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眼睛都直了,瞪大眼往那盘臭豆腐看去。
明明立即将食物送到一剑眼前,奉上竹箸,跟着连退两步。这味儿其实自己根本不敢恭维,只是谁叫一剑爱吃。
看一剑筷子一挟便塞了两块豆腐入嘴里,明明这时才开口说道:「明明以前见到师叔祖你,便会在旁边看见莫秋师弟……啊……如今该叫门主了!」
彷佛只是一时口误般,明明甜甜一笑,再道:「今日怎么不见门主呢?」
一剑顿了一下,道:「他忙。」举箸再食。
「嗯……」她叹了口气,有些幽怨地道:「明明也好久没见到门主了,本以为来师叔祖这儿或许可见他一面……果然……我早该明白自己不是多重要的人……利用价值一旦没了,他便不想再多看我一眼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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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猛地抬头,方巧见到陆明明转身离去的侧影,凄楚神伤,十成十为情所困的表情。他嘴里半块来不及吞下肚的碎豆腐掉了下来,缓缓眨了一下瞪得大大的眼,脑袋整个空了,还耳朵嗡嗡嗡地响了起来。
利用……价值?
不知怎么就是觉得不太对劲,陆明明那话好像是说给他听的……
可想了又想,应该不是,那话分明便是她自个儿在自言自语……
跟着一剑又火了,若那真是她自个儿说给自个儿听,不就是在告诉他他家小秋红杏出了那个什么墙,和她好上了吗?
不不不!一剑立刻压下自己的火气。哪能凭旁人的两三句话便胡乱想,莫秋同他经过多少事,他怎能对莫秋有所怀疑。
晚上,一剑在房里等着莫秋回来,想问陆明明今日说这话是否别有含意,莫秋心思细腻,定瞧得出来什么。
只是等到了夜深,莫秋却还是没有回来,以往会托人捎个口信的,今日也没。
一剑有些担心莫秋是否遇着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虽然莫秋已经当上铁剑门门主,但这处毕竟不比一叶那里安全,一剑想了想,遂举步往天下院而去。
一剑入天下院之时,巡视的弟子并没有阻挡,他们不但恭敬地向一剑行礼,还直接让他走入寻常弟子不得靠近的书房禁地。
一剑走近书房时便听见紧闭的房门内传来争吵之声,一个是莫秋,另一个似乎便是以前时常找莫秋麻烦的陆遥。
「你这是干什么?」莫秋的声音冷漠尖锐还带着不容违逆的意味。
一剑没听过莫秋这么说话,那彷佛是个他所不认识、全然陌生的人,用莫秋的声调正在说话。便是这么一个怔愣,他止住推门而入的举动,停在书房之前。
陆遥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愤怒,压抑嗓音低吼:「这点我倒还想问你!当初是谁说相互合作一起将陆玉给拉下来,日后便共享铁剑门的一切。可你还真是厉害,竟哄得太上皇服服帖帖,直接将门主宝座点了给你!陆莫秋,这和我们当初说的可不一样!」
莫秋冷哼了声:「放手!门主之位能者居之,我是快你一步,可这又如何?我不是说过,等事情稳定下来,便把掩剑院院首的位子指给你吗?」
拉扯之声透过薄薄门扉传出,陆遥不甘愿地道:「铁剑门和你,我两者皆要!」
「你真让我作呕!」莫秋怒斥了声。「男人和男人,简直龌龊至极!」
陆遥嗤笑。「男人和男人叫龌龊至极?可你不是每晚被压着骑,却还浪叫得比窑子里的妓女还大声!延陵一剑只是个粗野莽夫,凭那点功夫也能让你欢快?我哪点比不上他?帮你把陆玉逼出铁剑门的是我,叫陆明明背叛陆玉的是我……你知道……你知道当陆明明那日说你甘愿吃下掺毒的糖渍梅,好让陆玉对你放下戒心时,我多难受吗?肝肠寸断、肝肠寸断啊……我为你所做哪里比不上他,你就舍我逐他,心甘情愿被他压!」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伴随莫秋愤怒的声音:
「我让他压又怎样,你就是比不上他!你背后只有一个掩剑院,可他是陆当归的徒弟,陆枸杞还早就看中他;你生在铁剑门,却连怎么铸剑都不懂,但他是个奇才,不仅将赤霄剑断剑重铸,如今还是赤霄的主人!
你哪点比得上他,你连他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陆遥,从一开始我就没答应过你什么,全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是人就要懂得知晓分量,我是说过不会亏待你,但你要更多,不可能!」
房里传出剧烈的拉扯声伴随衣锦撕裂声,稍后,面色铁青的莫秋用力将门打开。
这时莫秋目光往外一定,赫然发现夜色之下,一剑站在他面前,面容严峻、神色苍白地注视着他。
「……舅……」莫秋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连忙低头,在看见自己被陆遥扯得凌乱的衣襟后连忙拉紧,却也同时察觉自己的手指隐隐颤抖。
恐惧感从指尖一路蔓延,几乎麻痹了莫秋全身。
一剑不发一语,转身离去。
「舅舅!」莫秋大喊着追了上去,惊慌失措,惶恐不安。
「陆莫秋,你处心积虑用尽心机,将人利用殆尽便无情甩开,别得意得太早,迟早有天你会自食其果!」
书房里,传出陆遥嘶吼之声,回荡在深夜里,久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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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
一剑快步入房,随手将门搧上。
在他身后赶回的莫秋连忙推开房门走入,展臂重重抱住一剑,死死揽着他,微微颤抖着。
「放开。」一剑冷着声音道。
「我不!」莫秋低吼。
「我叫你松手!」一剑怒喝。
莫秋剧烈颤了一下,但反而将手箍得更紧了。
「舅舅你别气,我以后不敢了,眞的不敢了!」莫秋拼了命地道:「你别气、别气、别气!」
一剑本来以为莫秋会立即解释为何说出那些话的原因,可莫秋却一下子就承认了,这便表示自己没有听错、没有误会,莫秋眞的做了那些事。
一剑心里悲痛至极,他眼眶发热,鼻酸不已,没想到自己交付一片眞心,竟是莫秋全心算计的结果。
突如其来的泪水模糊双眼,他仰起了头,怕是不这么做,眼泪便会溃堤而下。
然即便事已至此,一剑却还是不死心。他问:「陆遥说的都是眞的?你做了这么多的事,只为拉下陆玉,登上门主宝座?」
莫秋说道:「我不能留他!」
「他一滴精血才得有你,那毕竟是你亲生的爹!」一剑低吼。
「谁有那种爹!」莫秋厉声道:「他怎么对我,舅舅你看在眼里的。他指使陆明明对我下毒,三番两次要我性命,无论我欠他什么,都已经还给他了!陆誉对我从无恩惠,若不是知道你会惦记这些,我又何必作贱自己,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莫秋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但一剑却突然明白莫秋的深思熟虑。莫秋走的每一步,暗中都有他的考量。
他想起当初自己决定和莫秋在一起时,一叶不赞同的眼神。一叶定是知道的,知道这孩子的心早已被恨意扭曲成什么样。
或许一叶还知道,莫秋并没有所谓眞正的喜欢。
因为他们两人遇见的契机太好,因为他能作为他的依靠,因为他与陆当归相熟,因为陆当归手中握有赤霄,因为他太呆太傻,没有想过其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一个劲地对人好。
莫秋唯一想做的事,只有除掉陆誉而已。
莫秋的心里,也没有过自己的存在。
一剑脑海里还回荡着那句:
「你让我作呕!」
「男人和男人,简直龌龊至极!」
原来当莫秋亲着他、抱着他、搂着他,莫秋心里只想着……龌龊至极……
一剑从梦中惊醒,既怒又恨。
他怒,怒自己一头栽进温柔乡,没有看清莫秋的心意,拖着莫秋往泥坑里深陷。
他恨,恨自己若能早点明白,今日又怎会走到这地步。
为了一个陆誉,莫秋又瞒着他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陆遥当初即便对莫秋别有居心,可现下已是死心塌地。还有陆明明……那样一个清白的姑娘家,又为莫秋眼泪流了多少?
他亲手教出来的孩子啊,他只盼他有出息,怎却做出这等伤透他心的事情来!
一剑不说话,莫秋恐惧不已。他紧紧箍着一剑不愿松手,方寸大乱,手足无措。原本的心机算计到了一剑身上便全无用武之地,他只是怕,只是怕。
生气了……生气了……一剑眞的生气了……该怎么办……
一剑慢慢将事情理出一些头绪,从他们到涵扬,混乱中莫秋认华山掌门为义父,接着陆誉以礼相待迎他们回铁剑门,他与陆枸杞相识,莫秋夜探陆誉厢房,掩剑院院首陆三七无端被杀。
一剑胸口一窒,突然想到什么,声音暗哑地问:「陆三七是谁杀的?」
莫秋一愣,没有回答,只是将一剑抱得更紧了。
「也是你让人杀的!?」一剑大吼,再也无法忍受一般,狠狠挣开莫秋的手臂。他转过身面对莫秋,怒目直视着他。
莫秋脸上全无血色,只是紧紧抿着唇,倔强地看着一剑。
「你杀了陆三七,而后勾结陆遥、陆明明嫁祸给陆誉?陆誉本是清白,你却诬他欺师灭祖?陆明明带来的东西掺毒你也早就知道,但为了取信陆誉还是服下,而后在天下英雄面前义正词严指责他狠心下毒害你?」一剑不敢置信莫秋竟会做出如此无耻的勾当。
「那又如何!」莫秋薄唇亲启,声音微颤地道。「我没有错。」
「畜生!」一剑反手,狠狠地往莫秋脸上搧了一巴掌。
嘴里渗出血味,莫秋被打得懵了。一剑完全没有节制力道,重重的一掌,搧得他脸火辣辣地疼。
莫秋摀着脸颊,气息不稳,微喘了起来。这个人打了他,原本那么心疼他的人,居然动手打了他。
一剑怒斥道:「延陵家的子孙一生顶天立地不干苟且之事,每一条汉子都是有血性的铮铮男儿。人当光明磊落,做事不愧于心,别人对你如何你就对那人如何,那你又和那些个混帐有什么两样!舅舅是怎么教你的,你为何忘得一乾二净了!」
「别老是用舅舅的身份压我,我从来就不想你当我舅舅!什么延陵家、什么光明磊落,该用的时候又救不了我的命,全是放屁!」莫秋心绪一乱,再也无法压抑肺腑中失序翻腾的眞气和挟带而起的怒意,朝一剑怒吼出来:
「陆誉不让我活,我就不让他活!谁碍事挡在我面前,我通通除去。他们都该死,他们罪有应得!」
莫秋的一番话激得一剑大怒,他死死握着拳,攥得手背上青筋浮现,若不这么做,怕自己会忍不住再朝莫秋打去。
一剑咬紧牙关越过莫秋,朝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莫秋声音骤地高了起来,尖锐刺耳。
一剑压抑着怒气道:「既然你不认我这个舅舅,我也无须再留下。延陵一剑尚有自知之明,若让你陆大门主再委屈于他人身下,你不觉得龌龊,我也觉得恶心。」
莫秋见一剑说完立即举步离去,顿时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他要离开了,他说自己恶心了……因赤霄诀反噬而逆行的眞气在他奇经八脉中游走,愤怒的火焰突地暴涨而起,烧得他双目通红。
「不许你走!」莫秋失控地倾尽全力朝一剑击去,无处可宣泄的愤怒化在掌上,重重落至一剑背上。
对莫秋从无防备的一剑冷不防受了这掌,当下内腑震荡剧痛,一阵踉跄向前跌去。一剑扶住门框站稳步伐,无法置信地转过头来,眼里满是震惊。
喉头一口鲜血压抑不住,顿时由口中喷出,一剑急忙用手挡住,却仍有点点殷红顺着他的指缝溢出,染红手指,滴落地面。
暴怒中的莫秋看不见一剑的血,只记着这人说要离开的话,他愤恨得控制不住自己,几乎疯狂地朝一剑攻去,完全忘了这样会伤到自己最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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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举臂抵挡,莫秋悲怆地放声喊道:
「我若不是喜欢你,怎会心甘情愿让你压在身下?我若不是怕你厌恶我,怎会不让你知道那些事?可你却要走、你却要走?延陵一剑,你这么对我的!」
大敞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声音。「延陵公子!」
一剑往外望去,见到夜色中,小院荒凉的花圃间几个身影正举步走来,那些是小七留给他的灰衣护卫们。
他一愣,随即喊道:「不许过来!」接着立即反手将房门关上。
不过是片刻分神,莫秋一记拐子击中一剑心窝,痛得一剑紧蹙眉毛弯下腰去。莫秋立即反手将房门关上落栓,见一剑站了起来,又扑上去张嘴朝一剑脖子狠狠咬下,死活不让他靠近门边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