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来吧,小米。”我冷冷地说。
“你真不要脸!”
“你在说自己吧?”
我们俩就这么对峙着,仿佛本来都天荒地老了,却忽然又山崩海啸了,然后我们就破裂了,我在缓缓延展的时光里看到了罅隙,我们谁也无法填补。难得我看见小米在我面前这么痛苦,内心隐约有了快感。这许多年来,我们一直在一起,宛若亲姐妹,却无人洞晓我的内心的隐秘。我多少次在黄昏的时候,抓着书包傻傻地站在操场的中央,看着鸭蛋黄一样的夕阳最后的坠落与消陨,然后内心一阵刀锋划过的疼痛。或者,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嗅着她的气味,万事都在她的安排下,乖得像只猫……没有人注意,我一直走在小米的阴影里。
我们俩就这么对峙着,仿佛要一直到永远。
操场上的人来来往往,喧闹不已。男生们手里抓着书包向校门疯跑,女生们则三三两两地拉着手唧唧喳喳。我们在这喧闹中生硬地注视,一直到泪流满面。其实我内心如此清醒,这才是战争的开端,那旷日持久的战役将紧随而至。
“你真的以为肖子重喜欢你吗?”她不惜一切代价来摧毁我。
我没那么容易被她打败,但我心里却很疼,像是刀子戳进来,她最刻薄亦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她忽然就面目全非了,真是叫我难过。
“呵呵……呵呵……”
“你笑什么?”小米疑惑的眉毛皱巴在一起,她的难过总是那么淋漓尽致。
“我笑你是一个笨蛋!”我边说边从书桌里往外掏,七夕节给他的连心锁,情人节给他的石头记,不间断写给他的叫人肉麻的情书。随意翻开来一个念道:“小重,我想,我们的爱可以坚强到不可摧毁,伟大而坚定的感情是我的梦,我时刻都在憧憬,思念,我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在一起,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我只能偷偷地爱着你,偷偷地思念你的一切,你的外套,你的眼神,你的好看而冰凉的手指……”我停顿了一下,再看一眼小米,她的脸全红了,“恶不恶心啊!呸!”
“怎么会在你这里?怎么会?”她的脸都紫了。
我不动声色地说:“小米,你放手吧。你永远也得不到的。”
她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双手掩面转身逃跑。而我在那一刻,睫毛上盛开了一朵花,注定在背离之后妖娆璀璨。伤害。总是如此这般,如刀割,如伤口上洒下白的盐巴,听那疼痛发出嘶嘶的声音,我看着多年累积起来的雪山般绵延而素净坚固的感情,在那一瞬间,即被摧毁。信誓旦旦的时光转瞬即逝,斑驳皲裂,面目全非。你曾经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发生了,真的,也许美的事情永远像是天空里的焰火,掉下来的那一刻很美,之后呢,是消陨,是粉碎与破裂。
破裂。
我觉察到手心撕裂的疼痛。
悄悄地抓起书包,把那些用来伤人的道具一件一件装进书包。走出教室。穿越长长的走廊,光线斜斜地切在窗户上,灰尘在黄昏里跳舞,像是没有忧愁的小精灵。人生中有些事情真的是注定的吗?真的是吗?我不停地问自己,譬如说,明知道是错误还要向前走,明明知道是地狱还有奋不顾身,分开与相聚,经常是身不由己,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深北……”
“哦。”
“你在想什么?”
“哦,没有。”
“你在骗我。”
“真的没有。”
“那,看着我的眼睛。”
——真是不可思议。我仿佛是一个木偶,他是吊在我身上的绳索,可以让我活力四射焕发生命的色彩也可以使我疼痛使我死气沉沉。我不可抗拒他的声音,低低地,沉和,抬头的时候,看见光影缓慢地旋转在他的年轻消瘦的脸庞上,睫毛长得有些过分,但下巴冷而硬朗的线条又使他身上的冷战胜了温柔,有不可靠近的距离,让我焦灼不安。我抬起头,被包容在他清澈而安静的瞳仁里,说不出一句话。
“说吧。”他的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不安地抖了一下,随之我看见他的嘴角有了笑容,“告诉我,你做了没有?”
我点点头。
他说:“很好,你是好样的。”
我说:“我伤害了小米。”
“不,你没有,你救了她。”望着我疑惑的眼神,“我们去吃KFC吧。”
然后我们一前一后向学校门外走去。
操场上安静了,杂草在角落里从生,那诸多的青春秘史被掩藏在时光的尘土之下,谁会拨开往事的河水去考察那些湮没在河床下面的爱情化石,又有谁会拿着放大镜去还原化石上的花朵,辨认与翻译那些青春物语。所以,谜终究还是谜。
木偶·深北(2)
或许会被风吹开。
也或者,成为终不曾被发现的史迹。
如同错过了一次,别说一生就是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再有重逢的可能。许多事做完了,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不可能收回了。
“我还是觉得我做错了。”
“不,你没做过……深北,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我的吗?”
我看着肖子重,身体僵硬,神经麻木,面部表情坏死。
“你不承认吗?”
“不,我承认。”我说,“可是,我喜欢你,就一定要伤害小米吗?”
“是的,你必须,因为她也喜欢我……而我,注定要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你这个小傻子!”他拍了拍我的头,“因为……”他笑了笑,说,“走啦走啦。”——我的心忽地一沉,我等的那一句喜欢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肖子重,你欠我一句喜欢,我一定要你还!
坠入泥潭·小米(1)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我一点不觉得冷。在雪地里走啊走啊走,穿过校园身后的小花园的时候,我看见两个人影,在雪地上并排地躺着,呵呵,心里在笑,真美,真好,像是两个可爱的小精灵,或者雪人,童话里的小公主和小王子。那我呢?
空空荡荡的失落。
内心总有一条不安的河流在涌动,怕提起它,哎,我最近总是这样,再美好的东西,转瞬即逝,即使不会如此,也会把美好的利刃掉转刺向我的内心,使我觉察到不能拥有的失衡,我像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小丑。可老天爷知道,事情的最初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发现: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可怕。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任你再去解释也无能为力。我从那两个躺在雪地里拥抱着的人身边穿过的时候,他们沉默得像已经死去的两具尸体,连周围的空气都散发出僵冷的气味。我像是遭了电击一样迅速跳开。
“站住!”一个男声。冷而斩截。
我站在那,动不得,又不敢回头。
雪被积压发出的声音很特别,咯吱咯吱,他走了过来。
“是你吗,小米?”
“嗯。”
“这么晚了,不回家,你还在这做什么?”
“我……”我理了理头发,觉得自己置身在一个异常动荡又尴尬的地方,“颜老师,我现在要回家了。”
“哦,好啊。”
我低下头匆匆地扫了一眼站在颜峻背后的女生,在模糊的黑夜里,看不清楚,朦胧绰约的那么一个人影,安静地站在那。我猜想,那大概就是颜峻的女朋友小欢吧。转身想走,却被叫住了。
“等一等。”一个女声。似曾相识。走到近前来了:“颜峻,要不你送送她吧?”
我努力睁着眼睛盯着她的眉眼。
“是你!”我惊讶地叫起来,“上次我和深北在地铁站见过你!”
“哦,是吗?”她疑惑的表情却掩饰不住那些微的慌乱。如同电影的片段一般,在我的头脑里迅速划过,黑夜被照耀点亮。
呼呼生风的地下铁。被风吹过的夏天。口气怨恨的电话。西装革履的男人。颜峻。……
光影迅速而频繁地交替切换着。在我的眼前,各种色彩连同对面女人掩藏在暗夜下的脸庞及不为人知的隐秘,终于被狠狠地撕扯开伪装下的龌龊。终于真相大白了一切。而我那可爱的颜峻,还是在蛊里。不自知。所以,他的脸上是愁云满面。
颜峻还在为送我还是送她左右为难。
“送送她吧。”她又说了一次。
“那你?”
“我都大人了。我会打车回家。”
“那好吧。”
就此告别,分道扬镳。
当颜峻随着我一起和小欢背道而驰的时候,我知道他们之间的那条线是彻底地断掉了。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一手将他们拆散的小人,我站在坍塌陷落的大山面前,幸灾乐祸却假装目瞪口呆。
哈,假以时日,我指不定会成为戏台上最人戏不分的伶人呢。
路上,灯光辉煌。我们却是一片沉默。
“老师。”
“嗯?”
“我可以不叫你老师吗?”
“那你要叫我什么?”
颜峻把烟抽出一根,叼在嘴巴上,却苦于没带火机,眉毛紧皱。所以当我把火机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他的时候,他很是欣喜,随即又满腹狐疑地质问我:“你这小丫头也抽烟?”
“切,你也太没想象力了。”
他一拍脑袋:“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
“他一定会抽烟。这个火机是准备给你喜欢的男孩子的,对不对?”看着他手舞足蹈的快乐,我的辛酸一阵阵翻腾奔涌。——喜欢上一个人往往是那么简单,简单到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无足轻重的动作,一次偶然的邂逅……而我,在最初看见你的瞬间,你穿着白衬衫趴在珍珠奶茶店的吧台上的那一刻,就为你柔软的睫毛所俘虏。你带我穿越隔壁酒店长长的走廊去卫生间的时候,你要抽烟,却忘了带火机,跑去问酒店的服务生要,我笑你。你说,你总是如此,记性很差,生平最大的特点就是总忘了带火机。然后,你把要来的火机“吧嗒”一下按开,火苗蹿起来,在如此动荡摇曳的不安中,是一簇温暖,属于内心,被点燃的最初,就想到会很久很久地燃烧下去,不会泯灭。我说你是卖火机的小男孩。你笑。你藏在灯光背后的眼睛是那么好看。像是永远不曾被洞穿的谜底。我把你放在了心底。想,若喜欢,就这样记得吧。
“你想什么呢?”他拉了拉我,“你会不会过马路啊?一会要被车撞飞了。”
我干干地笑了一下。
穿过马路,是公交车的站点。
“在这上车。对吗?”
“颜峻。”
“你叫我什么?”
“我说了不叫你老师,叫这个名字我觉得很舒服。”——有些话,其实我没说,我多想叫你小峻。
“随便你啦。真是没大没小。怎么说我也是你的老师啊。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
“得得得,一会你成我家祖宗了!”
“你要说点啥?”
“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呵呵,颜峻真的还是一个小孩子呢,他能这样和我说话,若是肖子重,也许青着眼睛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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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入泥潭·小米(2)
“我不想做公交车了,我想你陪着我一直走回去。”
“啊?”
他说:“我死了。”
“你明明活得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
“我被你给吓死了啊!”他愤怒而无奈地看着我,“这么冷的天,你叫我陪你一步一步走回去?我的天啊,你想把我冻成木乃伊啊!”
“不是木乃伊,是冻乳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受到了某种鼓惑。欢乐四处蔓延。但欢乐毫无意义,欢乐仅仅是饰品而已。柔软得像是一层稀薄的膜,薄到已经透明,只要轻轻嘘上一口气,就会破。
“颜峻。”
“嗯?”
“她是要打算和你分手吗?”
颜峻看着我,半天之后,才努力经营出一个毫不在乎的笑容,大大咧咧地说:“你这个小丫头,怎么……”
我一把打开他探过来的手:“颜峻,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这不关你的事!”
“关我的事就是关我的事!”
“为什么?”
“因为我在乎你是否幸福!”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我们俩都安静了。我们冷静地看着对方。时光仿佛停止了转动,齿轮的细碎声响在无穷地扩大。咔咔咔。我听到浑身冒冷汗。不知道怎么结束这句话带来的无边无际的尴尬。
“小米。”
“你告诉我吧。”
“她说她……她不喜欢我了。”声音有些哽咽。
“什么时候说的?”
“从上次她在他们公司出了事之后。当时因为要处理范文希的伤,没有及时赶过去。等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公司,提着大包小包地站在他们公司的楼下,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一出现,她就把所有的东西朝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