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关于你的,”她一脸兴奋地说,“水晶球告诉我,你会被留下来,不用到寒风丘陵去打仗,奇亚斯,这次一定不会错的,这样你就可以继续留在这个镇上,我们还可以……你怎么了?”
她呆呆地看着脸色已变得有些难看的我。
虽然知道拉拉的预言从来就没有准过,我的心里却仍然极不高兴。她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呢?我深深地渴望着能够成为一名骑士,渴望着让自己的子孙传承下一枚刻着剑与玫瑰的徽章,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穿着银制盔甲,骑着马来到拉拉的木屋前,让她像公主一样在所有人的羡慕中接下我送上的玫瑰花。
是的,我渴望着这些,并且深信,只要给我机会,我一定能够得到这一切。
可是,在我希冀着用自己的生命和热血为拉拉赢得荣誉的时候,她却在做些什么呢?她在盼望着我失去这个难得的机会,并且为了这莫名其妙的预言而雀跃着。
我一言不吭地看着她,看得她有些发慌,一时间,我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于是,我慢慢地转身,想要离开木屋。
“奇亚斯……”她在我的身后低声唤着,带着微微的颤音。
我没有理她,只是向前迈了一步,她却突然冲过来,紧紧地从身后抱住了我,这时,我才发现她那娇嫩的小手竟是异样的冰冷,她那颤抖的娇躯有如身处在最深的恐惧之中。
“对不起,我骗了你,”她的声音像是无助的孩子在海面上漂浮,却连手中唯一的木板也已失去,“我看见了好可怕的事情,真的很可怕,我看见你高兴地把一个婴儿挂在你的枪尖上,我看见你拿着剑在战场上见人就杀,连你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我还看见你浑身是血地被好多的半兽人和精灵围住,他们拿斧头砍你,他们用箭射你,而你却像疯了一样大声地笑着……”
在她轻轻的哭泣中,我转过身,怜惜地搂着她。
“这些都不是真的,是不是?”她抬起头,充满泪痕的脸强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我真傻,明明就没有魔法这种事,我还把它当成真的了。”
一时间,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突然推开了我,冲过去举起水晶球就往地上摔去,水晶球砰的一声碎裂开来,那清脆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心灵的某个角落一样让我心痛。而她仍在泪流满面地一边笑着,一边将那些装着各种魔法材料的瓶瓶罐罐摔在地上。
“假的,全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魔法,根本就没有什么预言术……”
“拉拉!”我连忙上前紧紧地抱住她,我很想告诉她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然而不知是什么东西生生地卡住了我的咽喉,使我无法说出话来。直到此时,我才知道魔法在她的心目中是一种如何真实的存在,正因为她相信着,才使得她如此的恐慌,害怕着这个预言真的发生,甚至不惜强迫自己否定魔法的存在。
只是为了一个不可知的预言,只是为了一个关于我的不幸的预言,她竟否定了自己从小的梦。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悖论,我只知道,这一刻,我头一次痛恨起了自己。原来在她的心中,我是一个如此重要的存在。
她伏在我的胸口无助地哭着,而我却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
名单终于确定了下来,我在参战的人员之中。没有等上几天,起程的命令便下达了,那是一个清凉的早晨,雾气虽然不重,却使得旭日的阳光变得迷朦。
拉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路口,看着我们排着整齐的队列从她的面前走过。
回过头,我试徒让她那瘦弱的身影在眼中多做一些停留,然而在本是稀薄的雾气中,我与她之间的距离却像是漂流在海面上的两只小船般,越来越远,直到彼此的心灵呼唤也未能听清。
这几天里,她再也没有摆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仿佛已完全接受了魔法并不存在这个事实。而这样的事实似乎让她显得极为开心,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容。
她的笑容却让我更加的难过了起来,于是,我劝她不要放弃,不管怎么说,魔法总是她从小的梦想。可她却微笑地看着我说:“没有魔法,一直就没有魔法……”
在她的双眼中,我看到了那一份深深的寂寥。
终于,我们走出了小镇,转到了小丘的另一边,她也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我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我,然而在我的耳中,却似乎响起了她那一直在强忍着的悲泣。
拉拉,虽然没有魔法,但我会为你带来奇迹。
我在心里这样对她说,而我也确实是这样想的。战争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用不了多久,我们便将唱着凯歌,用漂亮的马载着荣誉回到珍爱的人身边,我们将如英雄一般被所有人围着赞颂,等我们老时,我们还可以靠着摇椅向我们的子孙说起年轻时的英勇事迹。
是的,直到那时,我仍是如此地确信着。
战争一开始,确实如同我们的预期,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再加上充足的准备,使得那些半兽人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而火炮的运用也让它们的要塞不再是那么的安全。
虽然它们强壮而又凶狠,然而就算是正面交锋,在近身战还未开始时,火枪队便先给了它们沉重的打击。而半兽人各个部猷的互不归属,也使得它们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它们的顽强给费尔王国的军队造成了一定的麻烦,却无法改变战场上的天平。我们攻入了寒风丘陵,占领了一个又一个半兽人的村落;我们用随行教士燃起的火焰,烧毁了它们信奉的伪神的神像。
对于半兽人村落里的老人和小孩,一开始的命令只是将他们关起来看押,必竟杀害无力抵抗的平民(虽然只是低劣的半兽人)并不符合那斯威尔神的仁慈。然而发生的一件意外却使得再也没人同情他们。
一名随军的神父在试图劝说那些野蛮的家伙信奉那斯威尔神时,却被一个半兽人小孩用暗藏的小刀刺死。这事引起了我们极大的愤怒,看看这些低劣的种族都干了些什么?在那位可怜的神父充满仁慈地向它们传达父神的福音时,在那位可敬的神父毫不介意自己的尊贵向这些低劣的野蛮种族宣扬父神的仁爱时,它们却卑鄙地将他杀害。
这件事引起了教庭的重视,很快,主教大人便宣布半兽人是被父神唾弃的种族,是一个不配存活在这个世界的低贱种族。于是,那些被关押的老人和小孩都被下令处死。
一开始,我还不愿让自己的手沾上那些老人和孩子的血,必竟这不符合我心目中的骑士精神,可是队里有一个家伙居然以此来嘲笑我的懦弱,这让我极是愤怒,于是我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并在他要求的决斗中将他一剑刺死,然后炫耀似地砍下一个半兽人孩子的头挂在我的枪上,骑着马在大家的鼓掌中来回地跑。
在战斗中,我总是无畏地冲杀在前面,甚至常常在己方的火炮还没停下时便第一个冲入了半兽人的要塞,我还曾同时面对三名强壮的半兽人而毫不退让地拼到将它们全都杀死。我升到了中队长,并得到了我所在的步兵团团长莫烈斯勋爵的赏识。
战争的顺利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激动不已,寒风丘陵的大半土地已被划入了费尔王国的境内,这期间,我写了许多封信给拉拉,我在信中诉说了对她的思念,并且把我的英勇也写入了其中。
当然,我并没有告诉她我们是怎样对待那些无力反抗的半兽人老人和孩子的,虽然在当时,我的心并没有对此感到有多少负疚。因为所有人都是那么做的,我只是简单地夺去它们的性命,而有些人甚至以各种惨酷的手法让那些孩子生不如死。我不知道在我们以那斯威尔神的名义做下这些事的时候,天上的父神是否真的会为此而感到高兴,然而在当时,在每一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这么做的时候,没有人会去思考这样做是否真的是对的。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半兽人的消灭只是迟早的事,有些人甚至开始想像着将来征讨那些精灵时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对待那些美丽的精灵女子时,战局却突然地转变了。
在毫无征兆之下,雾女森林的精灵以奇兵突进到我们的后方,一夜间,用火箭点燃了所有的火药,并烧去了全部的粮草,而那些半兽人部猷也开始了空前的联合,利用寒风丘陵的地形对我们进行着强劲的反攻。
没有人能够理解那些精灵为什么会抛下骄傲去和半兽人合作,然而,在他们游击性的战斗方式下,后方的物资根本就无法运到因过于突进而陷入包围的我们手中。
战争天平倾斜的速度远超出所有人的想像,衣物的无法送达使得急剧变冷的天气开始折磨着我们,火药的逐渐缺乏也让我们不得不直接面对愤怒的半兽人的斧头。我们的军队在一瞬间溃败,而寒风丘陵就像可怕的沼泽般开始吞噬着每一个士兵的生命。军官们远不像他们平常表现的那样勇敢,一个个开始发着抖;随军的教士从没有如此积极地向父神做着祷告,即使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孩子在哭;士兵们毫无方向感地没命逃窜,却忘了落单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能活着离开寒风丘陵,我只知道,当我所在的步兵团在莫烈斯勋爵的带领下终于撤到了费尔王国的土地上时,人数已不足原有的五分之一。
而当我们以为终于平安地回到了这片原本被神所眷顾的土地时,却发现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一只半兽人军队在精灵的配合下绕过雾女森林,突入到费尔王国的深处,这明显只是装模作样的攻击,却使得我们那位一心想重建莱易斯三世时期的辉煌的国王陛下担心起了王城的安全,把费尔王国与寒风丘陵交界处的所有兵力都撤去保卫王城。
我们的国王和红衣主教因为他们的胆怯放弃了王国的边境……同时也放弃了我们。
******
轰、轰……
攻城木撞击城门的回响沉闷如死神的低吼,城墙上的攻防已到了白热化的关口。我们在这并不坚固的城中守了五天,现在已到了无法再守下去的最后日子。从寒风丘陵追赶而来的半兽人越来越多,而我们却已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绝望的气氛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前程也好,梦想也好,在死神的脚步声缓慢地压迫而来的此时此刻,都成了抛之脑后的笑话。
身边的战友早已一个个死去,天空掠过的飞鸟都像是狞笑着射向自己的箭矢,绷紧的神经仿佛还在承受着万钧的负荷,只等着哪一瞬间突然断去。
我持枪等待着、等待着……
轰。
这一声特别的响亮,似乎预示着那些半兽人也已迫不及待地想取下我们的性命。我身前的那名费尔士兵忽地跪倒在地,掩面痛哭着,心中的恐惧终于将他彻底地击垮。
“起来!”莫烈斯勋爵策马来到他的面前,怒喝着,“就算是死,也给我像男人一样站起来。”
然而那个家伙的勇气已从他那饥寒交迫的身体里消失,唯一还有力气做的事,便只有绝望地哭泣。
这就是我的骑士梦?直到此刻,我才知道,它竟比魔法的存在还要更加的虚幻。
城门终于被撞了开来,蜂拥的半兽人如潮水般向我们杀来。
“上啊。”莫烈斯勋爵手持巨剑,纵马便带头冲去。他那早已破损不堪的盔甲在夕阳的映射下仍有着鲜明的光泽,他那开始倒卷的锋刃仍然发着血色的寒光。
然而这次他却连一个半兽人也没能杀死。
一只箭从城墙上迅捷地向他射来,贯穿了他的咽喉。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城头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手持弓箭的精灵。我愤怒地冲杀过去,但是不知多少的半兽人已将我们团团围住。
一片片的血花在我的身边溅起,无穷尽的嘶吼与呐喊响彻在我的耳边。我死命地杀着,意识中只剩下了空白。时间毫无意义,思考毫无意义,所有的一切在此时都变得毫无意义。
不知是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在了我的后脑上,红色的液体沿着额头浸红了我的眼。我很希望自己能够就这么昏过去,然而剧烈的痛楚却使我更加的清醒。
我将长枪送入了一个敌人的体内,却无法抽出。于是我跌跌撞撞地滚爬向莫烈斯勋爵的尸体,想把他的巨剑拿在手中。然而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我的头开始晕眩。
迷迷糊糊间,我感到自己紧紧地抓住了什么东西,于是我站起来,死命地向周围砍杀着。我的血液开始沸腾,我的脑中出现幻像,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不败的英雄正在留下不朽的传说,我觉得自己像是无敌的将军正在闯下不灭的声名。
然而,不管我如何的拼命,那些半兽人的身影在我的面前晃动着,我却怎么也无法砍中。一次次地挥空,一次次地摔倒,一次次地爬起……
我的耳中响起了一阵阵的嘲笑声,就像是一群兴奋的观众在马戏团里看着猴子的表演。有人从背后将我推倒,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