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就趋于平淡,只剩下默默,咸涩的泪水自眼中簌簌而下,顺着细腻的肌肤一直蜿蜒下去,在眼睛下方滑出两道晶莹的水线,双眼定定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仿佛除了他之外,这天地间的一切,都已不曾存在,北堂戎渡见此情景,眼看着北堂迦熟悉的眉目,花貌如昨,嘴唇不由得微微翕张了几下,依稀有着极轻微的颤抖,就好象是在酝酿着无数重逢之后想要吐露的话语,但良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近乎嘶哑地从喉咙里压迫出两个字——
“母亲……”
话音未落,北堂戎渡已是‘扑通’一声拜身而下,双膝重重地磕在地面上,跪了下去——这世间除了北堂尊越与许昔嵋两个以外,也只有面前的这个人,才能够当得起他这样甘心一跪。
仿佛过了一世,又或者只有一时,一双纤纤素手已搭在北堂戎渡的手肘上,将他慢慢地扶了起来,北堂迦泪痕满面,却是噙着泪珠笑靥如花,口中哽咽说道:“好,好……我的渡儿……”忽然间猛地一把抱住了已经比自己还要高的北堂戎渡,放声痛哭起来,北堂戎渡一顿,随即反手紧紧拥住了北堂迦,眼中酸热,直欲落下泪水,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根本流不出眼泪来。
一时母子相拥,北堂迦痛哭了一场之后,渐渐止住悲声,双手捧住北堂戎渡的脸,细细端详,半晌,方欣慰道:“……我的渡儿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北堂戎渡有许多话要说,却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北堂迦似乎什么都清楚一般,只笑而不语,携了北堂戎渡的手,柔声道:“渡儿,来,跟娘过来。”北堂戎渡握着她的柔荑,只觉得入手处,毫无温度可言。
母子两人沿路而行,回到吟花阁,此时大厅中众侍女往来如梭,捧盘端果,正在布置酒席,且有丝竹瑶琴之声,北堂迦口角含着微笑,拉着北堂戎渡入座,与他说话,席间北堂迦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默默拭泪,道:“当初是娘不好,将你一个人抛下,你当时还那样年幼,就没了母亲……我那时候一心只想着一死,却没顾及到你。”北堂戎渡垂下眼帘,说道:“娘……”
北堂迦摇头道:“是我不好,当初自私如此,你不必宽慰我。”北堂戎渡拉住北堂迦的手,道:“那年安氏的事,我已经亲手给娘报仇了。”北堂迦只是微微一笑,伸手像小时候一样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头顶,北堂戎渡感觉到她掌心的柔软,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即便他是心肠冷硬的男子,但此时面对着母亲,想起前事种种,仍然眼窝发烫,欲要落泪,但却不知道怎么了,只管心中酸楚着,却硬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北堂迦见此情景,似乎早有所知,以手爱怜地抚着北堂戎渡的脸颊,道:“……傻孩子,你父亲他曾经说过的,一生都不许你为其他人落泪,他如今乃是天子之尊,金口玉言,言出法随,你在我这里,又岂能流得出泪来?”
北堂戎渡闻言,心中微微一跳,随即面露苦笑之色,喃喃道:“娘你都知道了……”北堂迦凝视着他,口里轻叹道:“渡儿……”说到这里,却止了声,起身望向外面,顿了顿,方徐徐说道:“渡儿,今日一聚,日后再不会相见了,娘即将临世,往后,还要蒙你多加顾惜爱护。”北堂戎渡闻言,不明所以,却见北堂迦转过身来,笑靥如花,道:“母子之情虽断,到底尚有骨肉之缘。”北堂戎渡听了这话,突然就好象想到了什么一样,心中隐约清明起来,便在此时,有小丫鬟道:“小姐,马车已在外等着了。”北堂迦听闻,忍住悲意,拉了北堂戎渡的手,送他到外面,脸上含悲强笑,说道:“前缘已尽,今后再不必挂念了。”北堂戎渡哪里肯这么与她分开,一时却身不由已地进到了车里,方一坐定,马车便动了起来,迅疾而去。
一时马车奔驰而去,片刻之后,就已回到了寝殿之外,北堂戎渡下得车来,一群侍女仍旧簇拥着他回到内殿,服侍他脱了衣冠,重新在床上睡下,北堂戎渡后脑刚一挨到枕头,猛然间就听得有人在耳边轻声唤道:“……爷可是魇住了?流了这么多汗!”北堂戎渡身子一紧一颤,随即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兀地睁开了双眼,只见翠屏正弯腰关切地看着自己,手上拿了喷香了绣帕,细细给自己擦额头上的汗水,见北堂戎渡醒了,这才放下一颗心来,随即以金勾熟练地挽起床前的软红罗帐,一面笑着道:“爷做了什么梦,出的汗都把衣裳给湿透了。”
说着,自去推开了一扇扇的雕花长窗,北堂戎渡恍若未闻,转首只见殿中一片隐隐淡淡的光亮,却是晨曦洒在地上,北堂戎渡挣扎着坐起身来,只见窗外朝霞如锦,绚烂壮美至斯,却是黎明已至,一阵清爽的微风吹入殿中,带来淡淡的芬芳气息。北堂戎渡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尤还觉得隐隐有几分晕眩之感,想起方才之事,仿佛还就在眼前,一瞬间百感交集,情绪莫名,只喃喃低声道:“……翠屏,本王昨晚……似乎做了个梦。”翠屏闻言,笑道:“爷的梦好象不大好,要不怎么魇住了。”北堂戎渡静了静,忽然间仿佛想通了什么一般,抬头看向窗外,只见那朝阳宛若金瀑,灿美难言,昨夜之事,梦耶?非耶?却好象都不重要了。
北堂戎渡看了片刻,想起梦中之事,心中已是渐渐一片通明,此时晨风徐徐吹入,如同吹散了前尘,自此往事种种,再不能萦怀……北堂戎渡感觉到身上的湿意,于是轻声道:“……翠屏,让人烧水来,本王要沐浴。”
这正是:辗转红尘别亲恩,我辈岂是无情人,前缘一朝风吹尽,自此再无魂梦萦。
二百四十六。 政见
( )二百四十六。政见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丝竹嬉笑声中,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袅袅飘散在湖面间,水上画舫游船来往,白云朵朵在天边静浮,天空明净如洗,即便在春日,也算得上是难得的好天气,此处乃是大庆朝龙兴之地,天朝上京,自是比别处繁华许多,彼时泼天的富贵迷醉当中,浑然令人忘记了天地岁月。
一条小巧精致的画舫在水面上悠悠穿行,船头有人身穿一袭姜黄锦衣,足蹬麒麟靴,正负手笔直地站着,掌心里捏着一柄泥金绡麋竹扇,任春日里微带一丝暖意的清风温柔地拂在面庞之上,心境一片平和,此时恰巧有一条船从近旁经过,船上一名清秀少女倚窗而望,正看见了这年少的男子,顿时神情一滞,呆呆地瞧着,那人见了,不由得微微一笑,就见少女一张粉面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几乎滴出血来,忙低下头去,但等到她忍不住再抬眼看过去时,船已经渐渐行得远了,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那少女眼见如此,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北堂戎渡独自在船头站了一阵,只觉得微风扑面,十分清爽,使得心情也颇为畅快,这时,却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道:“……看起来你心情不错,嗯?”北堂戎渡心中若有所动,回过头去,就看见身穿深豆绿紵丝立领织锦罩甲,腰系深棕色宽腰带,打扮得像是一个世家公子模样的北堂尊越正往这边走过来,心里顿时一阵欢喜,一阵闲适,遂笑道:“……确实不错。”
北堂尊越听了,微微一笑,一时并不接什么话,倒是北堂戎渡眼见北堂尊越肌肤白皙得耀目,颀高的身躯裹在薄软的衣裳里,勾勒出健美匀称的身型,心下却是不禁微微一热:北堂尊越比自己年长许多,但如今看起来,两人倒是活像亲兄弟一般,自己曾经为他抢来‘玉精’,增添二十年的寿数,为此,屠灭了畹州吴氏满门,从前笑话过书上那些为美色做尽荒唐事的帝王,但轮到自己时,才知道未曾身临其境,就没有资格嘲笑旁人,只为了与面前这个男人一同多聚些岁月,莫说彻底抹去一个家族,就是灭尽了一城,灭尽一国,又有什么不能的呢。
似乎是感受到了北堂戎渡比往日略略炽热些的目光,北堂尊越微扬了一下狭长的眼角,显出一丝带点儿揶揄味道的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即使他眼下打扮成一副世家子弟的模样,但也依旧流露出一股威严气派,一时间语气懒懒地开口道:“看朕看得这么入神?……在打什么主意呢。”北堂戎渡整个人都沉浸在彻底的放松当中,闻言舒展了一下腰身,随口笑答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的男人,我为什么不能看了?”他说话间含笑带谑,虽然相貌俊美精致以极,却绝没有一丝柔软妩媚之色,北堂尊越见他笑靥如花,顿时被勾起某些芙蓉帐暖、鸳鸯成双的旖旎记忆,不免有些情热,目不转睛地盯住北堂戎渡,灼灼看了片刻,之后才抬手摸了摸北堂戎渡光洁的脸庞,低笑道:“你这样子,倒是长得和朕越来越像了……不过朕倒宁可你生得寻常些,不然刚才那条船上的丫头,也不会看你都看得傻了。”
北堂戎渡听到这话,不禁‘嗤’地一声笑,故意说道:“原来你刚才在盯我的梢呢?这味道酸的呐……”但笑过之后,却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被迫雌伏在北堂尊越身下的场景,那日自己痛极之余,不免辗转哀求,却偏偏北堂尊越一味孟浪,不住索要,当时只顾得上恼恨心灰,恨北堂尊越美色当前,便不顾及自己,但此时想想,即便自己生得普通,甚至容貌粗陋,北堂尊越只怕也一样不肯放手。想到这里,向来锋锐硬实的一颗心却是软了一软,其中不乏一丝淡淡窃喜的意思,不由得暗自想到:这个人那样强烈的情意……自己是不是能当得起?
这分明就是有些患得患失的意思了……北堂戎渡自失地摇头笑了笑,却是懒懒地伸出手臂,挽住了北堂尊越的腰,闭目把脸庞靠在对方的颈窝处,腻进父亲怀中,嗅着成熟男子身上自有的气息以及与龙涎香混合在一起的淡淡好闻味道,一时间无论朝堂还是其他方面上的事情都不再萦怀,只笑着问了一句:“嗳,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对我动了那种心思的?”
北堂尊越闻言一怔,顿了顿,才凝眉说道:“什么时候……这个,朕也不清楚。”他抚摩着北堂戎渡头顶光滑的发髻,心中却知道北堂戎渡虽然经常会在自己怀中表现得颇为柔顺,可这却决不表示对方当真愿意做一朵被自己恣意爱怜呵护的花,想到这里,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背,哂道:“……怎么,在撒娇?”北堂戎渡听了,笑着推开了北堂尊越,否认道:“谁说的。”
两人一时站在船头,看着往来的游船穿梭,水色连天,北堂戎渡凝神听着远处画舫中传来的阵阵歌舞之声,过了一会儿,忽然偏过头来,对着北堂尊越笑道:“……这时节,倒是让我觉得很有些太平盛世的样子了。”北堂尊越转动了一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轻哼道:“……如今朝廷法度严明,天下各世家门派尽数归顺,不服者,则即刻灰飞烟灭,他们大批的门人子弟都要在衙门军中等处任职,补充人手……朕容不得天下间,再有不受控制的势力存在。”
北堂戎渡闻言,似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就罢了,但是朝中曾有人提议,发布‘禁武令’……这些文臣,说什么‘侠以武犯禁’,要求除了朝廷统一建立的部门之外,不再允许平民自由习武,对各江湖门派要集中管理、约束,这事情看起来似乎是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加强了朝廷对天下百姓的控制,维护一家统治,但说实在的,却是愚不可及了。”
北堂尊越看了他一眼,面上就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悠然道:“……朕其实,也有些意动。”北堂戎渡微微惊讶地望向男人,说道:“你怎么……”北堂尊越意态懒懒,发丝被风淡淡吹起,拂在了旁边北堂戎渡的脸上:“起码这对朕的统治有利,让朕这江山坐得更安稳,不是么?”北堂戎渡皱眉道:“你说的,确实没错……”他说到这里,眼望远处烟波浩淼的水面,平静说道:“不过,什么样的王朝也不可能千年万年一直不倒,一家一姓的朝廷总有朽坏的那一天,但如果天下武风盛行,那么汉人就总还会有倚仗,不然有朝一日有外族侵入中原,我不知道这些手无缚鸡之力,早已没了武者硬气,只会吟诗作对的汉人,要拿什么来抵挡?”
北堂尊越在一旁认真听着,却突然间低低笑出了声来,道:“……朕还不知道,朕的儿子居然这么忧国忧民,嗯?”北堂戎渡哈哈一笑,用扇子轻敲着手心,道:“不过是在其位则谋其政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北堂尊越负手而立,先前那等温柔体贴的模样半分也不见,此时此刻,这般桀骜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