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下人们陆陆续续端来茶水点心,其中有人赞道:“于大人真是雅人,这上好的菊花酥饼配着玉山清泉真乃人间绝品。”
“玉山清泉价比天高,于大人实在慷慨。”
“哪里哪里,于某有心相邀各位友人,自是要拿出匹配的美酒佳肴,诸位先慢慢品茶赏花,待那月亮升上去最美时刻,咱就上酒菜共饮。”知府笑意温和,配上那张本就讨喜的脸,真正是看不出他的官架子,就如邻家亲近的兄弟。
“哈哈,于大人年纪轻轻便是堂堂探花郎,今日借这赏花宴,于大人何不来一首诗词让大伙鉴赏一番。”文人相轻,有时男人的嫉妒心并不比女人少,什么地方都有善妒的人。永远巴望别人比他过得差。
于知府闻言不怒反笑,抬头看了那年轻秀才几眼,随即便谦虚道:“承蒙兄台抬举,于某可没有出口成章之才,只是今夜请宴,吟诗作词自是少不了的。在座各位不如赏脸陪余某一块尽兴,大家今日以文会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罢一拍手,鱼贯而出的娇俏丫鬟们送来笔墨纸砚,人人有份。
在座不少女子羞赧的红了脸,慌乱地看着自家男人,自然,不是每家女子都识字,更别说吟诗作对了。
知府见状又道:“各位夫人切莫慌张,余某今日只是想与大家凑个热闹,夫人们有雅兴的欢迎参与,不然便安心品茶吧。”
“吟诗作对啊,倒是有趣。可别最后男子输了女子。”有自视甚高的女子笑颜低语,知府闻言毫不在意,只是身边的一妻一妾脸色不善的瞪向那女子。
“今日各位便以菊、月、秋三字为题,随意而为。以一炷香为限,胜者可得皇城美酒一壶。”
那边知府和一干等着表现的文人们立即磨墨,摇头晃脑沉思力想,有的跑去细观菊花,有的仰头赏月,有的来 回踱步……
女人们皆静静坐着,俏脸含笑,贤惠有佳地帮着研磨。
唯一没有半丝动静的便是朱宝珠和梁楚。
梁楚一直闷头喝茶,如喝酒一般猛灌。朱宝珠不知他是郁结这些文人,还是郁闷其他。朱宝珠可以体谅,和这堆人坐一起,的确有点不是滋味。
朱宝珠心里默默叹气,拿起一块菊花酥饼递到梁楚眼前,和颜悦色的劝慰道:“相公吃点东西,晚饭没吃肯定饿了,别光顾着喝茶。”他们夫妻二人空着肚子来到知府家,吃宴吃宴总该有酒有菜才是,哪里知道是这般光景。不说梁楚忙了一整天的疲惫,饶是朱宝珠也忍着胃中空虚。菊花酥饼味道再好到底不是正餐,哪儿能和米饭比较。
梁楚兴致缺缺,随意接过朱宝珠的酥饼几口几口吞了,末了吐气道:“甜腻。”说罢又是一口茶水喝下去。
“相公,要不我们去和知府打声招呼就回去?这般坐着左右都不大自在……”朱宝珠小声询问,不知为何,朱宝珠总能感觉到美人的冷眸射向她们夫妻俩,再见梁楚此时反常之态,朱宝珠坐立难安。
梁楚缄默,心里苦笑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冤家若还是当初的穷秀才倒也罢了,如今人家是探花郎,朝廷命官,比他有身份有地位。特意从繁华的皇城来到这偏僻小城目的已是直接。看,这不他才从外地回来,就被请来做客。
左右都是要被折腾,无法逃避不如早早担着。只盼探花郎心胸宽广点,不要跟他一介土商斤斤计较。比起飞黄腾达的探花郎,他真的已经……失去得很多很多了。如今重拾拥有的平静和幸福,再也不想因为他们而毁灭,更不想无辜的亲人被再次牵连。
梁楚喝了一壶茶,月光柔柔洒下,朱宝珠瞧着他的眼色朦胧迷茫,心惊莫非这人喝茶也能喝醉?
“相公?你哪儿不舒服?”朱宝珠忧心的问。
梁楚沉默摇头,终是抬起了头,直直看向前方那二人。男人信笔挥洒沉着在心,女子端庄恬静含笑研磨。
为何,为何还要回来……你们这些人,心里可有一点愧疚,一丝良心?难道除了自尊,除了私欲,其他人的酸甜苦辣便可以随意践踏?
“宝珠姐姐,梁老爷,茶点可还合胃口?。”款款前来的知府夫人打断了梁楚的思绪,梁楚这才发现这位正牌夫人的存在。其貌不扬,气质大方,倒是不错的女子。
朱宝珠喜滋滋的起身相迎,忙拉着知府夫人道:“眉庄妹妹客气了,这些茶点我和老爷平日可吃不到。”
知府夫人,闻眉庄,早些日便与朱宝珠姐妹相称,关系亲昵得很。
闻眉庄大方的随朱宝珠入座,客气礼貌的对梁楚颔首笑道:“宝珠姐姐平日说梁老爷不大喜甜点,今 日真是委屈梁老爷了。梁老爷且稍等,要不了多时便可开席吃酒。”
“于夫人客气,你们夫妇二人能邀在下前来已是荣幸。”梁楚答得客气,并不因朱宝珠的关系而刻意亲厚。他心思翻搅,琢磨着这位夫人到底卖什么药,与朱宝珠相交为有意还是偶然。她可知晓知府与他的恩怨?一切皆是谜团。
“今日是我要老爷给两位发的请帖,我与宝珠姐姐一见如故,因此心中便想梁老爷也能与我家老爷交好,如此一来,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朱宝珠闻言心中更是感激这位妹妹,梁楚却琢磨这话是真是假,目的为何。若真是她开的口,那梁楚倒可放心,最好那位知府大人真的是来安水当官而已。
闻眉庄正说着,梁楚已经见到于锦绣端着一杯茶笑意怏然的朝他走来,梁楚吞下心里的苦闷,满上茶,等着他虚伪的寒暄。
“夫人,这位就是你说的梁兄和开朱宝斋的嫂夫人?”于锦绣问的随意,笑嘻嘻地打量夫妻俩,真是和气得很。
闻眉庄点头说是,热情的将梁楚介绍给于锦绣,言语中尽是夸赞之意。
于锦绣听罢敬佩的看着夫妻两道:“两位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有梁兄这般的大富商,再有嫂夫人这样的女中豪杰,安水真乃好地方,养一方妙人。于某来此上任,日后还需仰仗两位帮衬才是。”
“于大人客气了。”梁楚平淡抱拳笑应。朱宝珠见状也不好表现热情,只是含蓄的点了头。
“梁兄与嫂夫人今日既然来了,定要好好陪于某吃上一顿酒菜才是,无需多时便可开席。”都说到这了,梁楚与朱宝珠想走也不可能了,岂能大摇大摆驳了知府大人的面子。
于知府又要说些什么,那边有人便喊着一炷香时间到了。
朱宝珠与梁楚百无聊赖的看着那些文人吟诗品诗,一字一句细细鉴赏,时而说得人人尽兴,时而闹得面红耳赤,精彩之极。朱宝珠听得仔细,不由感叹虽都是文人,不过良莠不齐倒是真的,有些是真有点才华,有些简直连她都不如。最先发话的那位女子倒有点真才实学,一首咏月词婉约雅致,诉尽冷艳芬芳,倒让在座男子赞赏了一把。
“周氏这首词作得妙,真不愧是才女。”于锦绣出言赞叹,那位周氏闻言腼腆一笑,不多说什么,静静在自家老爷身边身下。这位老爷是真的老,像周氏的爹。
于锦绣言罢便欲去品评下一首,孰料身边一直不言的遮面美人如月光般幽冷的声音空灵灵荡漾而出:“词是好词,只是未免太过小气狭隘,难免上不得台面。”
“哦?那你不妨作一首大气宽广的美词,也好让小女子学习学习,回家琢磨易上进。”周氏对美人的贬低丝毫不慌乱,轻 哼哼地便对上了。
美人冷笑,信手拈来便出了一首,白纸黑字娟秀优美,似有清香弥散,一字一句经得起推敲,虽不是旷世绝作,但比起周氏那首,的确要出挑几个层次。
朱宝珠心里喝彩,美人不光是美,肚子里墨水多,美得有才啊。只不过有点惋惜,如此美人何必做妾,衬得闻眉庄这个正室平凡无奇。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朱宝珠为闻眉庄默默鼓劲。
“妹妹这词细腻不失大气,果真是妙。妹妹这才华叫姐姐好生佩服。”闻眉庄鼓掌笑赞,笑得大方且真诚。
美人却不以为意的随手挥挥帕子,淡淡道:“姐姐谬赞了,姐姐也是读过书的人,吟诗作对对你而言无非寻常事,姐姐何不来一首?”
闻眉庄闻言立刻摆手,谦虚十足道:“那哪行,姐姐我虽认识几个字,不过真没才华,姐姐可不敢在诸位才子面前献丑,不然丢了老爷的脸姐姐我可吃不消。”
美人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懒得再费口舌,端起一杯热茶细细的品味,面上轻纱浮动,隐隐约约愈发迷人。一双美眸每每抬起间便随着神采飞扬地于锦绣流动,不知不觉那冷傲之气便缓缓消减。
朱宝珠一直不由自主地打量美人,将她的神色瞧得真切,这美人倒是痴情种,一颗心思全用在于锦绣身上。朱宝珠心底一声叹息,那美人不巧与她对上了。美人似乎一顿,眼角稍稍一撩落在朱宝珠旁边牛饮茶水的梁楚身上,美人抬起纤手掩住自己半张嘴脸,眉目轻轻颤笑。边笑边抬眼偷瞧朱宝珠和梁楚,发现朱宝珠直直的看着她,将她的失礼尽收眼底,顿时止住了笑颜,装作不在意的别开眼帘继续喝茶。
“眼下诸位皆有一作,只有这位兄台一直品茶不见动笔,兄台可莫要扫兴,不妨来一首试试。”
朱宝珠还在那思忖,这方坐在二人对面的一秀才便站起身指着梁楚直言不讳。
梁楚闻言放下茶杯,不动声色地看着那秀才。
旁边立即有人道:“叶兄误会了,这位是梁记当家梁老爷,是乃经商之才,可不是读书人……”是觉有不妥,这人话没说完便尴尬坐下了。
那秀才闻言恍然大悟,立即道声抱歉便不再强求。
这二人停歇了,其他人却有不肯放过的,瞧着知府大人一直面带笑容,放开胆子便对梁楚道:“梁兄即便是经商,但商人做账都得识字不是?梁兄怕也是读过书的人,既然是以文会友,梁兄来了可不能空着走,梁兄莫在意,随意来一首如何?”
朱宝珠闻言气急,抬眸盯着那男子,将他面貌记得清清楚楚,心中暗暗发誓,日后这人若来家里买东西,定要坑死他!
闻眉庄站出来打圆场:“各位恐怕都饿了,不如先去用膳 ?”
“不慌这一时。”那人双眸贼亮,梁楚越是为难似乎他就越激动。不看到别人出丑不罢休。
“那梁兄就来一首?”于锦绣状似为难地扫向梁楚,笑意里尽是无可奈何。
梁楚心中讥笑,这人做坏事也是要让人念他好的。永远只做最无辜的一人。
“大家都是文人雅士,何必为难一介商人?莫叫人看了笑话。”美人清清冷冷的声音如一声惊雷,心中震撼,却四季无声。
那几人闻言皆面红耳赤,于锦绣的笑容有一瞬的扭曲,看向美人的目光似乎散出些凉意。
美人毫不在意地抬头挺胸,眉目含笑,优雅品茶。
一直没回话的梁楚忽而一声轻笑,目光对向一直挑衅的那位秀才:“几位何必为了梁某争执。梁某是识字的商人没错,只是梁某想说,农民是种田的,商人是做买卖的,文人才是写诗写词的。”
那人嘲讽道:“你直说你写不出来便可,没人逼你。”
梁楚拍桌大笑:“梁某是粗鄙商人,自然写不出来诗词,商人若是能写出来诗词来,文人又该做甚?”
23 真相眼前
好好的赏花宴变了气氛,那位被梁楚堵回去的秀才气得当时便要扑上去,孰料梁楚气定神闲地笑说:“才子莫动怒,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可别为了区区梁某失了君子风范。”横竖都是要被这群人小看成粗野之人,既然如此又何必装谦谦君子,还不如正正经经粗给他瞧。
那秀才气得脸红脖子粗,动嘴不是动手也不是,倒是秀才身旁面容清秀,着装朴素的女子偷偷拉扯他的衣角声若蚊蝇般道:“相公,别吵架。”眼中满是祈求之色。梁楚觉得这夫人倒是有些眼熟的,平日没少去梁记买粮油,从出手便可以看出这对夫妻日子过得紧巴巴。何况今日这种宴会,谁家带来的女子不是仔仔细细打扮一番,不说艳压群芳,端庄典雅为必要。此女子明显是认真装扮过,只是头上连支银器都没,那便是她家男人的问题了。
秀才被女人干涉,显得更加愤怒,狠狠瞪了女人几眼便咬牙切齿道:“看在于大人面上,今日就算了。”说罢挥袍入座,看也不看身旁眼眶红红的可怜夫人。在座人不禁揣测,这位夫人今晚回家定要被丈夫修理一顿的。
“多谢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