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飞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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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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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何处相思苦

    两辆马车一路向南,行程不快也不慢,未及五日,便已渐渐临近了青帝门。

    车厢内暖意融融,北堂戎渡手里拈着一支眉笔,对着一面妆镜细细勾画,从镜中映出的那张面容并非是原本的俊秀无伦,而是一张十分陌生的容颜,浓眉大眼,五官轮廓刚毅,眉宇之间微现一分憨直,大约有十六七岁的模样,是江湖上经常能够见到的那一类普通少年。

    屠容公子向来擅长易容之术,于江湖上行走之际,时常改扮乔装,并不经常以真面目示人,此时北堂戎渡放下手里的眉笔,对着镜子打量了几下,一面随口朝着正在闭目养神的沈韩烟道:“眼下外面可是冷得很么?”

    沈韩烟听他出言相询,便睁开双眼,用手微微将车窗上的厚帘撩开一角,随即答道:“还好。”北堂戎渡从一只小盒内挖出些许无色无味的凝膏,在脸上涂匀,使之成为健康的蜜色,同时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一面看着镜中的那张脸,一面淡然说道:“韩烟,你是不是有些奇怪,我为何会对牧倾寒这般好。。。即便是有过救命之恩,但依我向来的性情,实在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哪怕他曾经救过我,我应该也未必会对他这样热心。”

    沈韩烟没有多说,只慢慢道:“公子必然自有思量。”北堂戎渡一向喜的就是他知守本分,此时便淡淡笑了笑,说道:“你还记得么,当年你的武功路子不慎走了岔道,因此我让你闭关苦修了将近半年。。。其实当时我的‘千录诀’也恰巧到了洗髓伐体阶段的瓶颈,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因此我无奈之下,便想起青帝门的秘宝荼罗丹,相传此物有起死人,肉白骨之效,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救转回来,除此之外,还有极大的可能来助人真元凝一,以便提升境界修为,于是当初我就在十一岁那年,为取得荼罗丹,曾经扮作女子,刻意接近过牧倾寒。”

    沈韩烟微微怔住,万不曾想过竟会有此一事,北堂戎渡此刻回忆起昔年旧景,不觉淡然一笑,摇头道:“我费了两个月的工夫,让他逐渐迷上我,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让他舍不下我,最后又用了半个月,让他最终亲口向我求亲。。。青帝门流传至今,已仅剩下一颗荼罗丹,牧商海疼爱儿子,对其寄予厚望,必定是将这宝贝给了他,于是我后来施手段诈作中毒垂死,他情急之下,为救我性命,便连夜赶回青帝门,取来荼罗丹,将我‘救’了回来。”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见沈韩烟并无言语,便微带叹息之意地哂道:“我既是得了丹药,因此从那以后,他自然就再也见不到那个‘我’了。。。后来我凭借这荼罗丹之力,果然突破瓶颈,只是却不曾想到,没过多久,他竟是阴错阳差之下,在沧州救了我。”

    沈韩烟默然,半晌,才低叹道:“牧公子。。。倒也是一片真心了。”北堂戎渡摇摇头,似乎是叹笑了一下,道:“你说得不错,牧倾寒名为‘断情剑’,向来为人冷情,但当年却的确是真心待我,其后更是连门中至宝也不惜动用,如此,我对他,倒是多少也有一分歉疚之意,再加上后来他又救过我一回,因此我虽不是什么善人,但如今对他,也自然会更尽心几分。。。也就是因为我曾与他相处过几月,所以我对他,才会这般了如指掌。”

    两人说了一阵话之后,也已到了中午时分,马车又行驶了片刻,便缓缓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前。

    车厢之内寂静无声,男人一身雪白的长袍,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修长的手指之间,握着一支精巧的玉簪。

    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光滑的玉簪,墨色的眼底依稀闪过一丝柔和之意,牧倾寒看着手里的簪子,于是无法自抑地又一次想起了那人含笑俏皮的容颜。

    ……不可断绝。

    他在一次偶然中遇到那少女,一头黑瀑般的长发整齐垂身,娇憨地梳着双鬟,一身淡绿的衣裙如同春日里最娇嫩的柔叶,纤眉粉唇,眉目如画,正坐在溪边的一块石上浣足,其时空山无人,水潺花绽,那裙摆下一双雪白如玉琢般的赤足浸在清澈的溪水里,轻灵而快活地踢溅着水花,等到无意中发现了周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陌生男子时,却也并没有表现出像其他女子那样应该有的羞涩,而只是微微歪着头看过来,声音清凌凌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后来他就那么逐渐与她熟识,仿佛着了魔一般,被这个叫作蓉蓉的少女轻轻在心头踩下了足印,她的年纪还很小,只有十四岁,甚至还只是一个孩子,但他可以对任何楚腰红袖的女子冷眼相向,无动于衷,却偏偏,抵挡不了哪怕她的一个笑容,拒绝不了哪怕她的一句软语娇侬。。。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不清楚她来自何处,甚至除了她的名字和年纪之外,对她统统一无所知,但他不在乎,也不介怀,在她面前,他再也不是那个‘断情剑’牧倾寒,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因她堕入了情渊,不可自拔的年轻男子而已。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她偶尔会为他跳惊鸿舞,腰身盈盈似柳,双足如雪,只是微微一笑的娇俏,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他心头柔软如同春水,连一日都舍不得与她分开,甚至顾不得她年纪还小,便已向她求亲,当看到少女含笑点了一下头的那一刻,心底,有轰雷掣掣。

    只是。。。

    碧色的玉簪被微微握紧,上面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是丹凤飞天的图案。牧倾寒原本眼中的柔和渐渐掩去,重新恢复了冷静,将簪子收进了袖内,正值此时,马车已渐渐缓下速度,停了下来,片刻之后,车厢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一名身穿宝蓝锦衣,容色隽绝的青年站在车外,温言道:“眼下已至午间,牧公子且下车用些吃食罢。”

    三人上了二楼,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了,其中牧倾寒冷峻修伟,沈韩烟更是清雅如神仙中人,唯有两人之间的那锦衣少年,却是浓眉大眼,形容普通,只是举手投足之际,倒还是颇有几分世家子弟的雍容气度罢了。

    北堂戎渡用汤匙舀了一勺面前的鱼羹,奶白色的羹汤鲜香味浓,在冬日里热乎乎地喝上一碗,立时便是身舒体泰,四肢暖融。北堂戎渡放下汤匙,朝窗外看了一眼,道:“还有不到一日的工夫,应该就能到了青帝门。”牧倾寒此时正沉默着用饭,闻言,只淡淡道:“。。。你若近来无事,可在青帝门住上一阵,如此,你我亦可时常切磋武艺。”北堂戎渡听对方这样说,心中不觉就有几分承情:牧倾寒眼下已知他与北堂尊越闹翻,一时之间大约也未必想要回无遮堡,因此才会出言邀他在青帝门逗留一段时日。。。

    北堂戎渡想到此处,自然不会拂他好意,于是便笑道:“如此,倒也甚好。”

    三人正用饭间,酒楼外已驶近了一辆马车,驾车的四匹高头大马浑身没有一丝杂色,神骏非常,两名身穿敝裘的大汉跨着车辕,将马勒停了下来。

    车内之人似是掀帘打量了一下外面,然后才有语声传了出来,道:“。。。罢了,就这里罢。”那声音娇脆清婉,犹如黄莺出谷一般,两名驾车的大汉听了,这才下马将马缰系在辔头上,既而从车座下拖出一卷红毡,约有丈余长短,自车门位置一直展开到酒楼门口,在被来往之人践踏得泥泞的雪地里铺出一条洁净的薄毡小路,随即车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两名俏丽丫鬟自车内下来,其中一个笑道:“这里倒还干净,听说他们做的银鱼羹更是极好,冬日天冷,小姐不妨热热地喝上一碗,暖暖身子。”

    一只手从车内伸出,搭住了那丫鬟的手,有人从车厢里走了下来,一袭白裘裹住娇躯,颈上围着一条雪白的狐尾,玉容芳媚,明丽如妍,裙下微微露出粉色的绣鞋,行动间,已轻盈地踏在了红毡上。

五十一。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此时正是晌午用饭的时辰,二楼食客众多,已无多余的座位,众人正用饭间,就见有梯板轻颤,身影晃动,随即两个明眸皓齿的年轻女子走在前面,上得楼来,后头一道纤秀白影如冰似雪,却是一名身穿白色狐裘的少女,那女孩子微微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丽明艳的容颜,在纤尘不染的裘衣掩映之下,宛若雪中绽开的白莲,光彩照人,其中又挟有一股矜傲之气,发间戴着一只小小的纯银蝴蝶,尤显清灵。这少女约莫有十六七岁年纪,黛眉轻蹙,一双黑亮清澈的明眸在周围一扫,似是因发现此处客满而不喜,但下一刻,那目光便倏忽凝在一处,同时就听那少女欣喜道:“。。。大哥?”

    牧倾寒此时正在饮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之际,便循声抬眼看去,就见白影一晃,夹杂着一缕香风扑面而至,少女已到了他身边,一双纤手抱着兄长的左臂摇了几摇,嗔道:“你已经有多日不在家里了,到哪儿去啦?也不告诉我一声。”声音婉转娇亮,正是牧倾萍。

    她话音未落,还不待等到牧倾寒应声,就已注意到了桌前的另外两人。牧倾萍自幼容貌出众,自己也向来引以为傲,但此时见到那两人之中的蓝衣青年时,也止不住地怔了一下,饶是她从前见过无数江湖上的青年俊杰,此时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年轻男子无论容貌风姿,都实乃平生仅见。。。只是当目光扫向另一人时,牧倾萍却无端觉得有一丝异样,这少年似乎年纪与她仿佛,五官平常,并不起眼,只是一双蓝眸却澄澈清透,给那普通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颜色,牧倾萍看着那双眼睛,心底隐隐觉得那眼底的神情,似乎是曾经在哪里见过,正疑惑间,那少年却已朝着牧倾寒微微笑道:“。。。这便是令妹?”

    牧倾寒并不言语,只微点了一下头,少年含笑看了一眼牧倾萍,那眸波流转之间,竟如同有谁拿着羽毛在心头轻搔,让整颗心都登时酥麻麻地,牧倾萍从未见过像这样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把‘顾盼风流’这四个字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的人物,只这眼波稍移之间,就让原本平淡的五官都立时生动了起来。她微微凝眉,思量眼前这二人的身份,正值此时,却听那少年轻描淡写地娓娓道:“牧姑娘,又见面了。”

    牧倾萍闻言,眼中便不由得闪过一丝微微的惊疑,但是不过转瞬之间,便已化为乌有,同时多年前的记忆,就从心底猝不及防地突然翻涌上来……少年此时正淡然含笑,明明容颜寻常,年纪也对不上,然而那眉眼间的濯濯神气,似笑非笑的灵动蓝眸,却与多年之前,记忆中的那个坏胚子一般无二。。。牧倾萍灵秀的双眼蓦然睁大,脱口而道:“。。。小混蛋?!”

    北堂戎渡闻言,不觉失笑道:“正是在下。”他说着,手里的茶杯便要放到桌面上,同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一丝醉人的香风,一只柔软的玉手毫无征兆地就朝着少年那平淡无奇的脸上扇了过去,却是牧倾萍突然动手,就要挥上北堂戎渡一个巴掌,但北堂戎渡却似是早有准备,轻松自在地抬起了右手,掌中已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支玉箫,堪堪架住了少女的手腕,同时轻声笑道:“当年你年纪还小,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如今你已大了,怎么却还这样娇蛮。”说着,手里的玉箫已重新插回了腰间。

    牧倾萍瞪着一双杏眼看他,粉面涨得发红,突然间回手拉住牧倾寒的衣袖,朱唇紧抿,声音当中满是委屈和羞愤:“哥,他就是北堂戎渡!他以前欺负过我!我小时候就是让他挟回去的,他吓唬我,还骂我,说我给他做丫头都不配。。。你帮我教训他!”

    牧倾寒似乎对少女的控诉无动于衷,只淡淡说了一句:“。。。别闹。”倒是北堂戎渡似有如无地笑了一下,眼睫微抬,嘴角弯起一个并无明确意义的笑容,声音却依然低醇而柔和,淡声笑道:“当晚我不是就叫人送你回去了么,如今已过了这么多年,莫非你还记仇不成。”他眼下模样平常,与牧倾萍记忆里的那个丰秀丽绝的男孩有着云泥之别,然而配上这样一个有如春风流水一般的醇暖笑容,轻声言谈,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让人几乎提不起什么怒气来,牧倾萍似是顿了顿,柳眉蹙挑,带了三分半恼半怒的娇憨美态,既而扭头拉着牧倾寒的袖子,咬唇问他道:“这北堂戎渡是你认识的朋友么?是不是?”她话音未落,北堂戎渡已摸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面上,同时唇角抿出一缕笑意,道:“我自是与令兄相识。”既而就朝着牧倾寒点了点头:“。。。走罢。”

    几人出了酒楼,重新登上了马车,向青帝门方向驶去,牧倾萍坐在车里,手里气鼓鼓地绞着一条销金帕子,身旁两个丫鬟在方才已听见她在楼上说过的话,知道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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