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既然发了话,我只好领她们到了我的小破屋。说实话,我自己住的时候没觉得有多差,但是一来了客人,尤其是女孩子,就真有些寒碜。
“坐床上吧,”我红着脸招呼,“只有一把椅子。”
优诺不以为意地坐下,七七却不肯坐,在屋子里四处转悠。破旧的书桌、简陋的厨房都在她挑剔的眼光下展露无余,我只能忍无可忍地对她说:“你能不能消停点?”
“你是我什么人?”她瞪我,口齿伶俐地反驳,“我高兴消停就消停,不高兴消停就不消停,你管得着么?”
谢天谢地,她终于又成了那只不好惹的小刺猬。我看着她微笑,她却别过脸不再看我。她到底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七七,她的神情中会偶尔有一种被掩饰的悲伤,眼神也不再灵动。
也许,当我们真的遭受过一次大的伤痛,就再也不可能真正地回到从前。
优诺遵守诺言地告诉我她们找到我的经过。
“七七给了我一个IP地址让我查。然后,第二天,我接到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区号显示在同一个地区。”
“就这么简单?”我瞪大眼,“没有想过是巧合?没有想过会白跑一趟?”
“女人的直觉是很灵验的。”优诺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为什么找我呢?”我说,“找我有什么用?”
“什么用?”七七在一边冷冷地说,“原来你衡量世界的标准就是这个?那你活着有什么用?你总是要死的,是不是?”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口尖舌利,让我哑口无言。
幸好还有优诺。我有种直觉,有她在,七七就不会太肆意地由着性子来,她一直是一个能让人心里安稳的女孩子。过去我并不相信世界上真有接近完美的人存在,但是现在,当她坐在我简陋的小床上,却像坐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一样安闲自在时,我真的相信了七七曾经对她的溢美之词:她是一个天使。
“林南一,回去吧,”优诺说,“我相信你在这里生活的意义,但是,你还是应该回去做你的音乐,你会是一个很棒的音乐人,会做出成绩来。”
“别夸我了,我自己什么样自己心里有数。”我说。
“来这里之前,我去了‘十二夜’。”优诺说。
“再也没有十二夜了。”我说。
“谁说的?”七七插嘴说,“我说有就有,我说没有就没有!”
“好吧。”我无可奈何地说,“就算有,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怎么会?”优诺说,“你答应过我,要面对面唱那首歌给我听呢。”
“实在抱歉。”我说,“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优诺还想说什么,我双手一摊:“美女们,难道你们一点都不饿?”
“有什么吃的?”优诺问,“我来做。”
“没有肉,”我不好意思地说,“蔬菜,随便找块菜地拔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林南一你这里是世外桃源。”优诺笑。她拍拍手出去摘菜,我看着她走出去,走远,再看七七,她趴在窗框上,呆呆出神。
“七七,”我走过去,把她的肩膀扳过来,看她的眼睛,“都是你的主意对不对?”
她躲避我的眼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直接地说,“暴暴蓝说得对,叶七七,你要装到什么时候?你累还是不累?”
“你有多累我就有多累,”她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在装,但是你,林南一,你装得真够辛苦。”
“我过得很好。”我说,“我并没有失忆,也没有逼一大群人陪我卖房子!我只是过我自己的生活而已,这有什么错吗?”
“是吗?”她眼睛看着我的破瓦屋顶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你骗得了你自己,也休想骗我!”
“我从没想过要骗谁!”
“你那时候天天找她,现在她回来了,你又要躲,林南一,你到底搞什么?”
我吃惊:“你都记得?”
“一点点。”她说。
见过会耍滑头的,没见过这么会耍的。虽然我却确认她的失忆百分之七十是装出来,可是此刻她清白无辜的眼神怎么看也不像在作假。我长叹一声:“好吧,你的事我不管了,可是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回去,不会离开这里。吃完饭就请你们赶快走,我下午还有课。”
“林南一,”她终于直视我,“难道你真的不再关心她了吗?”
“她是谁?”我装傻地问。
她瞪大眼睛:“不得了,难道你也失忆?”
那一刻我真的是啼笑皆非。
七七却一下子真的变得严肃起来。
“林南一,你愿意自己像我一样后悔吗?”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讲,“在她最想看见你的时候,你却在这么远的地方,当你想再次看到她,却发现,你再也没有机会?”
她居然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也许在说之前,她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很多遍。
在这个世界上,她仍然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永远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击中我。
“你弄错了,”我喃喃说,“她已经不再需要我。”
“你怎么知道?”她反问。
“她说,她亲口说……”我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不愿意再回忆,图图黯然失神的脸又出现在眼前,迫得我无法呼吸。
“怎么能相信女人的话?”七七肯定地说,“回去找她吧,林南一,你去找了,最坏的可能是伤心一次,但不去找,你会后悔一辈子。再争取一次吧,那个怪兽,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她只是在气你,气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优诺捧着两颗大萝卜一堆西红柿回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七七已经强行把我的吉他放进琴盒了。
“菜真新鲜!”她开心地说,“林南一,西红柿凉拌可以吗?”
“做什么饭?”七七得意地说,“帮林南一收拾行李吧,他决定跟我们回去。”
接着她又对我喊:“你那些破行李能扔就扔了吧,回去我们给你买。”
我一把抓住七七:“我跟你说了,我不回去!”
七七一把甩开我说:“你什么臭脾气啊,能不能改一改?”
“不能。”我说,“我就是这样。”
“林南一,”优诺打断我们的斗嘴,“七七去看张沐尔了。”
“谁是张沐尔?”七七说,“我只知道一个大胖子。”
“随便你。”我瞪她一眼。
优诺插嘴:“但是,如果她在张沐尔那看见你女朋友,”
我惊讶地看着优诺:“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嘶着嗓子说。
图图病了。
可是,这关我什么事呢?
优诺又说:“林南一,就算她不是你女朋友,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蹊跷吗?你不想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吗?”
“难道你知道?”我反问她。
“我们当然知道,”七七说,“但是,如果你不回去,我们就不告诉你。”然后她咄咄逼人地直视我:“回,或者不回,等您一句话。”
我似乎没有了选择。
优诺善解人意地插话:“林南一,反正明天就是周末,我们陪你到明天你上完课再走,这里你要是舍不得,可以随时回来,你说呢?”
我知道,就算图图病了,张沐尔和怪兽也会把她治好。
我甚至知道,也许这一切都是子虚乌有,不过是七七为了骗我回去想出的花招。
可是,为什么我没办法拒绝优诺呢?
有句话叫:台阶是给人下的。
那么好吧,有台阶,我就下一下,或许,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那晚,我安排七七和优诺在我小屋睡觉。自己打算跑去和一男老师挤。那晚忽然又停电,不过她们好像都不介意,我点了烛火,七七很兴奋,在我那张小床上跳来跳去。优诺悄悄对我说:“很久不见她这么开心。”
“是吗?”我说。
“找不到你,她不会罢休的。”
噢,我何德何能。
优诺果然冰雪聪明,很快猜中我心思:“有的人对有的人很重要,最遗憾的往往就是,那个身在其中的人并不知道。”
“优诺。”七七大声地说,“你能不能不要讲道理,唱首歌来听呢?”
“好啊,”优诺大方地说,“我要唱可以,不过要林南一伴奏才行。”
七七蹦到床边,把吉它递到我手里,用央求的口气说:“林南一最好,林南一答应我们,我想听优诺唱歌。”
我拨动生涩的琴弦,优诺竟唱起那首《没有人像我一样》。
她的嗓音干净,温柔,和图图的完全不一样,却同样把一首歌演绎得完美无暇。唱完后,七七鼓掌,优诺歪着头笑。
我忽然觉得,我没有理由告别过去的美好。
折磨自己,有何意义呢。
第二天上完课,我拎着行李去跟校长告别,他很不安地说:“林老师,我昨天不是在批评你,我只是跟你说一说而已。”
我红了脸:“不是这个,我有事要回去。实在对不起。”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法回答他。
操场上,七七和优诺在和一些孩子玩跳房子的游戏。她是那么开心,仿佛过去的一切不如意都已经过去。看来,选择失忆实在是一件好事。
在回程的火车上,七七终于睡着了。
这列慢车上没有卧铺,幸好人也不多,七七在一列空的座席上躺倒,很快变得呼吸均匀,乘务员大声吆喝也没能把她吵醒。
优诺心疼地看着她:“她已经有两天没睡。”
“怎么回事?”我说,“她到底好没好?”
“她在网站上看到一句话,说是什么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一个人找不到另一个人,除非瞎了眼之类的,当时,她看到那句话就认定是你。”
我张大嘴。
她居然什么都记得!
“我们在你的城市已经呆了一整天。”优诺微笑着说,“顺便看了樱花,两年前我曾经看过,这次再去,樱花还是那么美,我想,我没有什么理由不快乐。”
“你也是有故事的人,优诺。”
“我二十四岁了,林南一,”她冲我眨眨眼睛,“如果一点故事都没有,那我岂不是很失败?”
我看着她忍不住微笑,她的心情,似乎永远是这样晴空万里。不过我知道,她一定也很累了。因为她靠在座椅上,也很快地盹了过去。
她睡着的时候像个孩子似的毫无戒备,好几次头歪到我肩膀上。我想躲,可最终没有,她均匀的呼吸响在我耳边,我把半边身体抬起来,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
而那个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去的城市,终于在列车员的报站声中,一点点地近了。
第十一章 失速的流离(3)
列车进站的时候,优诺总算醒了过来。
“对了林南一,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她迷迷糊糊地说。
“什么事?”
“你可别说是我说的。”优诺故作神秘,“七七把那间酒吧盘回来了,用了原来的名字。她要给你一个惊喜。”
是吗?我苦笑,我果然惊,喜却未必。
优诺仔细地看着我的脸:“我就知道你是这反应。但是待会记得装高兴点。人家不愿意还,七七差点没把他逼疯,简直要打起来。”
“何必,”我说,“买下又怎么样?我又不会再回去。”
“不回去哪里?”七七好像被我们话题吵醒,忽然坐起来,惊慌失措地问。
等搞清楚了状况之后,她骄傲地一昂头:“林南一,你知道你女朋友为什么离开你?”
“为什么?”我简直无奈。
“因为别人对你的付出,你总是这么不领情。”
这样一来,我完全相信了优诺说的她快把人家逼疯。因为再这样下去,我也会被她逼疯。
“你说她到底是不是在装蒜?”我故意大声问优诺。
“什么什么?”优诺的表情诧异得夸张,“医生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这一对超级姐妹组合,我真是不服都不行。
下火车后,七七拦了一辆出租车。“去酒吧街东头的十二夜,”她说,“你认得路不?”
司机点点头,七七上车,优诺拉我坐到后排。
“麻烦先给我找一家旅馆,”我说,“我是游客,不去什么酒吧。”
“不许!”七七说,“给钱的是他还是我?”
“我到底听谁的?”司机恼火地说,“你们要不下车,这个生意我做不来行不行?”
我拉开车门就下去,优诺跟下来。
“林南一,”七七把车窗摇开车窗,“不是说好了吗?”
“是说好了,”我镇定地说,“我已经回来。请给我答案。”
七七气急:“林南一,你不要跟我耍赖!”
我镇定地:“七七,我承认我关心她,但并不意味着,我要回去,把事情重新弄得一团糟。你现在告诉我,当然好,不告诉我,我也不能再强求。我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