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胜男泪水溢出滴落在手臂,薛云上便抬手帮她拭去了。
“也许你说得对,”薛云上道,“我可不止有爹,还有娘和兄弟姊妹。为了他们,我无论如何也要争一口气。”
次日一早,关雎不放心这两人,早早便过来瞧的。
只见屋里昏暗,薛云上躺床上,叶胜男则趴在薛云上床沿睡着了,一条被子同盖两人身上。
关雎忙几步过去拍醒叶胜男,轻声道:“我的姑奶奶,你怎么睡这了?”
叶胜男迷迷瞪瞪的,见是关雎便道:“他磋磨我呢。”
说罢,叶胜男才要伸展下手脚,却觉着全身骨头酸痛得不得了。
这时一声喷嚏传来,可知床上的人也是醒了。
就听薛云上瓮声瓮气道:“到底是我磋磨你,还是你磋磨我呢。都没见过那个姑娘家睡觉那么霸道的,半夜抢被子抢得那么凶的。”
叶胜男顿觉赧然,张口就要分辨。
薛云上指着还挂叶胜男身上的被子,又故意抢先道:“罪证还在你身上呢,岂容你狡辨。”薛云上说着下床靸了鞋就往外头去。
叶胜男看看身上的锦衾,顿时张口结舌了。
关雎忙让外头的人进来伺候薛云上盥洗。
叶胜男也忙起身收拾床铺被褥,再给薛云上取来已熨烫齐整的官袍。
只是薛云上盥洗清楚回来要更衣,瞧见床上的官袍道:“今儿不去衙门,随便一身就成了。”
叶胜男算了算日子道:“今儿又不休沐的,怎的不去衙门了?”
薛云上道:“我到驿馆去走一遭。”
叶胜男一怔,她知道两淮盐商被递解入京,因皇上有旨不可以将他们人等以疑犯而待之,所以如今这些人都被安置在驿馆中,再由大理寺看护。
薛云上瞧叶胜男的神色,道:“可是觉着称愿了。”
叶胜男抬头一笑,回身从箱笼里另取了一身衣裳出来,嘴硬道:“和奴婢什么相干的,奴婢迟早是要回太妃身边伺候的。”
薛云上道:“我今儿要吃流沙春卷、南乳扣肉、荷香鸭翅。”
流沙春卷是用咸蛋黄蒸熟碾烂,再加以栗粉油盐等物搅拌成可流淌状,包进春卷皮里,入油锅炸。
吃的时候,咬一口便能看到流淌而出的金色蛋沙,香得不得了。
薛云上吃过一回就喜欢得不得了。
南乳扣肉便不必说,而荷香鸭翅,这道菜的关键就在荷香与南乳上。
这三道菜,是薛云上如今最是喜爱的。
叶胜男笑道:“行,奴婢知道了。”
薛云上更衣用了早饭,到正院去给“病中”的襄郡王和王妃请了安,便出门了。
两淮盐商的花名册,薛云上早记住了。
就是安歇盐商的履历,薛云上也心中有数了。
到了驿馆,薛云上递上腰牌。
今儿在驿馆当值的是大理寺少卿亚齐融。
薛云上的官职虽不比亚齐融,但薛云上到底是皇室宗亲,且这案子大理寺不过是协同之用,亚齐融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只是听说襄王府又忽然来人了,亚齐融心里有了些疑惑。
都知道这差事不好办,所以襄郡王“病了”,亚齐融也不觉意外。
可薛云上这会子忽然又来,又是什么道理?
亚齐融心中不解,到底也不敢宣之于口,与薛云上叙说片刻后,便领着薛云上去见众盐商了。
那些个盐商虽早商议定说辞,有恃无恐,但到底是到了天子脚下了,他们也知道收敛的。
故而在见到薛云上和亚齐融时,众盐商礼数倒是十分周全谦卑的。
众人各自归坐后,薛云上也不着急着直奔主题,倒先问起众人在驿馆的起居。
盐商中有一姓洪名吉的,似乎在盐商中颇得推崇,薛云上的问询皆是多以他为主答言的多。
薛云上便将此人的言行记在心上了。
待薛云上出来,亚齐融问道:“薛大人以为如何?”
薛云上笑道:“果然是商人,滑不留手。”
亚齐融道:“正是。”后迟疑了片刻后,又道:“就不知王爷是个什么章程?”
薛云上道:“父王抱病,不堪劳累。此事还要请亚大人能者多劳了。”
亚齐融只道这是襄郡王有意栽培薛云上了,便连称不敢。
后,薛云上一连几日都到驿馆去。
只是这些盐商着实圆滑,让薛云上不管是旁敲侧击,还是单刀直入,都无可下手,一时案子难有进展。
也是薛云上从不曾想要掩藏行踪之故,所以没几日大爷薛云起便知晓了。
大爷薛云起倒是没另添了一篇话,照实说了薛云上近日频繁出入驿馆之事。
襄郡王深知薛云上的性子,知道薛云上是不能忤逆了他的意思,道:“这里头定有什么缘故,我且叫他一问便知了。”
倒是王妃有些担忧,唯恐父子生罅隙,只是于外头的事情上,她半点插不上手的。
薛云上依言过来,神色自若地给襄郡王问了安,又将今儿在外头瞧见买下的一块上好的冻地鸡血石拿了出来,给了襄郡王,“这是儿子在奇石居偶然所见的。”
襄郡王对古玩字画的喜爱都有限,唯独对这些个印石喜欢得不得了。
如今得了儿子献来的礼物,襄郡王自然欢喜十分,心里那一点子不悦,便都去了。
只能说,薛云上也是“知父莫若子”的。
大爷薛云起也是惯会揣摩襄郡王的心思的,这时候见了自然也知道薛云上的用心了,面上提笑道:“三弟果然是至孝,心内无时无刻不紧记要孝敬父王的。只是这奇石居在城西,衙门在城北,三弟怎么得空到城西去了?”
这话一出,便是襄郡王赏玩石头的手也顿住了。
再看薛云上。
只见薛云上并无半点局促,道:“我到城西驿馆瞧盐商去了,自然就顺道了。”?
☆、第 36 章
? 都没想到薛云上会如此直接言不讳,磊落坦荡,反显得大爷薛云起是居心不良了的。
襄郡王见薛云上如此不隐藏,越发觉得薛云上是不能违逆了他的话的,语气上又软和了几分,问道:“你到那去是做什么的?”
薛云上明白道:“父王‘抱病’,大哥要床前侍疾,都不便办差了还有道理。我却是每日皆要进出衙门的,众人眼皮子底下的如何能彻底撩开手不管这案子的,所以到底是还要去走上几遭,露露脸面,知道知道里头的人事儿和一概境况。他日皇上问起,也能答对得上。不然御前问对起来,我一问三不知的,也太不像了。”
襄郡王听了也以为是,直点头道:“就是这道理了。你自个能想得这般周全,可见你也是长进了的。”
又说了一会子话后,襄郡王便打发薛云上去了。
薛云上的话虽说得好像那么一回事儿,可大爷薛云起是半个字都不信薛云上的。
待薛云上一走,大爷便对襄郡王道:“只怕三弟所言非实,他还是另有打算了的。”
自大爷薛云起知道这案子不好办起,便一心想借此案令薛云上仕途受挫,再难有进步。
可若是薛云上对襄郡王的话胆敢阳奉阴违的,反借此案独得了好处,那便大大的不美了。
日后想要再行打压薛云上,只怕是越发不容易了。
故而,大爷薛云起便急了,一时就忘了襄郡王的忌讳,直白说出对薛云上的猜忌和忌惮来。
襄郡王虽多有偏袒大房和二房,只因可怜他们兄弟二人自小没了娘护持教养的,可到底还是见不得他们兄弟阋墙的。
故而一听大爷薛云起说出这样小心思的话来,襄郡王果然不悦了,冷脸道:“且不论老三他用心到底为何。只是为商者最是狡诈圆滑,莫说老三,就是如今还在江南的容高都拿这些人没法子的。不然也不能把这些人递解进京来。老三他少不更事,愈发不能如何了。”
说到此,襄郡王睃长子一眼,道:“你兄弟姊妹们如今都不过初初长成,多少世路都不通。你乃兄长,弟妹们有何错处,你可教导,甚至可打骂,却不能这般心胸狭隘地猜忌挑拨。”
其实方才话一出口,大爷薛云起便知不妥了,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所以这会子听襄郡王出言教训,大爷薛云起没有不赶紧跪下低头认错的。
如此一来,薛云上进来所行之事,也算是过了“明路”了。
而那里薛云上一出来,又被王妃叫了去。
薛云上知道母亲这是在为他忧心,去了也是以安抚为主的。
王妃如今的身子已足三个月了,胎气稳固,故而倒是能多出来走动了。
薛云上扶着王妃到院子里一面走,一面拣些王妃爱听的话说了。
王妃那里会不知道儿子的心思,笑过后道:“你祖母已告诉我了,你也不必如何勉强。娘是不求你日后如何飞黄腾达的,只盼着日后你们安稳和顺就够了。而且你娘我还没老到那份上,再无还手之力任人欺凌了去的地步。就是他日你有了儿女,娘也护得住。”
薛云上只觉鼻内泛酸,再抬头看王妃,虽一如他小时那般,到底眼角处还是有了细纹。
“娘,”薛云上轻声唤道,“儿子不孝,如今到底长成了,日后就让儿子来庇护你与弟弟妹妹吧。”
王妃顿时红了眼圈,哽咽便上了喉,再说不出话来。
众人皆道她是堂堂王妃,再尊贵不过了的,还能有什么为难事的。
可世人那里知道,在这个看似富丽堂皇,光鲜尊荣的府邸里,她竟是连丈夫都是不能全然信赖的可怜人。
这其中的滋味,又有多少人能体会的。
所以听到自己千辛万苦护持着长大的儿子如此说,王妃如何能不感慨又欣慰的,自然是又悲又喜的。
这日过后薛云上对这案子是越发地上心了。
可那些盐商着实不好对付,薛云上一时也束手无策的。
薛云上心里焦急,面上到底还是滴水不漏的,瞧着眼前口沫四溅的盐商洪吉。
就听洪吉慷慨激扬十分道:“二位大人所言自然是为小的区区等所着想的,小的等也感激铭记在心的。能为证人指证贪官污吏,亦是为民除害的大好事。可就是如此,小的等人亦不能昧了良心,陷害忠良的呀。”
洪吉叹了口气,又道:“都言江南多肥缺。其实不然,每年江南洪涝之多,最是让人牵肠挂肚,稍有不慎百姓家毁人亡,皇上亦要问罪的。故而治水方是江南首务。可治水最是费银子,朝廷拨来的治水银子到底有限。众位大人便以身作则常倾囊,以励我等商人辈慷慨捐款。就是盐课司的各位大人亦如此。可各位大人能有多少俸禄的,一回两回便罢了,可每每到了春夏最是关键,不少大人因此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可见江南还何来的肥缺儿之说……”
这一日又不得不在洪吉的滔滔不绝中作罢。
薛云上与亚齐融一并出来。
亚齐融对这些个盐商也早是牙根痒痒得久了的,道:“若以我素习的做法,是不怕这些人的嘴硬得过我的刑具。只如今这些人有皇上的谕旨,刑不可上身,才让他们有恃无恐了。”
薛云上紧抿着嘴,若有所思。
亚齐融又道:“不若薛大人请示请示王爷,又或郑国公的?”
薛云上一听默然了片刻,轻声道:“也该去见见舅父了。”
说罢,薛云上与亚齐融告辞,匆匆赶往排云楼。
就在原先的厢房,薛云上果然寻见舅父周安。
周安仿若知道薛云上必定会来找他的一般,早早便备好上等的茶果,翘首以待。
对于舅父,薛云上是不避讳的,便将难处和盘托出,以求周安不吝赐教。
周安听了却先笑了一会子,道:“那些个商人最是擅长口舌、利诱之事。你偏以短处比之他们之所长,如何能不联手挫败。”
薛云上十分惭愧,躬身揖道:“还请舅父指教。”
周安抬手扶起薛云上,让他坐了,这才道:“其实也不难,你不过被一叶障目了。商人所为的也不过是有利可图,正所谓无利不起早。”
薛云上谦心受教。
周安又道:“但这些人也最是惜命的。”
薛云上忖度须臾,还是不明,问道:“舅父的意思是?”
周安道:“郑国公府里还是有几个刑讯的好手的。”
薛云上一听,轻摇头道:“恐怕不妥。不说皇上有旨,就是严刑逼供之下,虽能逼出他们一时的证言,到底还是能翻供的。那时皇上查问出来……欺君罔上之罪,可非儿戏。”
周安还是不以为然,道:“这些我如何不知的。你外祖父的这几位好手,高明之处就在他们用刑不留痕迹,查无可查。”
薛云上思忖片刻,到底觉得还是不妥,道:“此等手段,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用的为上。”
周安也不勉强,但十分笃定,薛云上还会再来找他的。
只是转过一日,襄郡王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