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命人收拾乐庆宫时,众人早已猜到,那位自称皇家血脉的乱党首领,定然会在这里住下了。
而今事实果真摆在眼前,后宫之中顿时掀起纷涌的暗流。和韶虽然体弱无子,但妃嫔的数目并不算少。以皇后为首,贤妃、德妃、惠妃、淑妃四位贵妃,并何昭仪,沈昭仪等数位妃嫔才人,浩浩荡荡,涌进凰慈宫中,求太后拿个主意。皇上让个乡野的土匪头子住进了宫中,虽然是在最靠近外廷的西犄角处的乐庆宫内,仍让诸位娘娘们觉得心里不踏实。
皇后捏着手帕拭泪道:“太后娘娘你要替我们做主,听说那个匪首好生厉害,会变成一只长翅膀的大马猴,骑在乌龟上腾云驾雾,安顺王爷的数万大军都奈何不了他。臣妾们可都是些弱女子啊~~”
太后近日为儿子谋算,耗尽心力,常恨儿子的后宫之中皆有貌无才有胸无脑之辈,没一个中得了大用,帮得上半分忙。好容易将那乐越弄进宫中,国师府与安顺王一党尚未发难,后宫中的这一堆竟先跑过来哭闹。真真是有眼无珠看不清大局,一群蠢材!!
但后宫中蠢材云集,太后也不能全怪旁人。昔日先帝在位时,后宫之中勾心斗角,倾轧纷纭,幸亏太后手段高,又母凭子贵,方才坐稳了皇后之位。待和韶选择后妃时,太后深知儿子体弱,倘若后宫妖孽丛生,他一定吃不消,因此亲自把关,用多年历练出的一双利眼一一删选,但凡面相尖刻,精明伶俐者,一概剔除。所以和韶的后宫中一派娇憨气象。
到了今日,难道要怪自作孽不可活?太后的怒火顺着任督二脉蹭地烧到百会穴,重重一击桌案:“皇后,你坐镇中宫掌管凤印,不好好管理后宫,反而与诸妃嫔一道打听散播小道谣言,探听不相干的男子的消息,更与众人一道纠集哭闹,成何体统!”
其他言辞尤可,唯独后面这句“探听不相干的男子的消息”,皇后虽然脑筋不大好使,也知道是项重罪,立刻噤口不言,满屋子嘤嘤啼哭吵闹声一瞬间静寂。
片刻后,还是皇后抽噎了一下,颤声道:“太后恕罪,臣妾们只是听闻一个不相干的乱党要住进内廷,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才??????”
太后再一拍桌案:“张口乱党,闭口乱党,谁教你们说这个词的?此人说不定就是皇室宗族血脉,皇帝都不敢大意,将他暂且安置宫中,你们倒先把罪名给定了!”
皇后与众妃嫔们再次噤声不言。
太后扫视众人,冷笑道:“这个少年,年纪与太子相仿,太子自册封后,便住在东宫内,离着后宫殿阁,比西犄角的乐庆宫可近了许多,怎不见你们哭闹,说什么不相干的男人之类?”
这不相干的男人明明是太后你先说的,皇后虽然如此腹诽,却万万不敢流于表面,只委屈道:“臣妾与妹妹们只是听到乱??????那人要住进来,一时乱了方寸。毕竟宫里从未有过这种人。望太后恕罪。”
太后长叹:“要怪,只能怪你们都没本事替皇上生个儿子,替哀家怀个皇孙。”
乱党进宫和她们生儿子有什么关系?皇后与众妃嫔们都不解其意,但却成功地勾起了大家的伤心事,皇后悲泣道:“臣妾们何尝不想呢?可是天意弄人,如今皇上的身体又??????呜呜呜??????”
妃嫔们跟着呜咽。
太后看着这一堆傻媳妇,只觉得浑身无力,两眼发虚,有气无力地摆手道:“你们都先回吧。算起来,乐庆宫离哀家的凰慈宫最近,就算那个乐越变成长翅膀的大马猴,骑着乌龟进来,也有哀家先替你们挡着。”不由自主叹息道:“说到胆量见识,你们真连澹台丞相家的那个容月都不如。唉!”
这话却触发了众妃嫔莫名的嫉妒之心。
李惠妃大胆接话道:“那是自然,她是未来的太子妃,所谓一代胜似一代,必然是比臣妾们强的。而且听说,她和那个乐越本就相识,乐越还曾救过她的命,不知??????”
皇后到底比惠妃聪明些,横扫了她一眼,将惠妃剩下的话压回了肚子里。
皇后观察太后的脸色,擦擦眼泪,轻声道:“太后娘娘保重,臣妾们先告退了。”小心地站起身,带着众妃嫔们走了。
此刻,澹台容月正按着胸口拼命压制不安的情绪。她奉召前来凰慈宫陪太后说话,皇后与众妃嫔来时,她不便于她们相见,只好暂时避入屏风之后。惠妃的话虽然让她觉得很刺耳,但乐越住进了乐庆宫这个消息却让她的心狂跳不已。
乐越他在皇宫中,一刻钟就能走到的地方。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见到他呢?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知道,她也在宫中?要用什么方法,才能亲口告诉乐越,万事小心。
澹台容月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勉力压抑自己激荡的情绪,定定神后,转出屏风。
太后微笑地看她:“方才惠妃的话,你不必介意,她就是那种脾气,并无恶意。”
澹台容月敛身行礼,应了声“是”。却听太后接着道:“你与那乐越果真认识?”
澹台容月心中一惊,拼命想要表现得镇定,但目光和神情中的破绽根本逃不出太后的利眼。
太后慈祥地道:“认识也没什么。只是你要记得,哀家接你入宫,是想让你成为太子妃。你父亲亦是如此希望。”
澹台容月咬住下唇,低下头。
太后看见她的神情,不由忆起自己年少时。那时,她还是个与此时的澹台容月年岁仿佛的少女,游园会时遇见了不知名的少年,他意气风发,气宇轩昂,对不出风流婉约的诗句,却舞得一手好剑。
他为她写过平仄对仗乱七八糟的诗,让猎鹰叼着送到她绣楼的窗前。
他也曾为她去学时令新曲,坐在她家后园墙下断断续续吹了一夜,调子跑得很滑稽,她却哭了一夜。
因为第二天是她入宫的日子,因为配那曲子的词本是这样唱——
鸿雁已远,新月初上,我思君心如鸿雁,君心似月光,不知映照谁家窗。
数年之后,她才知道他的名字。
熟悉的潦草笔迹,剑拔弩张地在一本奏折中写了一个硕大的字——冤,被她的夫君皇帝狠狠掼在地上。
写这本奏折的人,是刚刚伏诛的叛王百里齐。
太后温和地向澹台容月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所以明白自己是谁最紧要。”
庆宫虽处于内廷西侧最外的犄角处,面积不算小,只是宫墙与其他宫苑有所不同,看起来颇不和谐。
乐越有些奇怪,便开口询问,这乐庆宫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连六和边张两个小宦官吞吞吐吐地不肯回答,乐越心中的怪异感越发强烈。
昭沅悄声在他耳边道:“这地方的气息好像与皇宫的其他地方有些不一样。”
琳菁道:“是呀,莫名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灵气。”
乐庆宫的宫门也开得很是古怪,居然是在犄角拐弯处,背阴,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内里却是十分开阔,殿阁雅致,几个宫人见他们进门,便统统在廊下俯身跪倒。
殿阁内倒是一派簇新,宽阔敞亮,桌椅案几斗擦得亮晶晶的,椅榻上铺着花样奇巧的软席,照乐越看来,比皇帝的寝宫还好些,案上的水晶盆内摞着瓜果,摆着各色精致的点心。
边张公公道:“已收拾出内殿两处,世子请居南殿,这位便住在北殿吧。”
乐越和杜如渊点头道谢,一块点心从边张公公身后的碟子里嗖的凭空飞起。
连六公公转过头:“咦?方才是什么??????”
乐越连忙说:“没有没有。”
连六公公将信将疑地回身,道:“另外,宫中的规矩众多,乐庆宫虽然偏僻,到底仍在内廷之中,需要知道和避忌的,奴才们自会一一告知两位??????”
乐越和杜如渊再道谢,眼睁睁看着另一块点心从边张公公的身后飞起。连六公公似有察觉,再度回头,边张公公也侧转身左右看了看,目光扫到桌案上,顿时皱起眉:“奇怪,盘中的点心,向来都是摆八块的,为何这两盘只有七??????”
乐越连忙道:“刚刚我和世子进来的时候,有些饿了,就随手拿了两块吃,哈哈~~”
边张公公疑惑地看他:“什么时候?世子和这位吃东西还真快。”
乐越干笑几声。
边张公公道:“都晌午了,也怪不得两位饿了。宫里午时三刻午膳,早膳凤时初刻,晚膳戊时末刻。自有人送来。奴才两人这些日子暂在乐庆宫中供二位差遣,有什么饮食忌口,可先告诉奴才们。只是今日午膳已来不及,先请暂时将就。”
乐越忙道:“公公太客气了。”
杜如渊从衣袖中取出两封红包,边张和连六接过收进袖中,不愧是在宫中见惯了场面,态度未见有多大变化,稍许添了殷勤,再告知他们一些宫中忌讳。
最后连六公公又压低声音道:“另外,这乐庆宫种也有些忌讳。后殿有一处所在,乃太祖皇帝初建皇宫时所立,任何人不得冲撞,两位这段时日,也少去后殿为宜。”
乐越顿时被勾得好奇心起,杜如渊道:“请教公公,乐庆宫昔日是哪位所居。”
边张和连六的脸色又古怪地变了变。
边张含糊地道:“回世子,乐庆宫从太祖皇帝起,便是闲置的,两位是头一回住进此宫的人。”
几人闲叙片刻,边张和连六便告了退,回去向皇帝回禀乐越和杜如渊已安置妥当。
稍时,宫人送来午膳,盘碗碟盆,堆满了一张大桌。乐越数了数,共八个凉碟,三十六道主菜,六道汤,十二道面食甜点。送菜的宦官道,因时间仓促,未能完全按照例制,少了四道凉菜,十二道主菜,望请见谅。
乐越内心澎湃不已,应泽用法术定住了宫中众人,琳菁和昭沅总算能和它一道现出身形,一起坐在桌前,风卷残云地大吃一顿。
昭沅在腮中塞满食物,感觉无比幸福。
不消两刻钟,所有碗盘都见了底,应泽取了一根牙签剔了剔牙齿,道:“呣,凡人皇宫中的厨子,倒是勉强不错。”
昭沅摸摸胀鼓的肚子,打了个饱嗝,乐越又挑了片西瓜给它。
琳菁起身,风风火火道:“我和傻龙去转一转。我们进宫这么久,一根凤凰毛也没看见,太不寻常了,总觉得凤凰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昭沅也忙忙地站起身。
应泽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打了呵欠,表示他老人家要先歇个午觉。
杜如渊却道:“不用忙,难道各位不觉得乐庆宫中甚是有趣,值得先行查探一番么?”
午时将过,正是酒足饭饱小憩一番的好时辰。乐庆宫中侍奉的宦官和宫娥们却不敢有一丝懈怠,他们奉命抖擞精神,观察乐越与杜世子的一举一动。却见乐越与杜世子出了正殿,径直向后殿中去。
边张和连六公公尚未回来,守在殿门旁边的小宦官末幺上前劝道:“世子,这位,后殿乃禁忌之地,最好不要前往。”
杜如渊微笑道:“我们只是过去看看,并无冲撞之意,公公若不放心,不如引我们过去,也好督管。”
末幺和他的名字一样,只是个最末等的小宦官,不敢太过违逆杜世子的意思,只好勉强道:“那么,请两位看看便回。”
他引着乐越和杜如渊绕到正殿之后,见一道山墙隔开了偌大的院子。山墙上一扇陈旧的月门紧闭,但未上锁。
末幺推开月门,引他们走进门内,里面也是几间殿阁,乍看并无异样,再细看时,却又隐隐透着不寻常。
殿阁的屋脊和角檐与其他的殿阁不同,未有装饰,窗扇上糊的是白纱,殿外老树参天,幽静阴凉。
乐越突然咦了一声。
隐身在旁的琳菁戳戳他:“乐越,哪里不对呀?”
乐越喃喃道:“为何这里会有槐树,难道宫里不避讳?”
槐树乃木鬼,寻常人家都不会在家宅内种此树,偏偏深宫内院竟然见到了。
更加古怪的是,两棵槐树各在后殿的一边屋角处,另两处屋角则有两株柳树。
四棵树枝干虬奇,恐怕是数百年的老树。槐为木鬼,柳是木仙,两棵老柳两棵老槐,各在对角屋角处,好像在镇守什么。
琳菁和昭沅没感觉到什么阴森的邪气,只察觉此处莫名透着一股悲凉之意,渗透进骨骼。
乐越问:“我们可以进去瞧瞧么?”
末幺犹豫道:“恐怕不行,奴才长年在乐庆宫当差,这殿中只有初一、十五或特定时日才能进入。”
乐越很是遗憾,踱到殿门前,随手碰了碰殿门。末幺尚未来得及开口制止,紧闭的门扇因这轻轻的一碰,嘎吱缓缓大开。
殿内情形顿时坦露无余,乐越杜如渊和隐身在后的琳菁昭沅都讶然。
大殿内一片空旷,唯独正中有一口井,井沿边立着一张矮小的石案,上有一个石头香炉,案下摆着一个蒲团,显然是拜祭之用。琳菁和昭沅到井边看了看,更加愕然,其实那不是一口井,只是用石头在平地上垒砌了一圈,看上去好像井沿而已。
末幺跪倒在门槛边,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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