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后一科国文考试结束后,晓溪高兴地拉着牧野流冰又笑又跳的。这是长久以来第一次见她如此忘形,没有刻意与牧野流冰保持距离,虽然我和牧野流冰都知道,她是为了那个去日本的梦而高兴,但谁又忍心提醒她呢?又有谁忍心提醒牧野流冰呢?他的脸因为她的亲近而浮现的微笑,如此珍贵而稀罕。
我静静地退开,脸上带微微的笑意。
走到桂花树下驻足,深深地呼吸,冷冷的风灌进了温暖的身体。微咳,是谁说过的?爱情是一种温暖的物质,适合在冬天发生。而我,太渴望一个怀抱,可以摒却整个冬天。
脚步声传来。回头。牧野流冰望着我淡淡地笑。
“你实在很应该经常笑,很美。”我道。
“只有稀罕的东西才珍贵。”他仰头轻叹。
我轻轻一笑:“最初时,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笑呢。”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
“是晓溪带给我笑容。”他直言不讳。
他的心永远都只属于晓溪,我早知道了。
“嗯,她呢?”四下张望。
“她急着回家给澈打电话去了。”笑容退去,苦涩归来。
我暗骂自己。
“寒假有什么打算吗?”低头问他。
“暂时还没有,也许会回一趟日本,处理一些事情。”
“帮里的事吗?”
“你怎么知道?”他有些惊讶,“晓溪告诉你的?”
“嗯。”
我踢踢脚下的草地,接着问道:“你打算就这么下去?”
“不会,我会成立自己的公司,把他们带回正道。”他挑眉道。
“真好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方向,而我……”叹气。
“你没有?”他问。
“也不是没有……”
“那是什么?”
“环游世界。”我犹豫了一下说。他却没有笑,只是望着我,露出温柔的表情。
“天蓝,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
“是吗?‘特别’的意思通常是指‘另类的’‘奇异的’,例如一只鸡蛋孵出一头恐龙,你不会是想说我是恐龙吧?”我夸张地用手在脑袋旁边围了一个圈。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下,禁不住笑了起来,低沉的,却是真心的。能换他一笑,也不枉我把考试考得一塌胡涂后还要制造黑色幽默。
“不如你在这里过春节吧!感受一下中国的春节。”我忽然提议。
他怔了一下,想一想,然后点头说好。
风扬起我们的发和衣服,我和他相视一笑。
“天蓝!”我和牧野流冰同时回过头去。
是父亲,还有一个人……尹非扬。
牧野流冰向我点点头,向他们微鞠躬,转身要离开。
“就是你这个小子?!”他忽然指着牧野流冰说道。我的眼睛闪过一丝忍耐。
牧野流冰站定,诧异地看看我父亲,然后用眼神询问我。我轻轻地对他摇摇头。直到他走了好远,我才收回目光,懒懒地看着父亲。
“他爱你?”父亲问。
“不爱。”我答,面无表情。
“那你爱他?”
我抬起眼睛看他:“若您指的爱,是您对我妈妈的爱,或者对女儿的爱,那我谁也不爱。”我看到尹非扬的眼睛里闪过一些锐利的光茫。
“你!”父亲扬起手掌。我没有退,站得愈直,只是闭上了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来临,听见尹非扬的声音在说:“总裁,虽然她是您的女儿,不过她未来将会是我的妻子,请让我和她谈谈吧。”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竟握着父亲的手腕,看向我的眼睛却无比温柔。那一夜,他为我拭泪时一样的温柔,我慌忙别开脸去。
父亲放下手来,神色有些悲伤,点点头,转身离开。余晖照着他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我看见他花白的双鬓在寒风里微微颤抖,忽然鼻子一酸,表情却僵硬得不肯流露一点点。
为什么我们非要走到这个地步呢?究竟是什么在时间流逝、空间易换的同时,夺去了我们血脉相连的感情。
他把车开得飞快,一排排的路灯辉映在流线型的保时捷上,一时霓虹缤纷灯火辉煌,迷乱了我的眼睛。风像被车割开般,擦过车窗再被远远抛在车后。拧头看他,薄唇紧紧地抿着,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下车吧。”他的声音在车内低低地响起。
我四处张望了一下,这里……不是他家楼下吗?我疑惑地望着他。
“放心,要吃你的话恐怕我得用钳子把你的刺一根根拔掉才行。”他的表情认真得好像已经在数着我的刺了。
偷瞟了他一眼,立刻挺直背梁,一脸无所畏惧地大步向新安大厦走去。
落坐在他那张大大的浅黄色沙发上,半个身子软了进去。他关上门,刚想坐在我身边,我像被针刺般弹跳起,被他迅速地按住。不行,再不逃我怕我会再也伪装不下去。可是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我一急,俯头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轻哼了一声,却不放手。我盯着那排整齐的发红的牙齿印,鼻子一阵酸涩,不要,不能哭,我别开脸去,不再挣扎。
“你在怕什么?你在计较什么?”他一掌击在玻璃台上,骇得我一震,幸好这玻璃看起来能防子弹,不然就可惜了这么一张漂亮的台子了。啊,我在想什么啊。抬眼,看到他的脸色黑得像塘泥般。
悄悄地,挪开一点点,再挪开一点点。
“你这么讨厌我?好吧,你走吧,我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他咆哮着。
他在说什么?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永远……我忽然慌了,我看着他拉着我的手,往门外拖去,我想说些什么,偏偏嘴唇翕了又合,合了又翕却吐不出一个字。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我像木偶般摆好在门外,当着我的面把门甩上,心底的百般委屈一股脑地冲上鼻子,淹了眼睛,我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态。
正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之际,他打开门,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抱起我,我的鼻子愈酸,眼泪像山洪暴发般一发不可收拾,紧紧地环着他的脖子,像被人遗弃的孩子般,窝在他的颈项间哭得惊天动地。他只是静静地抱着我,低声道:“小东西,有没有人说过你哭起来像三级地震?”
不理会他的揶揄,一边哭,一边偷偷地把鼻涕往他的高级西服上抹。他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幼稚的举动,把我放在他的床上,转身走出房间。我使劲地吸了吸鼻子,使坏地把脏兮兮的球鞋放在他的被褥上蹭,他拿着毛巾走进来时,刚好人赃俱获。我扁了扁嘴,还耀武扬威地加大力度蹭出两个大黑脚印。
“天蓝,你实在是不可爱。”他皱眉看着我。
我的眼睛又一溜圈的红,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变成了一个眼泪包,好像被触及了开关,一碰就掉下泪来。
“说吧,你想怎样。”他在我身边坐下来,我留意到他把西服脱了,只着一件白色长袖衬衫,套着浅黄色棉背心和黑色西裤,简简单单的衣服被他穿着,就有着不同凡响的味道。
“不如……你做我哥哥吧!”我爬起来,跪坐在他身边。
他的眉拧成一团,毫不迟疑地说:“休想。”
“为什么吗?我做你妹妹不好吗?”摇他的手。
“不好。”他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为什么?我陷入沉思,没留意到他轻轻地把我带进了他的怀抱,只是他怀里的温暖,让我不自觉地偎得更紧。
“你呀……”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轻轻地道,“你只是不甘心接受总裁安排的婚姻罢了,不是吗?”
“是。”既然他识破了,我便承认吧。
“可是……”他用手指把我的脸转向他,他的额触着我的额,喃喃地说,“我这样……又怎么能把你当成妹妹?”
这样?
“这样是怎样?”我疑惑地看着他,却发现两人近在咫尺。
“这样就是……”最后的字语消失了,事实上,应该是消失在我的唇上了。
他在瞬间吻住了我,柔软的唇含着我的唇,暖暖的舌尖轻轻地触着我,我的血脉倒流,澎湃着直冲脑门,嗡的一声,脸如火烧。
“把眼睛闭上。”他沙哑地道。呃?我的眼睛倏地睁得更大,直直地看进他那双变得黝黑深沉的眼眸里,里面分明有一张无措的脸。我乖乖地阖上眼睛,他的鼻息散在我的颊边,麻麻的,又痒痒的,听见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说:“永远不要忘了这个吻。”
还来不及启齿问他,他的唇再度落下,只是与前次不同的,他暖暖的舌探了进来,与我的纠缠、辗转、吮吸,热烈而缠绵,我的身体软在他的怀里,承受着他的热情,他的大掌禁锢在我的脑后,让我更迎向他,他唇齿间淡淡的清香散开在我的嘴里,甜甜的,我的脑袋越来越热,呼吸越来越急促,在他的手按捺不住要抚动时,我被他推离了他的怀抱。
“抱歉……”他把我按进被子里像裹茧般打包起来。而他跪坐在床边,把头埋进被褥里,声音沙哑得可以。
半晌,我脸上的大片红潮才浅去些,微微清了清嗓子,伸手出来拍拍他的头,轻唤:“尹……非扬,你有没有怎样?”呃……这么问好像有点奇怪。
他错愕于我的问题,忽得做出暧昧的眼神说:“不如让我的身体告诉你,我有没有怎样吧?”
习惯了他的痞,才没向他翻白眼。我把手平放在肚子上,对他说:“我饿了。”
他一愣,想起我们一直没吃晚饭,歉然地站起来,说:“我去做饭,你睡一会儿?”
才不要。
“我去帮你的忙。”从床上爬起来。
“你会做饭?”他扬眉,“我还以为你只会泡面。”
啊,可恶的老妈!难道连她也知道这个政治婚姻?如果她也成了帮凶的话,我会难过的。
他仿佛看透我般,道:“总裁夫人不知道总裁想把你嫁给我,只是我去拜访总裁时,和她闲聊时知道的。”
“嗯,我会做饭,不过今天我可不是帮你做饭,而是做督工。”做张牙舞爪状,扑向他,被他抱个满怀,偎着他温暖的身躯,我有点恋恋不舍。
“小东西,你再这样我很可能今晚会兽性大发。”他刚说完,我已经推开他跑进了厨房。
不多时,他便端出了两盘色香味俱全的意粉,我心血来潮翻箱倒柜地找来烛台,点起红烛来个烛光晚餐。烛光映着我们的脸,红红的,朦朦胧胧的,眼波流转。
“你怎么会做菜?”动筷之前,我问他。
“奇怪?”他看着我。
“嗯,男人都喜欢被服侍。”
“服侍……请佣人就好。”
“那你为什么还要学做菜?”
“小的时候家人总不在,自己做给自己吃。长大后,一时兴致跟着厨师学了一段时间,略有所成。”他的声调平静,没有任何起伏。
有一种奇妙的气氛在酝酿着,积攒着。相视微笑,只用眼神交流,而不发一语地吃完整顿饭。
饭毕,他开车送我回到公寓。
我没有立刻下车,手指绞着衣袖,盘绞松开好几回,忐忑着应该怎么启齿。
“有话要说?”他解救出我绞红了的手指。
“我……我希望你能给我一段日子,让我……”怎么说呢?
“天蓝,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懂得逃避。”他似笑非笑道,我的心揪了起来。
“好吧,你希望我给你多久的时间?”他的意思是答应吗?
“大学毕业。”我低眉顺眼道。
“本来我也没打算要你大学毕业前嫁给我。”
“呀……”我嚷了起来,“你几岁了?”
他挑眉:“二十三。”
“好老哦!”扳指数我毕业后他几岁,“你整整大我五岁。”
张大手掌在他面前嚣张地晃。手指却被他夺去,放在唇边轻吻。
他松开身前的安全扣,倾身过来,很严肃地对我说:“我可以等你到你大学毕业,这期间你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事,我负责做总裁的工作。但是……”
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