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有些分寸的。”北堂戎渡轻声笑了一下,盯着殷知白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其实也没什么,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少年竖起左手的食指晃了晃:“我不想,让自己被别人主宰一切……哪怕是我父亲,也不行。”
殷知白有些出乎意料地地看着北堂戎渡,似乎是想不到对方会给出这么一个理由,北堂戎渡微笑着吃了一口菜,似乎是在回忆一般,娓娓言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经常会把我抱在膝上,我就看着他高高坐在所有人的上方,只一句话,就决定了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权势和力量为什么能让人前仆后继,宁可舍去亲情甚至自己的性命,也要去抓在手里。”少年的语气里不自禁地带出了一丝冷冽,眸子也逐渐转为了冷冷的冰蓝色,依稀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么,她是被我父亲的一个怀了身孕的宠姬害死的……如果我当时不是太小,如果我当时有和现在一样的权势,谁还敢害我娘?她们只会拼命去巴结她,讨好她。”
殷知白看着面前神色冷郁的少年,心中也觉触动,动手给他添上了酒,宽慰道:“罢了,过去的事,何必提起……喝酒。”北堂戎渡笑了一下,旋即平静下来,低头呷去半杯酒:“知白,我跟你说,我和我爹虽是父子,可也是君臣,这一点,我很小的时候就很清楚,所以在我出堡的那些年里,我就已经开始注意培植自己的势力,因为我知道,我虽然在别人眼里是无遮堡的少主,是高高在上的北堂尊越的独子,可这所有的一切,甚至比不上我手里这个杯子更结实——只需父亲的一句话,我就能马上从天上掉到地下,什么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再有。”
眼下没有旁人在场,北堂戎渡与殷知白说的话,也直接而干脆,彼此间并不需要多少遮掩和忌讳。殷知白神情微动,似乎是由对方的话想到了自己——在曾经他还不是平剑山庄庄主的时候,他自己,不也是如此?只因父亲的不重视,他就不得不一直以浪荡子的面目,在继母和兄弟的眼皮底下求生存……北堂戎渡淡淡道:“其实我也想让我和他之间只是纯粹的父子情分,父慈子孝什么的,我也喜欢,只是后来不断有一些事提醒我,这不可能,只要我一天不老老实实地完全驯服顺从他,我和他之间,就永远会有矛盾。”
殷知白笑了,用手微微抬了抬酒杯,接口道:“可偏偏你向来,从不甘居于人下。”北堂戎渡大笑,哂道:“你倒知道我。不错,我这个人,从来不愿被人操控掌握,父亲他不能容许别人违抗他,而我却偏偏不能忍受别人控制我,一开始,这就没法调和。”他摇了摇头:“我被提醒太多次了……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别人,总有一天我要任何人都不能再掌控我,哪怕是我父亲也不行。”
两人一时间很有默契地再不继续多说,只是对坐着喝酒。酒过数巡之后,殷知白微微慨叹道:“其实北堂,你和我,都差不多。”北堂戎渡亦笑:“可不是?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个其实更像兄弟。”殷知白眼光微转,看了他一眼,笑道:“得了,你要是真跟我是兄弟俩,我只怕就得整日担心被你谋算了去……你们北堂氏,从来就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北堂戎渡试着用左手拿起筷子,去夹一块鱼肉,含笑道:“没办法,天生就这样……”手上毕竟不习惯,筷子上的肉不小心一下掉到了桌上,北堂戎渡只好重新拿起勺子,去舀不用夹的菜:“其实不管怎么说,我和他都是父子,父亲对我也很好,如果谁要对他不利,我必会第一个杀了那人……只是毕竟想法不一样,我敬他爱他,但有时候,也总要用些手段的,有时候想想,自己也觉得不舒服……算了,不说这些。”
殷知白抬了抬酒杯:“罢罢罢,既是佳节,你我两个也不说扫兴的话了,喝酒。”北堂戎渡亦擎了杯子,一饮而尽,笑道:“等会儿还得回去,你可别灌我太多。”殷知白大笑道:“你这酒量还怕我灌?只怕我才是被灌的那一个。”
两人谈笑饮酒,不知不觉间,天色就已黑了下去,北堂戎渡放下酒杯,摆了摆手,道:“不行,时辰不早,真得回去了。”殷知白面泛酒色,笑道:“算了,我不留你,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北堂戎渡不屑地哂笑一声:“回什么,是回哪个温柔乡罢?”殷知白笑骂道:“你不说出来会死不成!”两人一面嬉笑怒骂,一面相偕着下了楼,各自上了马车,只听辘声阵阵中,已分别驶得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其实已经不是幼苗了你们懂的
九十四。 杀局!
晚间明月淡挂梢头,繁星烁烁,今日既是端午佳节,无遮堡里免不得烛火喧天,歌舞丝竹鼎沸,人声嚷嚷。
殿内掌着灯,大而空阔,自首座下直到大殿门口,齐齐排列着两行如同手臂粗细的百余支大烛,内搀沉香屑,明亮的火焰中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阶上的赤金双龙夺珠宝座上方坐着身材高大的男子,头戴高冠,身披繁复锦袍,一张黄金镂空的面具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面容,阶下自有无数酒席分别排在两侧,直列到殿外,一时间歌舞丝竹悠悠,酒香四溢,说不尽地奢靡富贵。
北堂尊越高坐在宝座间,体态微斜,斜倚着一侧的扶手,俯视阶下,双目眯着,半开半合,眼神略觉慵懒,漫不经心地巡视了一番这纸醉金迷的场景,半晌,忽缓缓张开双眼,不动声色地对着右下方最近一处酒案间坐着的青年道:“……戎渡还没回来?”
沈韩烟晓得他喜怒无常的脾气,遂欠一欠身,温声道:“回堡主的话,今日北堂赴殷庄主之宴,想必一时之间,也快回堡了。”北堂尊越没再言语,只是可有可无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眼底若有似无地闪过兽一般锐利的光,只觉胸中似乎总有一股隐隐的异样不安之感……正心神略有不定之际,忽听一声极轻微的裂响,北堂尊越定睛一看,却是拇指上的玉扳指被他不经意之间,当场碾得断了。
……
马车又稳又快地在道上前行,北堂戎渡微微闭着眼,静坐在舒适的车厢里,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右腕间的一串挂珠,心念微转。
虽说时辰已经不算太早,但回堡应该总还赶得及才是……
猛然间,一双蓝眼突地睁开!北堂戎渡脸色倏变,与此同时,左手已探至靴帮,拔出了一柄寒光四溢的匕首,口中骤啸一声,以做警示,翻身紧紧贴伏在车厢地面间:“……敌袭!”
说时迟那时快,无数黑色的弩箭裹挟着呼啸的风雷之声,破空而至!
与此同时,三四道黑影闪动之间,已死死护住了马车!夜幕中但见兵器反射出的寒光慑人心魂,只听一连串的撞击声乍起,大片的弩箭被拦下,只有一小半被射在马车车顶,驾车的车夫与两匹马儿更是惨嘶着被射成了刺猬模样,但紧接着,就又是无数令人窒息的弩箭声,再次破空响起!
一道紫影突然自车厢中射出!北堂戎渡全身低伏,紧贴住地面,竟如同一条受惊的蟒蛇一般,游身飞蹿而出!伴随着他口中异样奇特的低啸声,三四条黑影分别随他一同伏地疾窜,以游蛇行走的‘之’字形路线紧贴着地面飞射而出,同时手中兵器银光团闪,护住全身,眨眼之间,就已飞射进道路两旁的林中,顿时就听一阵惨呼之声零星响起,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几条闪电般的影子窜入林中之后,立时便不惜一切代价,开始近身狙杀着所有面前的活人!
好快的速度!
林中的弩手只觉得眼前一花,同时便感到喉中一片冰凉,手中的弩箭,已再不能射出第三波!北堂戎渡左手中寒光闪烁,淬有剧毒的匕首不断割开一个个脖子,他此时身形疾动,心中却已心念电转:若是寻常的弓箭,则不足以为奇,但能以上百具单发劲弩在此埋伏射杀自己,却必是某个世家或门派无疑,只是却不知,是何人有此胆量,竟袭杀无遮堡少主,与无遮堡结下这等死仇!
右臂仍是行动不便,隐隐作痛,北堂戎渡面色阴冷,目光平静之中带着一丝冷酷,以左手不断收割着周围弩手的性命,因为只有将弓弩手在短时间内全部杀死,才能有效地确保一定的安全,不然面对着密集的弩雨,谁也无法一直坚持下去!
这次袭杀实在是选了一个好时机,不但知道他今日出堡赴宴,且又恰恰挑在他右臂受伤无法活动,实力顿减的时候……只怕无遮堡之中,已有暗应!
周围已团团围上了人,夜幕下,兵器冰冷的寒光绵连闪现,惨呼声与刀剑入血肉声不绝于耳,没有人敢于轻视名满江湖的屠容公子,所有暗杀者都已前仆后继地涌上,因为他们再清楚不过,如果这个少年不死,但凡走漏丝毫风声,他们所有的人,都要死,他们身后的势力,必将被某个怒火滔天的可怖男人,连根拔起!
北堂戎渡手里的匕首已经转到右手中,还能灵活运动的左手则不知何时已戴上了一只薄薄的金色手套,呈鹰爪状,闪电般地抓出,正擒住面前一条大汉的手腕,只听‘喀嚓’一声,手腕骨节碎裂的同时,北堂戎渡已连环出爪,左手行云流水一般从对方的咽喉上一掠而过,登时抠得喉节粉碎,血肉横飞!
“……主子快走!”一道黑影低嘶一声,已团身扑入一群暗杀者之间,声音断续无继,显然已受了重伤,只听那黑影惨笑阵阵,随即就是一声骨碎肉裂的碜人响动,那黑影当场炸碎成一蓬漫天的血肉,同时惨叫声顿起,周围但凡被血肉沾染上身之人,无一不狂呼连连,沾到血肉的肌肤立时就开始迅速腐烂,北堂戎渡眼中寒光涌动,自怀中摸出一只竹筒型的机括,身形飞起,只见机括内一蓬银光铺天盖地而出,又是二十余人立毙!
身后陡然一道剑风直指而来!北堂戎渡猛一回头,却是一名容貌极美的女子手持长剑,疾袭而至,北堂戎渡满眼凶厉,身形登时一翻,脚下骤蹬,左手箕张成爪,往下一落,戴着金色手套的手掌竟硬生生地抓住了剑身,腕中吐力,直接震断了长剑,下一刻,已一掌拍出,将女子美丽的头颅打得稀烂!
在北堂戎渡眼中,江湖恩怨最是不死不休,杀人就要一杀到底,绝不手软!你要杀我,我就杀你,一旦动手,管你什么男女老幼,天仙美人,统统都只是敌人!
“小子尔敢!”一道拳风疾袭而至!眨眼间,一名中年男子已奔袭近前,北堂戎渡冷笑连连,两眼爆出一线精芒,双眉瞬时间几乎竖起!——
关公不睁眼,睁眼要杀人!
北堂戎渡左臂骤出,软绵绵地仿若无骨,竟如蛇般缠住了中年人的手臂,接住了这一拳,同时肩膀急抖,刹那间猛然发力,在左臂松开的一瞬,将对方凌空挑起!中年人低吼一声,双拳齐出,北堂戎渡狂笑出声,左手死死抓住对方的右拳,发劲一绞一剪,同时右足飞踢至头顶,精确勾住中年人的左脚,内劲汹涌刺出,手脚一同用力,一撕一扯,只听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碜人皮肉分裂之响,夹杂着一声野兽般的惨嚎,一具鲜活的人体竟被生生从中间扯断成两爿死肉,伴随着鲜血飞溅,内脏四洒,一直跌到两丈开外,重重砸在地面上,一路血雨落下,恐怖无以,直令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心神巨震!北堂戎渡大笑连连,顺势前冲,左臂猛地抓出,一手夺下最近一人的长剑,借势横削,立时就瞬间将此人劈成两截,同时脚下发力骤挽,一个弓腿,大力猛扫出去,将旁边几人全部一腿扫飞,筋断骨折!此时暗杀者仅存寥寥,地上满是尸首,北堂戎渡大笑一声,陡然喝道:“空琅拳……原来是殷家!殷如海你个老匹夫好大的狗胆,竟敢动我!”
“北堂戎渡,你这个小杂种!”突然之间,一声怒吼响彻林中,一个面容清量的锦袍老者在几名中年人的簇拥下,自一处林中飞身而出,眼中寒光涌动,死死盯住北堂戎渡,一股子浓浓的肃杀嗜血气息自他身周弥漫开来,面色扭曲狰狞,尽是疯狂的杀意和仇恨。北堂戎渡眼神猛然一厉,他是北堂迦与北堂尊越兄妹乱/伦所生,平生最恨旁人以‘杂种’呼之,此时听得对方如此谩骂,眼中血光连闪,一片杀伐之色,看着这个容貌隐隐与殷知白有些相似的老者,冷笑道:“你便是殷如海?”
殷如海脸上的皮肤一阵阵地抽搐,声音冷肃如刀:“老夫中年得子,未曾想我儿玉楼却被你这小贼施计暗害,在江家受尽折磨,待他费尽千辛万苦逃回家中,未及一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