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
我并非有意打听这些朝事八卦,只是偶尔从父亲那边听了些只言片语,加上病中无聊,养成了每日读报的好习惯。二边对照之下,也大致能拼凑出父亲不愿深谈的派系斗争。这次姬凤远回国,明着是回来过奉乐假承欢膝下,暗地里,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他是回来接管外交这块差事的。而且,迎接他回国的仪式办的如此隆重,人还在外城呢,连身处内城最核心地带的我都能听到动静,姬翔宇的心思着实费人思量哪。
当晚,父亲和花想慧都没有回来,留在宫里参加姬凤远的洗尘宴去了。父亲先前曾派人接我赴宴,被我回绝了。开玩笑,我自个一大堆心烦事都没个头绪,可没那闲工夫招惹姬凤远,理所当然选择回避了。
结果,第二天我就后悔了。雪衣居然出席了昨晚的洗尘宴,照借住在府里的远亲堂妹所说,病体初愈的雪衣别有一番风采,迷倒了大片出席晚宴的未婚少女。而且姬翔宇当晚心情颇佳,示意众家儿郎各展才华,并大方的以上古乐器“惊鸿”为奖品。最后雪衣以一曲《流殇》力压群雄,被姬翔宇当场钦点为姬凤远的近奉。近奉是类似于幕僚之类的官位,品阶不高,未来却大有所为,是个潜力十足的职位。当然,前提是姬凤远将来能够继承大统,反之,下场堪忧。
小堂妹云想陌出身本家,自小在日暮森林长大,一心向往皇城的花花世界,去年底随宗长一行人住进我家,后借口要考皇城的学校就这么住了下来。本家的孩子,我见过不少,像小陌这般心思单纯、敢做敢为的还真不多见。更难得的是,她不介意我的出身,真心、平等的待我,她使我在云想家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今天一大早,她生怕我遗憾未能参加昨晚的宴会,特意抽上课前的时间为我实况转播,用心令我感动,可也增添了我的烦恼。
二十多年没表现过对姬凤远重视之意的姬翔宇突然大张旗鼓的替他选近奉,这说明什么?说明我最担心的事就要揭幕了吗?自古以来,帝王家最不缺的就是争权夺位的戏码,父亲手握兵权,云想家自然不可避免的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这点,在我意料之中,我也为此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我无法接受仙人一般的雪衣也被卷入其中,他纵使再才华横溢,病弱之躯如何经得起风浪,尤其是带着血腥味的风浪。
虽然,我几乎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雪衣不是甘于平凡的人,他的鸿鹄大志与他纤弱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谈起理想的雪衣又是那么耀眼,让人不忍苛责。对雪衣来说,他终于得到了一展所长的舞台。也许,我应该为他高兴。我清楚明白这个道理,偏又管不住一颗为他担忧的心。
心里装太多事,真是容易失眠。整晚辗转难眠结果,导致我第二天双眼浮肿、面色苍白,颇有几分倩女幽魂的神韵。我精神萎迷的鬼样使父亲毫不犹豫的驳回了我返校的请求,心中有愧又不便明说,我只好乖乖听话缩回房间继续修身养性。
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东想西想,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眉不展,搞得最常出入我房间的柳姐看我的眼光越发诡异。不用问我也知道,柳姐一定是在想我是不是病坏脑子了,行为举止已近疯癫。
难为柳姐一大把年纪,想像力还这么丰富,我暗笑不已。其实,这些日子,我只是试着运用禅学思维方式思考困扰我许久的问题。立一意破一意,再立一意,再破一意。如此循环往复,忽喜忽悲,还真让我想通了好些事。
心思一顺,病自然好的快。叔花月初,个性老太医一锤定音,错月小姐诸病皆已痊愈。我乐颠颠的收拾好行李,回到了阔别二个月的校园。那天,是新年开学第十天;那天,是姬凤远和花想雯订婚的日子;那天,雪衣没有回校;那天,学校里大部分人都溜出去一睹盛况。综上所述,我的回来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良好的开端,是否意味着今年会是一个平静的学年?
下午,我神清气爽的去上课,虽然接收到许多寓意不明的注视,幸运的是没有我所担心的流言蜚语入耳。安静了几日,我终于发现,似乎随着花想雯订婚大典喜庆气氛的慢慢散去,学校里有关我“丑行”的谣言也销声匿迹了。
去年我病了大半年,即使足不出户,也知道在有心人士的操纵下那些莫须有的谣言不但越传越离谱,而且从未间断过。考试的时候,我算是来去匆匆了,居然也有幸听闻了三个版本的谣言,可见其影响之广、之深,已到了费夷所思的地步。
而今,怎么我回趟家,谣言就不攻自破了?是时间到了,人们自然失去了兴趣,还是那场万众瞩目的订婚大典起到了微妙的辟谣作用?老实说,我希望是前者,若是后者,那我又要犯偏头痛了。因为,那意味着事情并没有完,充其量只是暂告一段落,以后还有得玩。
有缘无份
病了许久,令我深刻体会到健康的重要性。新的一年,我决定放弃以往懒散、不健康的生活习惯,立志当一名健康向上的有为青年。实现这个伟大目标的第一步就是晨跑,开头那几天,坚持的很痛苦,慢慢地,生物钟调整了过来,也便习惯了。
这日,我循例晨跑回来,还没进门,便听得院内传出幽雅的琴声。什么人,在弹我的琴?我微诧,我不在宿舍,柳姐不可能随便放人进来,更别提迎到乐室相待了。我放慢脚步,推开虚掩的木门,琴声愈发清晰,这风格……雪衣!
开学四十三天整,雪衣回来上课也有十五天了。课堂之上,我和雪衣不免天天碰面,可除了你好、吃了没之类没营养的对话,就再没说过半句有建设性意义的话了。有个问题,埋在我心底很久,总想着找机会当面问问雪衣。可机会一旦来了,我又突然胆怯起来,如此一日拖过一日,只因我隐约觉得,问题一朝得解,我和雪衣便再无回头之日了。或许,雪衣也明白这个理,一直装作没有看出我的驼鸟心态。今天,时隔一年,雪衣主动登门,事情已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吧。
有了以上了悟,我纷乱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怡然自得的取了干净衣物先去温泉洗去一身汗水,这才慢悠悠地踱向乐室。彼时,雪衣已经停止抚琴,正捧着茶杯闭目品茗,听闻脚步声,缓缓睁眼。
很久没有近距离接触雪衣了,记忆中澄净的眸不知何时染上了轻愁,淡淡的愁绪使原本淡定若仙的雪衣平添了几分惹人心醉的风情。短短一年时间,雪衣似乎脱去了少年青涩的外衣,开始展现出属于男人的独特魅力。十九岁,本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时候,雪衣却在这一年迅速成长。
“错月安好否?”放下茶杯,话是对我说的,可雪衣的目光早已穿过我落在了院墙之外。
“托福,总算都挨过来了。”雪衣,究竟是什么话让你如此难以启齿,甚至连正视我的勇气都没有了?我的心,隐隐作痛,糟糕,明明说好放下的,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么?
我的语气称不上友好,雪衣的神情顿时黯然了许多。“错月,你可以怨我,也可以恨我,但是,千万别再用自己的身体报复了,不值得。”
“我不怨你也不恨你,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我没有说谎,怨、恨二种负面情绪伤神伤身,我不会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无益的情绪宣泄上。
“错月,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怪只怪我们有缘相聚无缘相守吧。”雪衣的目光依然落在不知名的地方,修长白晰的指骨因为紧扣杯缘变的白森森的,泄露出他内心的挣扎与困苦。
“够了,胜雪衣!”我腾地站起身,不耐烦再维持那些无用的风度气质。“为什么,我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其他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
“怀袖与我青梅竹马,我很喜欢她;可我更加清楚,我对她的感情仅止于喜欢,永远不可能再进一步。错月,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真的。你与怀袖,没有可比性,如同一池清泉和一棵苍柏般,完全不同,如何相提并论?”说到这,雪衣停了一下,一仰头把茶杯里剩余的茶灌了下去。时值春夏之交,气候温和,但隔了这么久,此刻他喝下去的多半是凉茶了。
“只可惜,当我明白我并不讨厌你,甚至对你有着超越喜欢的感情之时,我已经来不及张开羽翼独占你。你的光芒太耀眼,我醒悟的太迟,也就注定了失之交臂。错月,你应该有所觉悟,我无法给你自由翱翔的天空,我有太多牵绊、太多的身不由己。或许,现在你可以不在乎,可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与其到时惨淡收场,不如现在趁早放手,我们还可以是永远的朋友。”
“雪衣。”我微微动容,一直以来,我总认为自己了解雪衣胜过雪衣了解自己,而今雪衣的一番话让我恍然惊觉,雪衣对我的了解,远远超过我的想像。我费了多少个日夜才想通想透的道理,他竟然一早就看出来了。
雪衣是我的初恋,而初恋往往是盲目的。在哭过痛过之后,沉淀下来的除了酸涩甜美的回忆我竟我竟然没有太多不舍,那一刻我才发现,与其说我对雪衣的感情是爱情,不如说是向往已久的美梦更加确切些。每个女孩心里都有一个童话中的王子,雪衣之于我,更倾向于可望而不可及的王子,而非倾心相恋的爱人。即使那时雪衣接受了我,长久下来,我们最终还是免不了分手一途。既然是可以避免的伤害,早早把它扼杀在摇篮中,换得一生的知心好友,雪衣理智的近似冷酷。
“雪衣,我很怀疑,你真的和我一样是十九岁吗?”平复了心情,我缓缓坐下,开始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错月,如果你自小在云想家长大的话,就不会多此一问了。”雪衣的语气也变的轻松起来,似乎一瞬间,我们又回到了什么也没发生前,气氛融洽的品茗聊天,那段痛苦挣扎的日子随着飘散的茗香烟消云散。
“哈哈,算我失言,自罚三杯谢罪如何?”欣喜于可以再度和雪衣延续友谊的我没有发现雪衣清浅笑容之下掩不住的孤寂,也没有发现雪衣那番感人至深的说辞中的明显漏洞:至始至终,雪衣都是在为我考虑,却没有提过半点他自己的感情归属。或许该说,雪衣只回答了一半问题,另一半则巧妙的避而不谈。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雪衣隐瞒的答案中倾注了他一生的感情,我才知道我有多么自私。我的无知和愚蠢伤他有多深,我才知道我今天错过了什么。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此生最重要、最亲密的朋友也不会在那个风狂雨骤的夜晚含泪而逝。世上没有后悔药,男女之间,爱情和友情,伤害与被伤害,没有绝对只有相对。
选妃令
时光流逝,一眨眼,到了明御二十三年。这二年的日子比较平静,没发生什么大事。前年,尚至和景瑞先后收到了征召符,退出了赛乐会的舞台。肖晓抓紧机会勤学苦练,接连二年都闯进了决赛,虽然没有拿到名次,但对于平民出身的她来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绩了。
我和肖晓的关系,因着一些彼此心知肚明的原因,自是没有原来那么亲近,但也从未中断过往来,算是比较熟识的普通朋友吧。我虽然一直没收到征召符,这二年佑皇也没少跑过,基本上是个人都知道我进预备队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有了这个默契,我也再没涉足过民间赛事。
有件值得开心的事是,经过这些年的调整适应,我终于摸透凤歧的教育模式,摆脱了差生行列,回到了尖子生的队伍中。当然,这其中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的尚至功不可没。雪衣和尚至是旧交,去佑皇上课自然结伴而行,时不时的再捎上我,三人行的机会大大增加,我和尚至的接触也慢慢多了起来。人嘛,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的,每年考试前尚至都会准时送来笔记精华,我看尚至是越来越顺眼。至于尚至,自从在我那蹭过几顿饭之后,对我的态度明显改善不少,碰上家族聚会,也会主动跟我搭上几句话,就算因此惹得尚铭和落月不满,依然我行我素。
年初的时候,在佑皇碰到了洛昭醒,甚是奇怪。事后找雪衣一打听,始知去年洛昭醒领了征召符,为了方便上课,特许转入佑皇。好家伙,中途转学,好大的面子,估计背地里下了不少苦功吧。
啊,对了,今年准皇妃云想落月小姐顺利自皇学院毕业,她终于在最后一年的赛乐会上夺魁,大圆满呵,可喜可贺。实际上,云想家的孩子多在军中服役,也就是说身为云想氏子孙拥有过人的音杀力是理所当然的事。像落月这样磨到二十六岁仍然领不到征召符的,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的音杀力不行,这辈子与音刹军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