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此处,雪衣忽然停了下来,我疑惑的抬眼,看见雪衣素来波澜不兴的眸中燃起了熊熊烈火,这,才是真正的雪衣么?我暗自心惊,矛盾的是又按捺不住自心底不断冒出的快乐泡泡,雪衣终于愿意揭开虚伪的面具,用真实的他来面对我了吗?
“《离伤》曲出,整个凤歧都震动了。曲风、曲调、曲韵乃至编曲方式都是全新的,天才,果然名不虚传!”
早知道雪衣痴迷乐道,像《离伤》这等传世名曲得他如斯盛赞,我并不意外。只是,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那曲其实不是我的原创。几度欲言又止,最后都被深刻于脑中的父亲的三令五申所制止,罢,多说无益,受之有愧,却之不恭,我咬牙默认了一切。同时暗暗祈祷:希望,原作者可以理解我的无可奈何,半夜没事千万别来找我喝茶聊天。
“雪衣谬赞,错月愧不敢当。”我微微一笑,看着雪衣的目光由灼热转为锐利。如果可以,我情愿当一辈子驼鸟,可惜,时不予我。看来想做一个俗人,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雪衣瞅了我半晌,目光一瞬,眼中只剩下从未有过的认真。垂袖而立,神情肃然。“我是胜雪衣,有礼了。”
初识那次,是胜奉羽为我们做的介绍。这会,雪衣正式摆出首面之礼,说明这次他是真心与我结交。好吧,没有竞争就不会有进步,既然当不成俗人,唯有力争上游了。
拂袖站起身,我深吸了一口气,“我是云想错月,有礼了。”
今年的赛乐会定于叔风月二十五日开赛,历时五天,将于三十日决出年度十强,当晚还有盛大的颁奖晚会。私下曾向雪衣和肖晓打听过,拿到名次的话奖品是什么。我这人比较俗,没有诱惑就没有动力,对于不能吃不能看的虚名没半点兴趣,反正我在选拔赛出尽了风头,也算对得起胜奉羽的力荐了。如果赛乐会的奖品没啥看头,那么对不起了,本小姐就打算混水摸鱼了。
肖晓和雪衣都没察觉我的险恶用心,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可是,原谅我吧,我毕竟来到凤歧日短,很多名词压根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听他们俩说的云里雾里、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一般,我依然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不过,有一条我还是听明白了,晚宴将有皇子亲临颁奖。皇子耶,这辈子我只在电视、杂志上见过几个黄毛皇子,能够亲眼见一见传说中的皇子,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而且,最重要的是,皇家盛产美男,欣赏帅哥刚好也是我为数不多的高雅爱好之一。
这么一想,我的斗志瞬间被点燃,兴冲冲的捧着足有上百页的曲单跑进乐室,开始为期二个月的魔鬼式练琴生涯,直把身后二人看的目瞪口呆。雪衣和肖晓只怕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上一秒还在捧着曲单毫无形象干嚎的我,为何下一刻忽然变的如此积极起来。哈哈,为了我的名声,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实话,就让他们猜去吧。
赛乐会的赛制和选拔赛相仿,二十五日至二十九日是预赛,三十日决赛。不同在于,选拔赛的预赛是参赛者自行从指定曲单中选一曲演奏,而赛乐会的预赛是评委任选二曲让参赛者演奏,由此决出三十名决赛名额。决赛和选拔赛一样,自由选曲,尽情发挥。而只有决赛前十名才有资格参加颁奖晚宴,所以,我的目标是第十名,冲!
若干年后,当我和某皇子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之后,我心里那个悔啊,有如滔滔长江水源源不绝。早知后事,我今日何苦拼死拼活挤破脑袋去看那劳什子皇子呢?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我说过,皇学院的课程是很繁重的。伯风月一过,也意味着尘离子风警报的解除,学院很快恢复了正常运转。尤其随着恐怖的考试月季风月的逼近,接下来的仲风、叔风二月学生们除了要学习新课业还有复习重任,对于需要参加赛乐会的我来说,这二个月的生活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人仰马翻。
我在选拔赛上造成的轰动也因为紧张的课业没有扩大成烦恼,当然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背后总有人窃窍私语这等小打小闹是不可避免的,幸好那都在我能够应付的范围之内。
比较值得一提的是父亲的来信,入学以来,我每月会按时写信给父亲汇报近况、学业等,父亲的回信也会准时送抵。但是,父亲本不是多话之人,因此回信向来简单,以至于我常常怀疑,他是不是把回信当作批示公文,有时候诺大的白纸上只有二个字,已阅。所以当我打开季风月的例信时,狠狠吓了一跳,三页纸写的密密麻麻,父亲转性了不成?
展信细读,我才知道对我来说带点玩票性质的赛乐会居然会引起父亲的高度重视,我能参赛,父亲给予了很高的赞赏,同时勉励的词句也不少。字里行间不难看出来,父亲很高兴。虽然我不太明白素来不苟言笑的父亲为什么这么高兴,不过,反正不是坏事。看完信,我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收进了小木匣。
叔风月二十日,初阶学府获得参赛资格的三人在老师的带领下提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距皇城十余里的皇学院高阶学府,因为赛乐会将在这里举行。第一次离开皇城,我感觉像飞出笼子的小鸟,如果没有比赛的话,我的心情会更好。
其后五天,凤歧各高等学府的参赛代表路续抵达,平日冷清的迎宾馆顿时变的热闹起来。看到这么多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我的激动可想而知,可惜,熟知我心性的雪衣毫不留情的阻止了我的玩心,硬把我押回乐室练琴。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雪衣就是太紧张了,赛前适当的放松比赛时才能更好的发挥嘛。从来没有发现,温和的雪衣也有顽固的一面。对我的陈情左耳进右耳出,郁闷啊,那么漂亮的面孔,偏偏喜欢板起脸来吓唬人,而我,偏偏还就怕了他。
说起来,雪衣阻止我的理由充分的有些可笑,他说他不想输给一个偷工减料的对手。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只能说,我和雪衣的思维方式存在质的区别,唉!
没法子,没得玩,我只好乖乖留在乐室练琴,先前存着侥幸心态有二首曲子没有练熟,现在是老天也看不过去我的懒惰,算了,练琴吧。曲单上的曲子都有相当难度,在其他曲子已经搞定的情况下,全力攻这二道难关,进度比想像中顺利。黄昏时分,我已经可以脱谱弹奏了,好开心。
出了乐室,正想去和雪衣报喜,迎宾馆的管理员递给我一只食盒,竟然是落月送来的。打开一看,呵,全是皇城老字号的招牌小点,落月姐姐,真是心细之人哪。我拈起一块糕点,漫不经心的嚼着,目光落在食盒中央的纸笺上:错月,一起加油!
对了,早上看到的参赛名单上有落月的名字。落月,你这招是否叫做投石问路?你已经嗅出威胁气息了么?
赛乐会(一)
叔风月二十五日,皇学院乃至整个凤歧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赛事赛乐会拉开了帏幕。本次赛乐会有一千二百所院校参加,参赛选手共计四千七百一十八人,盛况空前。预赛分设三间会场同时进行,总算堪堪赶在三十日前选出入围决赛的三十个名额。我、雪衣、落月都有幸入围决赛。
说起来,我能闯进决赛,雪衣功不可没。如果不是他前日硬押我回房练琴,预赛我可要出大洋相了。没错,就是我先前临时抱佛脚练成的二曲恰恰被评委乐师选中。因是新近练成的,所以弹起来特别得心应手,居然让我一路过关斩将,冲进前三十名。
决赛前晚我和雪衣稍稍切磋了会琴技,便各自回房休息。虽然我自认比赛心态端正、自我解压也比较到位,但毕竟初次参加如此大赛,精神压力总是免不了的,崩了五天的弦得到片刻喘息,这晚居然一夜好眠,睡的比前几晚都要踏实。
叔风月三十日,我精神抖擞的走进了赛场。
出场顺序还是用老方法,抽签决定。我运气不错,抽到了二十七号,倒数第四个,如此我就有充分的时间来观察对手了。小时候民乐班时我有个好友,琴艺那是没的说,可正式比赛的时候容易受干扰,听不得别人的演奏。所以每逢抽到后面的号码往往会躲起来,轮到她时才会出现。而我刚好相反,就爱听别人演奏,对手越强越有斗志,以至于常常会做出临场换曲的惊人之举,把指导老师吓的够呛。
把号码牌放妥,我优哉游哉的溜出后台,混进会场,雪衣和落月都在我前面,以他们的个性自然不可能陪着我瞎逛,此等关键时刻更无暇他顾,只好任我去了。
挤在人群中,趁着评分、换人的间隙,我还不忘发挥娱乐精神竖起双耳收集小道消息。我来凤歧有些时日了,闭门练琴的时候居多,虽曾获少数权威人士的肯定,可也不能就此沾沾自喜、忘乎所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努力的为自己的八卦寻找完美借口。
可能由于赛乐会的隆重和严肃,台下交头接耳的人并不多,不过我还是知晓了个大概。此次进入决赛的三十人,除了我和雪衣,其他全是上二届的选手,也就没多少话题性。二匹黑马中,雪衣成名已久,入围决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名不经传的我因预赛时一曲《离伤》打出了名号,加之版本颇多的身世传言,反倒成了本场比赛中最受关注的人物。当然,是负面的关注度居多,寒。
落月是第十二个出场,已经有过二次经验的她显得很沉着冷静,行礼、报曲、落坐、调弦,未几,优扬的琴声响起——凤歧名曲《梦回天》。这曲我曾听雪衣弹过一次,超高难度的好曲,复杂多变的曲风,蕴含着跌宕起伏的强烈情感,就算是淫浸琴技上百年的长者也少有人能完美的诠释此曲。预赛时我和落月不在同一处,故此我也是初次聆听她的琴声。然而,我并不认为现今的落月有能力超越前人演奏《梦回天》,自小生长在优越环境中,在鲜花和赞美声中长大的她如何能够领会《梦回天》中深沉、隐晦的感情呢?
结果,不出我所料,落月的一曲《梦回天》只展现出她完美的演奏技巧,音韵、态势方面得分很糟糕。似乎没料到如此惨淡景况,落月眼含不甘,黯然退场。
“云想落月,太可惜了,如果不是临时换曲,一定可以拿到名次的。”
“我听说了,她好像是在选拔赛后换曲的。
“嗯,她太在意《离伤》了。那个云想错月,实在很厉害,如果我是落月,也不可能不介怀。””
“是啊,就是这样,二个月的时间练《梦回天》,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一段对话不经意的传入耳中,我侧首望去,是皇学院七阶学生,看样子是落月的同学吧。原来,落月是因为我的《离伤》才向不可能挑战的吗?呵,心高气傲的落月啊,这回你可失算了。《梦回天》一曲固然可与《离伤》一较高下,但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拔苗助长之事做不得哪。
这么一晃神的时间,轮到雪衣上场了。
《离伤》!雪衣居然弹《离伤》!天啊!雪衣,你从来不是冲动之人,这次怎么会和落月一般不理智呢?
我知道《离伤》在这二个月里已经传遍凤歧,尝试练习此曲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我并未公开曲谱,我敢肯定,无人能在没有曲谱的情况下用凰琴练成《离伤》。选拔赛后我也曾抽空试着用凰琴的谱曲方式编写《离伤》的曲谱,几经易稿,均不尽人意。那些失败的作品雪衣的确都看过,可仅凭这些就在大赛上演奏《离伤》,实在是太乱来了。
真的……是乱来么?雪衣,你才是真正的天才!你,竟然真的只用二个月时间就练成了《离伤》。须知,当年我在有完整曲谱的情况下,摸索了差不多五年时间才练成的啊。我,其实是伪天才,你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震惊过后,凝神细听,曲韵、态势把握的入木三分,弥补了技巧和转承方面的缺憾。赛乐会的评委和台下的观众大半都是第一次听到《离伤》,自然被深深吸引住,哪里还有心思顾及美玉微暇。一曲奏罢,满堂喝彩,甚至还有二名评委忘形的立起身鼓掌。
唉呀呀,雪衣,我可不可以告你侵权啊。我微笑着摇着头,转身挤出了人群。雪衣,你抢了我的《离伤》,岂非要我的决赛唱空城计么?决赛中本想低调行事的我,也不得不认真起来了呢。
回到后台,我端坐在休息室,闭目不语。比赛前各人有各人集中精神的法子,我的法子也不算惊世骇俗,自然不会引人侧目。
深呼吸,呼——吸、呼——吸……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耳边的喧哗声渐渐远去,灵台一片清明,我细细思量着:赛乐会高手如云,就连平日与世无争如雪衣上了台,亦不惜倾尽全力向自己不熟悉的曲子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