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宁惜酒才听懂了他的话,痛感也渐渐恢复了。他咳嗽了几声,急喘了一阵子方低低道:“他来找我……是因为我见过一封信,上面写了所有被他玷污过的良家妇女的名字……他想杀我灭口……其实他正是……正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蝴蝶君……”
秦斜川先是惊讶,转念一想面色一沉,喝道:“不可能!蝴蝶君至少也有四十岁了,他才二十出头。”
宁惜酒呵呵笑了起来,扭着头看着他道:“当然……当然不可能……兰春归家世显赫……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信我的才是傻子。”
秦斜川被他耍弄,气得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摇晃着他的头怒声道:“快说!”宁惜酒急促地喘着气,一边挣扎一边断断续续道:“我说……我说……先放开我……”
秦斜川一把将他推回地上,宁惜酒躺在地上休憩了一阵,待气力恢复了一些后开口道:“我其实爱慕兰大公子,故此写了封情书给他,不巧被兰春归看见,所以来教训我。”
秦斜川大吃了一惊,脱口道:“你的意中人是兰秋霁?”
“……是啊!我们早已海誓山盟,还打算过一阵子就私奔呢!”
秦斜川心里一沉,顿时青白了脸。他嘴里一阵阵发苦,心中更是排山倒海,绞痛得厉害。
宁惜酒注目打量他神情,片刻后忍不住“噗哧”一笑,道:“真真是傻子,这话你竟也信?——我是什么身份,况且又是个残废,兰大公子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秦斜川面色陡然一变,上前一把抓住他赤裸的手臂咬牙切齿道:“原来你又在耍我!”忍不住扬起了手掌,作势要打他。宁惜酒认命地闭上了眼。秦斜川见宁惜酒双颊早被兰春归打得高肿,乌黑的睫毛上下轻颤着,仿佛要戳到眼角边的淤青,让人忍不住悬着心。他心里突觉不忍,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一阵,终是收了回去。
片刻后宁惜酒缓缓睁开眼,可是房里已没了人。斗室里顿时显得空落落的,惟有窗外仿佛永不会停歇的雨声落在了房里。
“怎么又这么大的雨?”宁惜酒悄声自言自语道,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窗外。片刻后他挣扎着爬向床边,然后借着床柱的力艰难地爬了上去。在地上躺了太久,寒气袭入了他的腿骨,刺刺地酸痛。他伸手按摩了一阵,隔了一阵他停了下来,望着窗外的雨叹息着道:“这天气……朝来寒雨晚来风……何时才是个尽头?”
秦斜川冒着大雨回了平安客栈,到秋达心房里一看,他仍然没有回来。折腾了大半夜,他早已是精疲力竭,于是决定先回房睡觉。不料躺在了床上怎样都不能入眠,一闭上眼宁惜酒的面容便在黑暗中前赴后继地逼近,各样面貌的都有,苦笑着的,强笑着的,狡黠笑着的,媚笑着的……甚至他还隐约回忆起了二十年前藏花阁的那个初遇,只是那仅是一点点碎片瞬间电光火石的撞击,总不能给他拼凑出一个完美来。
他异常焦躁地坐起身来,望着窗外的雨发怔,隔着乌压压的夜,他恍惚自己看见了那座桥——“朝雨晚风桥”。他的心这才稍定了些,仿佛那座桥便是他一颗心仅有的立足之地。然而于他而言那不是一座桥,而是一座坟墓。可是此刻这座坟墓反而能带给他安宁,至少他知道他的心在哪里,他的爱恨痴狂又去了哪里——痛,总比没有心要好。
后来他睡着了,这夜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站在桥的一头,一个人站在桥的那一头。这是他十年来做了无数次的一个梦,可惟有这一次,四下大雾弥漫,他怎么也看不清对面那人的脸。惶急之下他想踏上桥,身子往前一栽,却掉进了河里。
再后来他醒了,一睁眼,太阳光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他禁不住地收缩了瞳孔。一偏头,窗外楼下的桃花全都开了——终于是阳春三月的天气。
起床后急忙去找秋达心,到了门外听见房里秋达心的声音阴沉沉道:“我说了什么都没有发现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现,那日站在尸体旁原也是看着玩儿。”
片刻后又听见另一个声音道:“既然如此,那是我误会了。”却是谈怀虚的声音。
秋达心冷笑了一声,道:“怪不得今日你一来态度如此好,敢情是想套我的话。哼!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听谈怀虚急声道;“道长何出此言?怀虚纵有千般不是,对道长却从未耍过半点心机……”
听到此处秦斜川已大致明白,想必是谈怀虚来问秋达心可是在嘉靖侯尸体上发现了什么疑点,秋达心却不肯告诉他。
又听谈怀虚叹了口气,道:“道长对怀虚诸般误会,怀虚一时也无法辩驳……今日怀虚来此,确是有求于道长。怀虚的表弟兰春归一个时辰前突然昏迷了过去,金陵最有名的大夫亦束手无策。道长医术高明,天下无人能及,不知道长可否随怀虚前往兰府一趟给春归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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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斜川听说兰春归昏迷,不由一惊,暗道:“难道是我昨夜下手太重?”正思索间房门却忽然开了。
“是你!”秋达心脱口道。他眼珠一转,忽然上前一把抓住秦斜川的手臂,道:“斜川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等得急死了。算了算了,我们这就出去耍耍。”一边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暗地里和他说:“快点答应!否则我担保你夜夜象昨夜那样。”
听见秋达心称呼自己“斜川”,秦斜川几乎掉了一地鸡皮疙瘩。虽然憎恶秋达心,然而想到昨夜的狼狈,权衡了一下终于没有反对。谈怀虚错愕地望着两人离开,暗忖着原来他们这么熟悉。他与秋达心认识了快一年,秋达心也只是称呼自己“谈兄”,不高兴时甚至是“谈阁主”或者“谈公子”。想到了这一层,没来由觉得有些惆怅。
秦谈两人出了客栈,刚拐进闹市旁一处偏僻的巷子,秦斜川立即甩开了秋达心的手,竖眉道:“少演戏了!我可是来找你算帐的!”
秋达心勾唇阴笑一声,道:“你昨夜不是过的很滋润么?再说你又打算怎么和我算帐?嘿嘿……我可是睚眦必报之人。”他面上虽是笑着,眉梢眼角却阴翳重重,隐隐有煞气。
“你以为我是谈怀虚,不敢拿你怎样么?”秦斜川冷笑一声,“刷”地抽出长剑刺了过去。秋达心身子一偏闪过,手在腰间一抽,一把软剑“噌”一声弹了出来,银光一闪到了秦斜川面门。秦斜川身子一矮,手中剑刺向秋达心小腹。秋达心脚尖一点,轻盈地跃到了房顶上。秦斜川一个转身,也落到了秋达心面前。两人便在房顶上激战起来,踩得瓦屑纷飞。
秋达心武功虽稍逊于他,但凭着身法灵活,一时也不至于落败。他边拆招边道:“昨日我向你下春药只是给你一个教训,谁叫你出言不逊?我看在我们正合作的份上,下手算是轻的了!”说到这里他头一偏,忽然“啊”了一声,道:“你看那个人,不正是昨晚和你上床的那个?”
(九)
秦斜川下意识侧头眺望过去,果然看见不远处的主街道上宁惜酒用手转动着车轮缓慢前行着。他忽然想起一事,于是跳开几步停下攻击,对秋达心怒目道:“昨夜是你跟踪我?”昨夜他离开宁家时曾看见有一条人影闪过,当时还以为自己是花了眼,如今想来定是秋达心无疑。
秋达心嘿嘿一声,道:“你们那场春宫戏真是活色生香啊!想不到那个瘫子的身子如此销魂,弄得我都想去试一试。”见秦斜川眼睛一瞪,又勾唇邪笑道:“可惜我对被人玩过的没有兴趣。”
秦斜川不怀好意地打量了秋达心几眼,见他身材修长,一双凤眼上挑,阴沉中透着些妖媚,心里暗忖道:“你玩别人?——我看你被人玩还差不多。”
秋达心却没有留意到他打量自己的眼神,此刻他的目光正一路追随着街道上缓缓前行的宁惜酒。
“话说回来他长得还真是不俗,可惜是个残废。”半晌他忽然说了一句,面上隐约有些怅惘之色。
秦斜川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又听他续道:“旁人长得再好都是笔墨言语可以形容描绘的,他的却不能。你看他五官多么平凡,可是凑在一处却好看到没有道理——真真是气死人!”
“你气个什么?是嫉妒他罢。”秦斜川忍不住出言刺他。秋达心立时跳了起来,圆瞪双目咆哮道:“我为何要嫉妒他?我只是可惜他被你这堆牛粪弄臭了,真是暴殄天物!”他面上顿时现出懊恼之色。
秦斜川被他比作牛粪,鼻子里忍不住哼了一声,暗想着还不知道第一个和宁惜酒上床的是谁呢。想到了这一节,他心里忽然有些气闷。
这时看见宁惜酒进了一家药铺,过了一会他从药铺里面出来,轮椅下面的筐里放着大大小小不少药包。秦斜川不觉有些诧异,暗忖着宁家只有宁惜酒一人,难道是他自己病了?
正觉得不解,又看见宁惜酒和路边一个卖杂货的白发老者攀谈起来。说话间宁惜酒从椅下的筐里挑出一包药递给了老者,老者接过,向他唠唠叨叨来。秦斜川凝神细听着,听见老者道:“宁公子,多谢你给我老伴配的药,她已经好多了……哦,你要买伞啊,可是我这里没有配你轮椅的那种特制下端的伞啊!再说看你轮椅上装着的这把也没有坏。”
宁惜酒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想买把普通的伞。麻烦王伯拿把大而结实的。”
摊主王伯诧异地问道:“可是宁公子你家只有你一人,买这种伞也没人用啊。”
“这……我只是随便买一把放着。”
摊主虽然奇怪,还是拿了把黄色油纸伞给他,一边道:“宁公子你需要就直接拿去,就算是我送你的。你送了我老伴那么多药,从没收过钱……”
“那怎么行?王伯你也是小本生意,王婶又要时常吃药的。”宁惜酒掏出一些钱放下,不由分说摇着轮椅离开了。
王伯看着他的背影叹息了几声,喃喃道:“可惜啊,要不是个瘫子该多好。”
房顶上秦斜川正看得出神,不料听见房下有人大喊道:“你们两个干什么?把我家的房顶都踩坏了!”原来是他们脚下房子的主人回来了。
秋达心听了一脚踢出,一溜瓦片流星般飞向房主,在他脚前接二连三落下碎成粉末。房主吓得一阵哆嗦,整个人也软在了地上。秋达心见了他面如土色的样子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秦斜川瞄了他一眼,暗道:“这人如此蛮不讲理——谈怀虚以后有得受了!”想到谈怀虚吃瘪的样子,他不由有些幸灾乐祸。
“还愣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走!”这时秋达心对着他喊了一声,随即追星逐月般跳过一溜房顶去远了。
秦斜川再回头朝大街上看去,宁惜酒已然消失不见。他顿了顿,追上了秋达心,故意问他道:“你这么急着回去,是怕谈怀虚等急了?既是如此,为何不先前就答应了他?”
秋达心翻了个白眼,不屑地看着他道:“我好歹也是天下无双的神医,被他一请就出面救人,这岂非辱没了我神医的身份?”
两人刚一进客栈,谈怀虚便迎了上来。秋达心装作没有看见他,边上楼梯边转头对秦斜川道:“斜川,我有些累了,麻烦你替我守着房门,勿要让一些衣冠楚楚的伪君子扰了我的清梦。”说完大步回了自己房里“嘭”一声关了房门。
谈怀虚怔忡了片刻,之后他向秦斜川抱拳道:“原来秦兄与秋道长如此熟识。如今春归表弟命在旦夕,不知秦兄可否向秋道长美言几句?”
秦斜川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兰春归为何昏迷?是受伤了还是得病了?”
“他昨夜的确是受了点伤,不过无甚大碍。早晨看见他还好好的,忽然就倒地不起了。大夫们说应该不是受伤引起,也不似是中毒,大概是得了什么怪病。”
秦斜川听了放下心来,之后邪魅一笑,向谈怀虚道:“我与秋达心其实昨日才认识,若论交情,自然比不得与他日夜相处了有半年之久的谈兄。谈兄还是亲自出马去请他罢。”说完看也不看谈怀虚一眼便回了自己房里,将谈怀虚隔在了门外。
过了一阵子听见谈怀虚与秋达心经过的声音,看来秋达心已经整够了谈怀虚,终于答应救人去了。门外声音消失后不久有手下来报,说是已经找到了南宫家二公子寒潇。眼下他正在城外清醇馆里饮酒,问了老板娘苏冉冉,说是南宫寒潇在清醇馆已经住了两个多月了,从未见过他和任何人有过来往。探子一时尚未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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