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如此便算了,两家人过来时只有几位老夫人和姨太太带着贴身丫鬟,其他人全没下人伺候,本以为是他们节俭,哪知一落跟就嚷嚷着屋里没人伺候,梁府为此在外有添了十几位下人回来,每个人都要吃穿,开销与往日不可比拟。
小摩擦忍忍就过去了,朱宝珠背后时常听到下人说梁举人的几位夫人小妾还有孩子们抱怨梁太爷和梁楚吝啬,一日三餐吃得朴素,朱宝珠和梁楚听得气闷在心,跑去吵架也是不行的。
今日正是七月初八,早膳上梁楚起身告诉诸位说江家公子上午会过来回门,吩咐下人准备好中午的饭菜,又叮嘱几个小辈见了江公子要如何招呼。
朱宝珠和女眷们坐在一桌,这一桌人吃饭永远不懂‘食不言’,最喜欢叽叽呱呱说这说那,说就算了,还尽是一些尖酸刺耳的话。
“新女婿回门可知道要带礼物?可别空手回来。”梁举人的四姨太三十出头,嘴角一颗红痣,一笑起来跟狐狸似地,朱宝珠第一次见她就很不喜欢。此女大字不识两个,偏偏做什么都喜欢第一个出头,也不怕得罪人。
“宝珠啊,那个江家可富足?听说小玲是大美人,想必江家非富即贵了。”二姨太开口问话,同时蹙眉推开手中米粥,低低叹气:“楚儿也真是啊,堂堂梁记大东家,钱多得用不完何必这般苛刻自家人,每日早晨不是稀饭便是白馒头咸菜,不知道的还以为梁家是穷鬼。江家女婿过来看到会不会笑话?”
朱宝珠冷笑,江公子笑话个什么,江公子比你们可礼貌多了。梁家的钱多得用不完,真是大言不惭,没有你们来一辈子用不完倒是真话,有你们在就得拼命了。
“江家做的是布匹生意,家世不错。”朱宝珠平心气和地回答,梁家的早膳根本不差,南北风味混合,她吃得很餍足。若一大早晨吃山珍海味那才叫折腾。
“哎,以前跟老爷在江州,每日燕窝粥吃不完,想不到如今人老了,倒还要吃这种苦。”三姨太,四十出头,保养的极好,一看便知是山珍海味泡大的羸弱女子。说罢忍不住抬头看朱宝珠,朱宝珠全当没听见的,埋头喝自己的粥。三姨太瞧她身形圆润的不像话,肤色嫩白,心道肯定没少吃山珍海味,然后对照如今的用食,不禁小声询问朱宝珠道:“宝珠啊,你可要说实话,小楚是不是对我们回来住有成见?”
“此话怎讲?”朱宝珠淡淡回问。
三姨太嫌弃的一指馒头:“我们来之前你们吃山珍海味,我们一来就换成粗茶淡饭。”
朱宝珠闻言噗嗤一笑,笑声引来众人的注意,朱宝珠放下筷子,清清嗓子不疾不徐道:“管家你过来。告诉三姨太这些年来老爷和太爷每日早晨吃什么。”
管家躬身道:“太爷身体不好,每日早晨要吃药,后会补上蜂蜜水。早膳则和老爷一起吃,白面馒头,米粥,咸菜,三盘小菜。夫人嫁过来后吃不惯北方菜,因此早膳多了南方的菜包子和素肉小笼包。”
管家说的东西此时都摆在桌上,一样没多一样没少,就是数量增加了几倍。吃不完的就留给下人吃。
可是显然梁举人的几位夫人不信,嘴巴上不再多说,眉宇都深深的皱着,气哼哼的样子。
早膳后梁楚去梁记匆匆交代一番便回了府,朱宝珠亦是如此。主子们都在等候江公子和梁玲回门,难得的是平时很少出面的梁举人一家都跑动前厅坐等着,一屋子男男女女,闹腾死人。
江公子不多时便领着下人来了,笑嘻嘻的入门,对上一屋子陌生面孔明显愣了半晌,最后定格在梁太爷和梁楚面上,忙道:“女婿见过岳父,大哥。小玲身体不适今日不宜回门,小婿只好孤身前来,望岳父和大哥见谅。”
女儿不回门梁太爷压根不在意,温和的吩咐江公子入座,下人奉上茶水点心,江公子喝了一口便拿过下人手里端着的礼盒走向梁太爷:“这是小婿对岳父的一点心意,里面是千年人参一对,祝岳父身体安康,长命百岁。”梁太爷接过礼盒,没有打开便吩咐小厮拿下去了。
江公子又走向梁楚,递给他礼盒:“这是华沙城特产百年醇酿,还望大哥喜欢。”
“少珏客气了,今日中午陪大哥多喝几杯倒是正事。”梁楚哈哈大笑。
江公子闻言郑重点头,两人年纪相仿,相当和得来。
最后江公子拿着两份礼盒走向朱宝珠,很恭敬道:“嫂子,这一份海南燕窝是我的心意,这份京洲红绣是小玲的心意,特意叮嘱我亲手交给你。小玲说嫂子对她极好,小玲自幼丧母,嫂子便如慈母般真诚待她,是她一生的榜样。”
朱宝珠瞧他脸色严峻得如面圣,简直哭笑不得。接过礼盒交给玉容便道:“嫂子不多说什么,只要你待小妹好,夫妻同心携手一生,那就是最好的礼物。”
“江某一定尽心尽力。”
“那好,我让厨子准备了酒菜,你们且开席吧。红鸡蛋都给你备好了,下午带回去要小玲多吃几个。”朱宝珠笑着起身,这餐酒她可上不了桌。不用多说,今日梁家会更闹腾。因为江女婿没给梁举人一家带礼。
江女婿完全不知梁家突然多了这些人,梁楚也没差人告诉他。出现这种事是预料之中。
酒席还未开,江公子在前厅感受梁举人一家人灼热的视线,如坐针毡。最后忍不住起身拉着梁楚去书房,紧张兮兮的问梁楚:“大哥,小弟实在不知岳父还有位大哥,出门也没带多少银钱,出现这般局面实属无奈,大哥可否先借我一些银两,我立刻派人出去买礼。”
梁楚不置可否的拍拍他肩膀,“少珏不用担心,是我故意不告诉你。梁举人虽是这家人,可我才是当家,我认你便足矣,不用管他们。小玲也不会怪你什么。”
江公子一愣,不大相信的抓头:“真的没事?”
“没事,你就当不知道的。”
江公子在梁家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餐,下午便带着红鸡蛋走了。
江公子一走,梁举人的女人们就开始明目张胆的闹了起来。
“这什么女婿啊,一点不知礼!我们梁家的闺女怎么嫁了这么个人。”
“看来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瞧小楚和她媳妇啧啧,得点甜头就把外人当祖宗供着。”
这话都是当着梁楚和朱宝珠的面说的,梁楚面无表情站起身,外面天色近黄昏,梁楚换了一身衣裳同朱宝珠和梁太爷道:“知府大人请我过去吃饭,晚上就不用等我了。”说罢便带着宗宝出门了。
梁太爷喊累,去睡了。
朱宝珠吩咐下人将中午的饭菜留在晚膳热一热,炒几个新鲜小菜。说自己有事要去朱宝斋,晚上就在朱宝斋吃,不用等她。说罢,带着玉容也走了。
留下一屋子麻雀们,由得他们吵去。
朱宝珠才进朱宝斋,就碰到等候她多时的王家三少奶奶和几位面生的夫人。
“哎哟,梁夫人你今日来得真晚,我们都等你一天了。”三少奶奶不满的抱怨,朱宝珠抱歉一笑,赶忙招呼他们。
几位面生的夫人正是三少奶奶的妯娌们,来此自然是为了添几样首饰。几个女人都不是吃素的,拉着朱宝珠细谈了大几个时辰才定下一支金簪,两支银簪,一对东珠耳坠和四朵点翠花钿。而且全不要现成的成品,都要新作,一个月取货。
朱宝珠耐着性子和她们谈完,要不是这笔交易赚得不少,她还真有点毛了。自从将军嫁女那次后,先后来朱宝斋买首饰的夫人来了好几位,包括今天的将军家眷们,除了梁记的对头余夫人算是都来过了。近来朱宝斋的生意上升不少,若不是安水忙着修堤,估计会更好。
朱宝珠在朱宝斋一直待到月上梢头都没有回家的欲望,开着店门百无聊懒地喝茶看书,玉容坐在旁边和掌柜学算账,安逸舒适,比梁家舒坦多了。
梁楚带着酒气走进朱宝斋,一进门就瞧见对面的朱宝珠,不由得叹气笑道:“我不来接你,你就不知道回家?”
“正是。”朱宝珠答得铿锵有力,放下书带着玉容便随梁楚走了。
月光洒在静悄悄的街道上,夜风吹来,散去一身暑气。
梁楚打破沉默:“程珏要纳妾了。”
“……”朱宝珠无言以对,刘夫人一连三胎女儿,纳妾是迟早的事。即便他们夫妻关系再好,也比不过传宗接代的重任。
朱宝珠没吭声,让梁楚以为朱宝珠在感触什么。
忙补充道:“我永远不会纳妾,只要宝珠一位夫人即可。”
朱宝珠斜眼笑他,没和他争辩。真心诚意也好,甜言蜜语也好,她愿意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13 雨后来客
13 雨后来客
一夜倾盆大雨过后,炎夏的热气随之烟消云散。推开窗子,院子里经雨水洗净的树叶翠嫩娇艳,成片成片明丽的绿,水珠儿轻轻闪烁滴落,滴答滴答,声音好听至极。
可惜了盛开的花儿们在狂风里残败化作香泥,一缕清风袭来,泥土混合着清香扑入鼻端,渗入心扉,全身舒坦。
玉容拿来朱宝珠和梁楚今日要穿的衣裳,一刻不敢多耽搁,低着头,和往常一样端着用完的铜盆轻轻退出房,顺手带上了门扉。她若是多磨蹭一会,向来不对下人苛刻的梁楚老爷就会发脾气了。
梁楚速速换好衣裳,抬步走向窗边看风景的朱宝珠,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满院子的树,不知有何物吸引得她如此专注。
朱宝珠才起床不久,衣服还是睡前夏日清凉贴身的薄纱绸,温软的鹅黄色,服帖的穿在她丰腴的身体上,一头青丝披散,扑入梁楚的眼眸,自然是有几分美色。他与朱宝珠成亲已有两月,日日同饮夜夜同床,耳鬓厮磨,从最初的陌生到如今的熟悉,竟是越了解越是喜欢。包括她那让很多人觉得骇然的身姿,在他眼里就是永远吃不腻的红烧肉。
“今日天气凉爽,宝珠还是快点加衣裳为好。看什么看得如此入迷?”梁楚懒洋洋的将下巴搁在她软软的肩上,双眸扫视院内每一棵树,温热的气息喷在朱宝珠颈边,朱宝珠不自在地扭开脖子,轻轻推开他:“我肉多,不怕冷。外面的花都谢了,没什么好看。昨晚一夜大雨,不知道河堤那儿情况如何。”说罢,双眸望着远方天空,恍惚迷离如尚在夜梦中。
朱宝珠并不是喜欢多愁善感的女人,今日这般反常,梁楚不由叹息。伸出双臂揽住她毫不纤细的腰身,还故意在白嫩的肉上轻掐了一把:“宝珠这样伤神,闹得为夫不敢出门了。”说出的自然是玩笑话,朱宝珠就算哭着闹着梁楚也是要出远门的。何况梁楚清楚,朱宝珠不会哭不会闹,最多也就如眼下这般感怀一番。尽管心清如水,亲眼见到朱宝珠因他而不舍忧心,梁楚既感动又无奈。
朱宝珠平日再坚强独立她也是一个女人而已,丈夫要出远门,一去大几个月,她哪能不忧心不感伤。离别苦,相思苦,更苦的是日日忧心远在他乡奔波的丈夫会不会生病,会不会出岔子,太多太多的烦心要一个人独自承受到他回家。
“我就出去两个月,最多两个月而已。年年都要出去,不会有事,宝珠别为我担心。我不在,宝珠要多担待些家务事,梁记的印章给你保管,凡事你代我做主即可。爹也得要你多操心才是。举人一家你就由着他们闹吧,不必理睬。”梁楚一边重复昨夜的叮嘱,一边拉着朱宝珠回到床边,亲手递给她今日要穿的衣裳。朱宝珠不为所动,闷闷坐在床前看着他无可奈何的一举一动。梁楚似乎被朱宝珠显少露出的小性子弄得手足无措,说这不是说那也不对,到底要怎么才能让朱宝珠笑起来,这是一个大难题。
梁楚几乎烦恼得抓耳挠腮,要如何去哄一个女人微笑?本应该是最为熟悉的家常饭。只是瞬间和回忆对照起来,四肢百骸竟忘了回应,空洞洞的麻木僵硬。演说甜言蜜语女人会笑吗?不会。不顾脸面装疯卖傻女人会笑吗?不会。散尽千金珠宝珍藏相赠女人会笑吗?不会。放下身段苦口求饶女人会笑吗?也不会。
回忆如昨夜的暴雨突然袭来,淋得梁楚全身冰冷,不知躲藏。
暴雨褪去他心里的温暖,陷入冰凉刺骨的黑暗。回忆中的那个男人让他厌恶不堪,讥讽耻笑,更多的是怜悯同情。
那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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