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兄台谅解。”梁楚施施然鞠躬道谢,心里轻哼,不就是一个文人而已罢了,穷得连饭都吃不上还要摆圣贤雅士的谱。梁楚自问从不小看任何行道的人,惟独打小就不大喜欢文绉绉的读书人,有些读书人的才品的确值得敬仰,可照样有很多穷尽家中所有财产最后什么也读不出来还偏偏弱不禁风一不下地种田二不伸手行商,非要揪着文人的调调摆谱,天知道背后已经穷得养不起老父老母,靠着结发妻子辛苦种地,亏得有脸出来得瑟。
最厌不能自食其力的成年男人,这一点对于梁楚来说从未变过。曾经是,如今也是。
他活了二十多载,这般去顶撞一个文人只有两次,今日一次,多年前,在异地他乡春风和煦的一个晌午,也是这般冲动过。
冲冠一怒为红颜,这般形容倒也是没错的,然岁月流转,今非昔比,梁楚自嘲一笑,如果知道当年一怒会为如今惹来灾祸,他梁楚一定乖乖的当孙子闷头擦肩而过。管你是什么落难才子,管你是什么楚楚佳人,管你的苦苦哀求,管你的哀怨情仇……到底谁才是最无辜的人,这些白眼狼有谁能懂!
这顿赏花宴,赏的不是花,而是一对故人。吃的不是茶,而是一腔苦闷。
请客之人的目的达到了,做客的更没必要待下去。
梁楚似笑非笑看向面色平静地知府,颔首道:“大人请梁某来心意已经尽到,梁某还有事务在身,这就告辞了。”
知府大人客气的出言挽留,然梁楚离意坚决,客套几下便拉着 朱宝珠携手而去。
同美人站在人群之后的闻眉庄望着梁家夫妻俩远去的背影,昏昏暗暗的月光下,身形伟岸的梁楚背脊挺直,宽厚的手掌拉着圆胖朱宝珠的玉手,随着离去的步伐轻轻摇晃,二人拉长的身影随风颤动,最后融为一道携长的影子,似如夜风般宁静,如月光般永恒。
她想起未嫁时娘亲告诉她的话,一个男人在生气之后还能放下怒容和和气气对你笑,紧紧握着你的手道声:夫人,我没事。
这样的男人,一生只愿护着一个女人,一生只要一生的幸福。
闻眉庄轻轻叹息,人和人的命,从出生开始便注定不同,尤其是女人。
出生不好的女人有永远求不到的福气,出生好的女人亦有永远觅不到的幸福。
人生短短几十载,愿不愿为一生圆满去赌,赌不赌得赢,仍得看命。
“宝珠姐姐是聪明的女人,我娘说聪明的女人有资格被爱护一生,因为她们总是最清楚什么才是自己该丢弃的,什么才是自己该争取的,什么才是最该守护的。”闻眉庄微微勾起薄薄的嘴角,笑颜里有羡慕亦有嘲讽,不知是羡慕谁和谁,又不知是嘲讽谁和谁。
美人从消失的一双背影里收回视线,轻哼道:“聪明不聪明,只有到死的时候才知道。何况,她觉得自己一生跟对了人,不能说她男人也庆幸自己娶对了妻。毕竟那个胖女人实在……”
“妹妹说的没错,是啊,人只有在活到老死的一刻,才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底过得聪明不聪明,幸福不幸福。”闻眉庄点头赔笑,又补充道:“有些人可能追随别人一辈子,但临到死才豁然发现自己这一生追得真不值得,于是最后只能含恨而终,妹妹你说有没这般愚笨可怜的人?”
美人闻言玉面色变,冷气森然地瞪着闻眉庄,一双美眸扭曲得凶狠异常:“闻眉庄,你不要拐着弯骂人。你也不照照镜子看你自己什么德行,不比那胖子好多少,果然什么人交什么友,成天靠着你那朝廷老爹能逞强多久,你以为等你爹死了,老爷还会委屈自己留着你当夫人?简直可笑之极。我看临到死豁然开朗嫁错郎的愚蠢女子是闻大小姐你吧?”
“妹妹教训的是,姐姐我会好好思忖个法子,争取日后我爹去了,还能让老爷念着旧情留我一生。不然姐姐我一无貌,二无才,三无苟且偷生的胆量,怕真的得凄凄惨惨死去了。”闻眉庄楚楚可怜地叹下一地凄凉。
美人讥笑:“别成天为了一个心里没你的男人胡思乱想,想破脑袋想穿心脏也是无用之功。”
闻眉庄忧伤道:“可我有什么法子,女人嫁给谁就得为谁穷尽一生,再说能嫁给博学多才的老爷,也是我的福气,妹妹你说是不?”
“呵呵,别说笑了,你嫁给老爷,是他的厄运!”
“……这……姐姐我可不是扫把星……妹妹你伤我心了……”闻眉庄一瞬红了眼眶,眼泪哗哗落下。
于锦绣这时折回来,正好看到闻眉庄低头垂泪,而美人儿怒气匆匆瞪向他,气急败坏道:“于锦绣,你给我趁早把这个女人弄走,成天姐姐姐姐听得我心烦!”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于锦绣还来不及留住美人儿,无可奈何地靠近闻眉庄温声问:“夫人这是怎么呢?为何而哭?是不是妹妹惹你生气呢?”
闻眉庄头一扭,急忙擦拭眼泪,倔强的止住哭音,毫不在意,大咧咧笑道:“哪儿呢?妹妹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妹妹不喜欢我自称姐姐,我以后会改口。老爷莫急,赶紧去用膳吧,我去厨房差下人快些上好酒菜,老爷先去陪客人才是。咱们一家初来乍到,可不能轻慢了大伙。”
“恩,那我去忙了。”
闻眉庄看着于锦绣离去,心中畅快无比。美人美人,当然讨厌她自称姐姐,谁叫堂堂大美人进门比她早,年龄比她大,却得屈居一个妹妹,看不把大美人儿憋屈得连皱纹都快出来了。
回到家仍然糊涂梁楚今夜为何火大的朱宝珠并没怪问梁楚什么,今夜目的是去结识知府大人,但是那些人的的确确有些狗眼看人低。然朱宝珠觉得梁楚并不会因简简单单小事便忍耐不住去砸场子的莽汉,他不该这么沉不住气,气得连饭都没吃便回了。
仔细回想,他之所以这般反常,是在知府一家出现之后。
朱宝珠脑中思绪飞转,去厨房找厨子简单弄了三个菜便端回房里,拉着心情不好的梁楚一起用膳。
梁楚吃了几筷子后似乎郁结房内的沉默,烦躁得停下筷子,抬头去看低眉吃饭的朱宝珠,见她面色平和,安安静静并没多问的意思。这般平静,梁楚心里反而乱得如猫爪。
有些往事宁可永远不提,只是面对最亲近的人,不提又心中难安,特别是那秘密就快不再是秘密。
梁楚有预感,要不了多久,那些伤人往事会成为太阳下刺眼的毒针,一丝丝一豪豪暴露在眼下,叫你痛不欲生。
与其等着他人去揭露事实,倒不如,自己去对她坦白。
“宝珠,你也吃点肉啊,别光吃素菜。”梁楚夹起一块精瘦的红烧肉放进朱宝珠碗里,朱宝珠闻言笑道:“你还嫌我肉不够多罢?”
“宝珠瞎说,肉都是长自己身上的,哪会嫌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宝珠应该顺其自然,该吃肉时就吃肉,这样身体才算好。”
朱宝珠啧啧笑他:“我的确有吃,倒是相公你啊,该多些素菜了,别餐餐要肉。你看你最近脸上尽是红疙瘩,油光可鉴,肚皮愈加浮肿,嘴巴起泡泡,你就是吃肉吃多了上火,哼,我得好好管住你的嘴巴。”朱宝珠说罢,一连夹了几筷子清炒胡萝卜和菠菜塞进梁楚的碗中,见梁楚像挑食的孩子般垮下脸,真是叫人好笑。
梁楚虽不想吃,但是看在朱宝珠的面上不得不吃,草草扒完讨厌的素菜填饱肚子,那厢管家在屋外通报梁太爷找梁楚过去说话。
梁楚叮嘱朱宝珠早点歇息,自己便跟着管家去了。
梁楚一走,朱宝珠自己细嚼慢咽填饱肚皮已是半刻后。吃罢收拾好桌面便端着餐盘走出房门,这会玉容应该在下人房里话唠,朱宝珠也懒得叫她。吃饱了出去走走算是散步了。
厨娘和厨子大叔就着昏黄的烛火在厨房发面、洗菜准备翌日的早膳,见朱宝珠端着盘子过来,厨娘立即接过去,道:“夫人这些事叫下人便可,夫人何必自己动手。夫人和老爷可吃好了?锅里还热着红枣木耳,夫人可要喝一碗再睡?”
朱宝珠忙摇头,见厨子大叔倍儿有劲的揉着面团不禁走过去问:“李大叔,这是明早的包子面?”
“夫人说的没错,包子馒头都用这个面,是老爷铺里拿回来的上好面粉,白花花的干净又好吃,不说啊,洪湖那边产的粮食和安水还有咱们南乡的都不大一样,各有各的味。”
朱宝珠哦了一声,对这些并不懂,也不多问。心中算算日子,便忍不住道:“李大叔,从明日起,你可能教我擀面?我想自己做面条,很长很长的那种长寿面,李大叔可能教我?”
李大叔闻言一楞,一时没明白尊贵的夫人何必要学这些。
还是厨娘心思细腻,立即便明白了朱宝珠的用意。当即给了李大叔一拐子:“夫人让你教你就教。”
李大叔傻傻点头,应道:“恩恩,夫人想学,那一定教。”
“谢谢李大叔。”
朱宝珠笑着从厨房走出去,慢吞吞朝房里踱步,一路上还能闻到园子里的菊花香,假山上泉水清流,潺潺作响。
“宝珠妹妹。”〃
骤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朱宝珠一跳,心脏扑通扑通鼓动,惊愕回头看到模糊的黑影原来是苏二少,朱宝珠喘气,幸好不是鬼魂,走夜路果真容易受惊。
“苏大哥……你怎在这里?”朱宝珠再次见到苏二少,心情完全算不上好,有股想发脾气的冲动。三更半夜忽然出现在府里找她一介女流,这实在过了。
苏二少似乎看出朱宝珠不想逗留,二话不说便拉着朱宝珠的胳膊轻轻一跃,跳进一方石洞中,朱宝珠的尖叫被苏二少堵住,二人气虚紊乱。
“呜……你要做甚?”朱宝珠靠着苏二少的胸膛,两人贴得亲近,彼此的气息缠绕,气氛暧昧得让人厌恶。 〃
苏二少吐气,无奈道:“你不要喊,我便放开你。宝珠妹 妹难道不相信我?我来此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朱宝珠思忖良久,终是点了头。
苏二少依言放开她,走开几步拉开距离才道:“宝珠妹妹今日去见了知府?”
“恩。”
“可见到了知府的小妾?”
“见了,是位大美人。”
“你可知道那位大美人是谁?”
朱宝珠摇头,大美人是谁关她何事。
苏二少再次叹息,回头盯着一无所知的朱宝珠,他很好奇自己说出真相后,一直以来幸福知足的宝珠妹妹可还能笑颜依旧?可还能柔情似水地唤那人一声相公?
如果真相会毁灭宝珠妹妹所有的笑容,会毁灭她心里的依附和温暖,会让她从此活在痛苦之中,那他到底要不要说?
即便不说,宝珠妹妹终究还是会知道。
与其被自己丈夫瞒在骨子里傻傻信任他,这些真相,一定得说。
“宝珠,你在哪儿?”
“夫人,夫人——”
假山外面的呼喊拉回苏二少的神志,苏二少不耐烦的轻斥一声,暗骂怎么来得这么快。
朱宝珠听到喊声立即要出去,苏二少拉住她的手臂匆匆说道:“宝珠妹妹听我说,那个女人就是梁楚的前妻季语灵,我下次来找你。”
苏二少一说完闪身速速离去,独独留下傻愣愣的朱宝珠矗在洞前,无法动弹。
24 他的前任
苏二少迅速飞去的身影并没能逃过眼尖的梁楚,那道熟悉的影子对梁楚来说有几分刻骨铭心,难以忘记。今夜再现,又能为何?
梁楚大步流星跑到假山前,一转身便看到仁立不动的朱宝珠。梁楚心中一悸,努力平复心情才靠过去:“宝珠,这么晚出来干啥?”咬着牙齿发出的声音如秋夜中被冷风吹拂的叶子,无奈颤动。
冷风来来去去,秋叶片片飘落,皎月躲进了云层,夜,融进了真正的黑暗。梁楚已然看不清朱宝珠的表情,然伸手便能抱住她模糊的影子,嗖嗖风声里弥散出压抑的粗重呼吸,似秋叶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水纹便不受控制地荡漾出圈圈点点的涟漪,渐渐地,便牵动整个湖面不得安宁。
梁楚极力稳住不受控制变得急躁的情绪,那道熟悉的身影,眼面前朱宝珠僵直的处境。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从凉凉的风里闻到失魂落魄的味道。
梁楚不得不去揣测她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变得如此……
不然,朱宝珠何时这样丢魂过?
梁楚不想多问为什么,朱宝珠不会告诉他答案,他更怕知道答案后忍不住喷涌而出的火气。
梁楚头疼抚额,最近到底怎么呢?果真是吃大鱼大肉吃多了才会没完没了的发火,自打回到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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