算太忙。
对方忽远忽近:怎么不忙!昨天您才打过电话说到外地开会,明天又要去啊?
我只好说:嗯,有时也挺忙的。
对方忽高忽低:您坐飞机去的吧,来去这么快啊!
我说:对。
对方忽明忽暗:您不知道吧?飞机不安全,老是出事儿,说不定哪次就让您碰上了!
我说:嗯,这次我坐火车去。。。
对方飘忽不定:火车也不安全啊!
我说:那我。。。
对方忽然:我觉得您最好还是走着去!
我说:哦。
对方:老师啊,我跟您说个事儿吧!
我说:行,您说。
对方:你们班有个学生叫余小波的吧。哎呦,那孩子老是黏我们家琳子,还往家里打骚扰电话。。。您说这成何体统啊!林琳妈就这么一个孩子,要是让人家给带坏了,我可怎么跟她交代啊?
我愤然道:“菠菜”那小子,啊不,余小波这孩子平时就不学好,还影响其他同学进步,回头我一定批评他,您放心。
对方忽远而且飘忽:那。。。太谢谢。。。老师了!
我想应该是林琳来了,于是就把卡在喉咙里的那口痰吐了出来。这口痰憋得我实在难受,吐出的一刹那喉结间顿感清爽,被鱼刺卡住过的肯定特别理解我的感受。
林琳说:喂,是刘老师吗?
我说:是郭老师。
林琳低声一笑:哈,是你啊!有事么?
我说:我没事,余小波有事。
林琳说:嗯?
我说:真没想到你会背着我跟“菠菜”那小子联系,老实交代吧。
林琳“嘿嘿”笑了两声说:怎么,你吃醋啦?
我说:吃醋?就凭余小波那操行,尖嘴猴腮,满脸疙瘩,离了眼镜连兔子跟鸡都分不清,况且我坐板凳上都比他高,吃他的醋?他在我眼里充其量就是一粒尘埃,丝毫不具威胁性。
林琳说:既然这样,你还问那么多。。。
我说:党的关怀是无微不至的,我是在监督你,防止你误入歧途。
林琳说:切,就你还监督我呢,敢问您期末考试哪一门及格啦?你也别胡思乱想,他打电话也就是说说学习上的事儿。
我说:他就没关心过你的生活?
她说:没,他对我没有企图的。
我说: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埋头苦干数十年后而灭吴,今天就可能有“菠菜”忍辱负重处心积虑以交流学习经验为借口介入到“你我”之间,进而发展成“你我他”,最后就发展成你跟他了。你想啊!勾践都可以这么贱,“菠菜”为什么就不能这么坏啊?
本来我是逗她玩的,后来一想我要离开,所以就假戏真唱,步步为营,凭空想象的捏造出一系列无稽的结果,一层层的揭露出余小波可能存在的险恶用心。我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尽一切所能捍卫我们的爱情堡垒。这样的行为并不可耻,每一个用情专一的男生都会理解的。
果然,林林犹豫了一下说:有那么夸张吗?
我说:比你想象中的要夸张得多。
林琳说:那好吧!我以后不接他的电话了。
我心里乐不可支,一种胜利的满足感悄然而生,忽然又想起了正事还没说,于是正色道:这回真的要跑路了,汪旭可能要退化成植物人。
林琳说:哇,这么严重?
我说:比你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
林琳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就是未知数了。总之,事情没有解决之前,我是不能回来的。
林琳说:我等你,不管多久,你别不要我就行了。
我说:哇,这么严重?
林琳说:比你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
那一刻,我说不出话来,胸口一阵阵的发麻,心跳也没有了规律,刹那间失去了辨别是非的能力,就像是在茫茫太空中漫舞,偌大的空间让我失去了方向感。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当时被丘比特射到了,它用的还是特大型号的箭,难怪冲击力那么强。
我说:我想见见你。
林琳说:什么时候?
我说:现在吧。
林琳说:现在不行,我得等外婆睡了才能出去,你晚点过来吧。
我说:好的。
第七章
我站在林琳家楼下小树林边的电话亭里,看着她们家的灯一盏盏熄灭,心里琢磨着这最后一面她会对我说点什么。林琳是个心灵脆弱的姑娘,所以我很害怕被她安慰,因为通常安慰到一半时她就忍不住哭了,然后边哭边锲而不舍的继续对我进行安慰。这样一来,我就只好暂时放下自己的难过转而安慰她,安慰到最后我就会忘了到底谁才需要安慰。
有一次,我在班里考了倒数第一。老师念成绩的时候我脸上表现出失落,她看到后很自责,说我是因为跟她谈恋爱才影响了学习。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流着眼泪对我说:你不要太难过。
我说: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难过。
她说:看到你难过,我也替你难过。
我说:好了,我现在不难过了,你也别难过了。
她说:你考了倒数第一都不难过,我更加替你难过了。
我只好说:其实,这都怪齐世杰,假如他不转去隔壁班,我也不至于沦为倒数第一。
这时,我看见一个粉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下楼,悄无声息的打开大门,最后悄无声息的穿过小花园来到电话亭旁。她穿着的粉红色的运动外套,脚上一*白色的网球鞋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她轻轻唤道:郭二小,你在哪儿?
我小声说:我在电话亭里。
她从正门进入亭子的同时我从窗户跳了出去。
她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我进来了,你在哪儿?
我笑说:我在外面,你出来吧。
她出来时,我正悠闲的靠在一棵小松树上抽烟,层层迭起的烟雾缭绕在我周身,然后在昏黄的街灯下一点点消散。她快步走过来,站在我身边嘟起嘴说:你干吗呢?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
我没说话,刚才还有满肚子的话要倾诉的,现在林琳站在了我面前,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闷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今晚的月亮不错。。。
林琳抬头看了看天空,小声笑了起来:哈,你真逗啊!
我抬头一看,漆黑的夜空上连颗星星都看不见,更别说月亮了,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符合着象征性的笑了笑。
笑声过后,沉默便如不速之客突然而至,使我们之间的愉悦气氛像断了电一样悄然而止,挂在每个人脸上的笑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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