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身体猛地一扭,却错腾不开。她何等身手,自然知道如何应对,另一只手掌打了弯绕便向着叶凝欢的腰拍过去,掌心蕴了一股力,只将叶凝欢拍的口喷鲜血。饶是如此,腿仍是死死缠着不放,非要跟林静一起滚下山崖不可。软的怕硬的,硬的就怕那不要命的!
林静怒了,连着给了她两掌:“叶凝欢,别逼我在这里杀你!”
正说话间,身后冷风一闪,裹带着一股极为浓重的血气。
一柄薄刃架到林静的脖子上,霜凌那暗哑虚弱的声音传了过来:“放开她。”
第十七章 南索成荒丘
林静的表情霎时变得惊异,显然没料到霜凌此时会出现:“你……你……你竟……”
叶凝欢抬眼,看到林静后面的霜凌,又惊又喜又痛。他浑身是伤,夜色里面惨如纸。林静这个王八蛋,必是把霜凌骗来就想灭口。
林静稍定了定,作势收了手。突然脖子极为诡异地一绕,瞬间便脱离剑锋,接着便一把拧了叶凝欢的胳膊往霜凌的剑上抹去。
霜凌惨白的脸霎时更是泛了青,本能地就要让。
机会转瞬即逝,林静手掌几个推翻,腰腿虽让让叶凝欢缠着,手却自如,有如飞旋。霜凌本就伤重,根本难以抵挡,又得顾着叶凝欢,身子一歪连踉了两步,一头便栽进谷里。
叶凝欢见状,目皉欲裂 ,每次见霜凌的时间都是短暂,但这个瞬间,却是让她万箭穿心!她喉间发出一声兽般的怒吼,身体爆发出濒死的狂勇。
双腿如蛇般死绞,整个人都挂在娇小的林静身上,双手死揪着拼命拿头撞,那狰狞之状有如女鬼。
所谓人不要命怖三分,林静只觉腰痛难当,照着叶凝欢的头侧便给了一掌,叶凝欢双眼冒出血,头晕目眩,接着林静便一掰她的腿窝,顿时叶凝欢骨痛欲裂,不由自主便要松开。
“想在这儿灭口吗?”一个声音幽幽地传过来。
惊得林静霎时没了动作,一双眼像是看到了鬼。
“殿下……”
楚灝黑衣如墨,但比这身黑衣更为幽深的,是他的眸子。
他慢慢地踱上来,像是闲庭信步,却每一步,都像踏在林静的心窝深处。
叶凝欢状若疯魔,哪里还听得到看得清,一心只想与林静拼命。见林静停了手,她的身体猛地向上一撞,双手朝着林静的眼窝子便插过来,她一撞林静,两人的身体瞬间失了控,一起翻着便向山谷砸去。
林静在失控的同时一脚踹开叶凝欢,自己几个纵掠,踩着枝梢又跳了上来。黑影一闪,叶凝欢落在楚灏的怀里。
林静没有跑,隔了几步的距离,显然仍未从之前的惊骇中回过神来,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楚灏。楚灏看了一眼叶凝欢,她双瞳已涣,方才那一下耗尽所有力气,一旦泄了,人事不省。
他将叶凝欢放在树下,慢慢起身看着林静:“你不跑吗?过了这座山头,便是原沧道了。他们两个若是私奔的话,不也该走这条路吗?”
他的眼中有嘲讽、有鄙夷,却无惊恐。居然会找来,而且还这么快!他不是该在宫里吗?
林静看着楚灏,眼中掠过一丝痛楚:“她是因霜凌才会来的。殿下不明白吗?”楚灏带出诡异的笑容:“是你给霜凌下药,让他一直深眠不醒。你是影月门的十杀,江湖手段用之不尽,寻常大夫瞧不出端倪。借着我烦遭的事情多,又与霜凌生了嫌隙而不理他的工夫,便在我内宅里翻搅。你好大的胆子啊!”
林静沉默不语。
楚灏冷冷道:“你找了刘兴来问话的时候,你怕瞒不过去,便想这么做了吗?”
楚灏看着她:“正月十五举家欢庆,霜凌不在,陆府比较清静。便在这个时候,刘兴收到一封信,却不知送信人是谁,且那信也找不到了。”
楚灏牵起笑意:“我猜,那信上会说,东临王要弃了叶凝欢,将她诳出京去要她的命,让霜凌速去救人!陆霜凌看到了内容,又联系到之前绿云捎的口信,便有八九分信了。于是霜凌急怒,自然恨我。霜凌这人做事直接,他若愤恨,必不肯再做官替我奔走,更要不顾一切出京追寻。信是你写的吧?”
“她心中并无殿下,种种所为殿下早就分明。”林静的神情透出诡异的冷静,“直至现在,她仍是为了霜凌不惜冒死,他们才是彼此情深。”
“跟你有什么关系?”楚灏盯着她,“念在你总算替我出过力,便让你死得明白。你不自行了断,要等我动手吗?”
林静笑了起来,睨到他身后并无人跟着,空旷山野,只隐隐闻得兽吼。
她眸中透出水色,神情变得平静:“奴婢待殿下忠心耿耿,殿下如今却要杀我?”
“忠心耿耿?别恶心我了。”楚灏带了一丝浅笑,像是听到了一个极烂的笑话。
“既然殿下不屑于我,何必带我回京呢?”林静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他,指尖微抖了抖,像是被一记大锤狠狠地击中了头颅,摇摇欲坠。
“工具。你天资过人,得罗姬青睐,借蚀骨延筋功力突飞猛进。你既走了这条路,便知你的用处只有如此。你拿命博前程,我自予你前程。不过当下你没用了,留不得你。”
楚灏刚一抬手指,林静突然袖子一抖,飞出一条软练。练如赤蛇,其势迅猛且柔,她的身体瞬间便动,有如鬼魅。绝望到了尽头就是疯狂,她此时脑中唯一所想,便是毁灭。这个人既从未将她看在眼里,那她也没必要再执著。
她是没想到他居然可以找来,既然一切皆休,得不到,便毁掉!
楚灏手腕翻绕,动如脱兔,展似鹰擢,软练几下便让他缠在臂间,兜扯间寸寸如飞。林静大惊,她知道楚灏曾在拂台寺待过,只道是因身体不佳在外疗养,却未料到,他竟有如此手段。
她是罗姬亲传的弟子,又得延筋之术。这楚灏金枝玉叶,不知从哪里学得这般能耐?
高手过招,经不得半点分神。林静微怔,楚灏已经贴了过来,掌心带戾,向着她的腰肋便切了过去。两人于这细径间缠斗,林静招式森诡,楚灏其势凌厉,林静是半点占不得上风。
林静是越打越心虚,悔恨自己不该小觎了眼前这一位。她又险险避开一招,无心再做纠缠,手肘翻起,身子极为曼妙地一兜,足弓一绷,一道寒光呼啸向着树下窝着的叶凝欢弹去。
她是杀手,为取胜夺命,自然无所不用,动作极是隐蔽,楚灏发觉时短刃已出,再去接已经来不及。他身子一错,生生阻住那飞刃的路线。林静眼中掠过一丝得色,那短刃蕴内力在内,便是扎中他,也会钻透而过,继续戳到叶凝欢的脑门,她的计算从不会出错!
那刀果然直戳入体,带出一股余威,震得楚灏嘴唇泛起异样的红色。他强行运力,阻那飞刃继续破体而出。短刃余威不绝,让他连退了两步,却真是令刀就此扎在他的肩窝,已经深钻直达体内,连柄头都瞧不见!
林静脸上抽搐:“这样你也救?她究竟有什么好?”
楚灏面无表情,似是无痛。借势身形如鬼,向着她直逼过去。林静急急后闪,山道细窄,她一脚踏到边沿身体失控,便是这一晃让楚灏逮到机会,探手一抓,一把扣住她的肩,好让她不至于掉下去。
接着出腿如电,不偏不倚,正踹在她的膝上,一声脆响,骨头断裂。林静急痛,本能地双手欲缠,楚灏半点不含糊,手指一绕,倒像是十指相缠,却是指钩掌推,顿时五指皆折。
十指连心,林静忍不住发出凄鸣。楚灏的动作极快,抬肩探臂,便听骨断声不绝。霎时林静瘫软下去,有如当时的霜凌软作了一团。不一样的是,楚灏当时凑霜凌,那是带了怒气在里面。如今对她,全然没有,仿佛眼前的是枯枝败叶,不值得他生气含怨,他不过是要将其细细碾成渣。
林静面无人色,再是动弹不得,痛走全身,不输当时蚀骨之味。
她涌出一团血红:“你……你居然……”
“我与江湖交涉,若连自己都保不住,如何敢用你们?”楚灏揪着她的领口,把她拎起来,握住她的肩骨,看到她眸间掠过一丝恐惧,“陆霜凌呢?”
林静闭了眼刚喘了一口气,咯巴一声,肩膀的骨头便碎了开,她顿时塌了半边。喉间乱响,疼痛让她的眼泪也冒了出来,她的眼不由自主地往山谷里斜了一下。
楚灏松了手,将她扔在地上。她又吐了两口血,轻笑了:“你当时带走我,不是因我的功……功夫好……是……”
山道上几个马灯隐隐晃来,伴随着一连串的呼喊声。
楚灏像是有了聊天的兴致:“你当时急切地向我自荐,若不应,难保要坏事。反正你条件不错,跟着我也有用处。贪婪是好事,不过有些东西,我若不给,你便贪不得。”
几个侍卫冲了过来,见了这情景都有些发怔。
“下次瞅瞅,看看陆霜凌死了没有。”楚灏头也不回地吩咐,看着林静说,“这地方是你找的,如今自己享受吧。”
林静动也动不得一下,眼泪混含着血流淌。她闭了眼睛,唇边掠过一丝惨笑。贪心哪。若她珍惜自己苦挣来的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楚灏转身向着叶凝欢走去,那一直悬着、捏着的心,此时才开始胡乱地颤抖。那是后怕带来的余威,赶来时如火如焚不知何味,扎在心头的针,一点点地捻深,滴出血来,流进四肢百骸。在那时所想的只有一个,愿以我所有,换你平安。
楚灏将叶凝欢抱了起来,软得像是被拆了骨头。他摸了摸她面无人色的脸颊,指尖带出颤抖。
还好他看出来了,他找到了!
这几日甚少出门,如何要翻出衣服来?褶痕仍是清楚,压根儿没打算穿的,偏又摆在明面上,做出一副东西都还他的样子。她是在拖延时间,给自己争取到留下信息的机会。
看着她如蛇一般纠缠在林静身上,那泼妇样儿又尽显。
让他瞬时便想到了初识她的时候。
他曾怀疑她学过功夫,她辩解说那只是擅于将各种姿态融入舞蹈,她是这样说得:奴婢不过是穿化鸟兽之形,另仿人形百步,从而略加变改。
正是那次,她只看了窗外几个人打拳,便创出舞步。那婉转柔媚,令他心生热烈。开始只以为是一时兴致,哪知真就放不开。
后来在将至余兆时,她于山中拈花指,引得鸟儿飞来觅。风中她笑颜如花,烙在他心中,穷极一生也绝不放手!
曾经的点点滴滴,便是这样被一丝丝地极榨出来。情到深处无怨尤,如今他是明白了。输给霜凌便输了吧,他少了那十年同甘共苦,没有十二年的养育之恩,他认了。
初阳分开晨雾,从这里,可以看到远远的山廓,一点点地为山头洒上金。
楚灏靠在床边的大椅上,由着光一点点分明,空气似也清新而稳定。叶凝欢侧身躺着,可以看到她额顶有层细小的绒毛,就这样蛰伏在她的肌肤上。他不由得伸手去抚,柔软至极的触感,顿觉静好。
她仍在安稳呼吸,静静睡着,看着她也成了餍足。不觉连他的线条,也变得柔和动人起来。
瑞娘悄悄进来,将屋内的冷茶换掉,又添了新的巾子、热水。她侧眼见楚灏靠在椅上,双手交叠,神情安适。那双眼,仍投注在床头,似是不想错过那睡着的人的点滴。瑞娘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悄悄地退了出去,红了眼眶。
他这般模样,让瑞娘忽然想到了十几年前的拂台寺。他站在雪地里,看着跳簇在梅枝儿上的麻雀,神情专注。她瞧着他的样子,笑着问他,这麻雀有什么好瞧得?他眼中带出光,轻轻说:“瑞娘,我会像它一样。”
瑞娘当初很诧异,他深受圣眷,父慈母爱无所不拥。便同为凤子龙孙,有他这般命的却也不多。如何与这山野中的俗鸟相比?
她只当他是小孩子的昏话,他正值童稚天真,瞧见鸟儿雀跃自在,难免心里生出几分异想天开。于是就笑着说,殿下是金贵之躯,福泽享之不尽,哪里是区区一只麻雀能比得了的?
他表情很是认真,转眼看着她说,可耐得霜雪严寒,懂得避闪鹰擢以全自身。这不正是父皇母后所寄望的吗?
那一年,他不过八岁!
如今他这般看着叶凝欢,一如看着自由跳簇的鸟儿,带着希翼与向往,带着欣喜与安详。
楚灏于瑞娘而言,不仅是主子,更如亲子。此时见他这般,没了阴郁,多了几分明朗,却偏让她的心,疼得如被割千万刀。
如何在多疑猜忌里讨得一席之地,他一直都清楚分明。纵有诸多怖畏掩饰,也并不妨碍他心中的梅花开。只是这朵花,总不愿为他尽展颜!
叶凝欢是被一阵疼痛给折腾醒的,疼痛于她而言早已经不陌生。无论是在雅乐居,还是在静园,疼痛总与她相伴相依,仿佛不痛得死去活来,便不能证明自己尚在人世似的。
她睁了眼,被一团光刺得不得不又闭上。适应了一会儿复又睁开,只这片刻的工夫,光便掩去了,是被一个身躯给挡了去的。
看清楚了眉目,叶凝欢有些恍神,是楚灏!
她意外的并不是他居然又如此及时地寻着了她,而是他此时的眼睛。犹记在枫悦山身受大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