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叫见面吗?” 邵倩嘟起嘴,不满道“要不是你说要来给他接接风,我才不来这儿呢。你也不陪我出去,我闷得很,还不如回谷里呢。我倒是蛮想念琪琪做的桃花酥的,这小子,从来也不知道把好东西分给我尝尝,就知道留给你,我告诉你啊,回去你可得把你那份给我,好歹我也陪你跑了这一趟嘛。”
“是,是,我的大小姐,回去我就让琪琪都给你。”
“这还差不多。喏,人你也见过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姚素素望着窗外微微有些出神,想不到不知不觉,她竟已足足在谷中待了四年了。当初她落在潭水中,幸得谷主搭救,才姑且保住了一命。但是因为毕竟是从高空坠落,寒气侵入肺腑,还是让她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年多。而因为腰背受到剧烈冲击,能下床的时候,她的腿便已不良于行了,虽有谷主妙手回春,却终究不能根治。如今,若是走得慢,还不能分辨。若是走得快了些,便能看出她双腿一瘸一拐。这幅样子,旁人倒也罢了,如何能出现在顾潇眼中。当初那万丈悬崖,若非自己强行要退出而缓冲了一下,恐怕她早已摔死了,而顾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恐怕也只以为自己死去了。人当真是可笑,当初他们二人日日相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经过生离死别,她才明白自己最舍不得居然还是顾潇。她今日这般模样,尚且自惭形秽,又如何有勇气与顾潇见面。
顾潇自小坚强独立,他的身边应该伴随着一位坚强勇敢的女子,而非她这样有残缺的女子。不去见他,也好。就当做她真的死在了那万丈悬崖之下,何必徒增烦扰呢。
“再等一阵子吧,听说皇帝陛下要给他赐婚了,等他……等他成亲了,我们就回谷,再也不出来了。”
邵倩狐疑地看着她,半信半疑。倘若这人的意志真的这么坚定便好了,以她对姚素素的理解,到时候说不定又有什么新的理由羁绊着她回谷的路,就像那次帮三皇子解围一般,明明自己都病得在床上爬不起来了,还心心念念着派人去献计于三皇子。看来这次,回谷的希望,渺茫哦。想到还在家中苦苦等待着的小弟,倘若不是爹爹不允许,恐怕早就跟着出来了。琪琪的心思大家都懂,但是却都一致地保持了沉默。如今看来,是不说破都不行了。一边是好姐妹,一边是亲弟弟,邵倩顿时一阵头痛,唉,真不好办呐,看来只能希望琪琪自己想开点了。
……
王子殿内,一片清冷。只有后殿中传来刷刷的舞剑声。
大约舞了一个时辰,顾潇才停下来。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毛巾擦擦汗,便坐在廊下边擦着剑便皱眉思索。以他的年纪,其实按礼早该出宫建府,不过父王疼爱他,念他常年在外出战,便恩准他不必急着建府。自从当年姚素素死后,他一度想要跳下随之而去。后来心腹手下一掌劈昏了他,带回了皇宫,念及父王健在,他不忍让父王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便渐渐打消了念头。只是无论是皇宫也好,阴仑山也好,他都能想起与姚素素生活的片断,又如何能够忍受,便自请去了兵营。这几年他一直在军中打拼,又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战役,才能以皇子之身赢得将士们的尊重和信服。
南蛮一战,父王龙心甚悦,散席后便又问起了他的婚事,虽然他极力反对,但是耐不住父王苦口婆心的劝说。
“潇儿,朕深知你心中仍未放下当年那位姑娘,但是逝者已矣,想必姚姑娘如此善解人意,蕙质兰心,定然也希望你能过得幸福。朕年岁渐老,只求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成家立业,香火传承,儿啊,你便听为父一阵劝,早点找个姑娘安定下来吧。”
他在殿中跪了一宿,以行动来抗议,皇帝陛下也未能首肯。只是隔天便下了旨意,说是请各位大臣们携家眷参加庆功宴,顺便共赏佳节,过个团团圆圆的中秋。大臣们向来都是在朝野上心思活络之人,皇帝如此动作,自然是有心为三皇子选妃,便个个都将家中嫡女带出门来,一争高下。
任凭殿中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高矮胖瘦,清纯妩媚,娇艳可人,顾潇自是没有半点心思打量。奈何皇帝震怒,当庭便将兵部尚书之女张雯君赐婚于顾潇。圣旨一下,一切便归于尘埃。正是因为如此,顾潇现在才如此烦躁。
皇子成婚,自然不能够再如同以往一般,还住在皇宫里。于是皇帝特意辞了一座宅子给顾潇作为三皇子府,只等修缮完毕便于黄道吉日于此完婚。顾潇并不想做个不孝子,只能心想着先成婚,然后避开这位新夫人。反正他并不想和这位新娘子产生任何交集,以后只需在外人面前假装恩爱即可。
九月十八,宜嫁娶,忌丧事。
大清早,唢呐声便从皇子府一路吹吹打打到了尚书府,司仪仗队敲锣打鼓,声响震天,好不热闹。老百姓都都无心经营,全部挤在路边看热闹。人群中,顾潇骑着高头大马,一声火红的吉服,虽然面色冷漠,却更显得丰姿俊雅无双。
邵倩“啪”地关上窗户,转过身,“别看了别看了,真是太扎眼了。”
姚素素神色黯然,强笑道,“你还是打开吧,不亲眼看见,怎么会死心呢。”
“算了,何必难为自己呢,我们回客栈吧。你也别在这儿给自己添堵了。闹不闹心呢。”
下了二楼,酒楼门口也全部挤着看热闹的客人们,两人从人群中好不容易才挤了出去。
三皇子成亲果然是大手笔,一路上还有人撒着铜钱,百姓们顿时疯抢起来。姚素素戴着黑斗笠,静静地看着顾潇骑着马从自己面前慢慢经过。这时路边冲出来一个小孩,似乎是想去捡掉在路中央的几个铜板,在他几乎要撞上马匹的时候,姚素素眼疾手快地冲上去将他拉了回来,却不查因为惯性作用,斗笠甩了出去。她连忙捡起来迅速带上,抬头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她低下头,慢慢隐退到人群外。
迎亲队伍越走越远,那人很快就转过了头继续往前走。姚素素松了一口气,幸亏自己还多蒙了一层面纱,看来对方没有认出来自己。一种说不清楚是失落还是欣喜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她的心莫名地有点堵。终究还是不停宽慰自己,算了算了,认不出来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惹上麻烦。
吃过晚饭,两人便准备好路上的干粮水果之类的,然后早早熄灯就寝,打算明天一早就动身回谷。
第 18 章
华灯初上,因是大喜之日,府里头便到处都贴满了喜字。带到宾客散去,顾潇连忙命人将之撕下。陪同新妇一同进门的侍女虽然心有不悦,但是一来这并非尚书府,二来今日毕竟是小姐的大喜之日,也不敢造次,更不敢将这些事情告诉新妇徒惹伤心。
顾潇进了新房,挥退了丫头仆妇们,看了端坐在床头的新妇一眼,便坐了下来,径自喝着闷酒。对方终究是无故受累,今日却也不得不将话讲开了。
他站起来,慢慢走到床边,扫了一眼搁置一旁的喜秤,直接用手掀开了新妇的盖头。对方妆容精致,娇嫩艳丽,低眉垂首,面带红晕,显然是初为人。妻,尚且内敛羞涩,并且满含期待。
“你叫……”一时之间,顾潇甚至想不起对方的名字来。
“妾身闺名张雯君。”新娘声音细如蚊蚋。
“其实,有件事你恐怕得知道一下。”
“殿下请吩咐。”新娘娇羞道。
“今天,本宫不会和你圆房,以后,也不会和你圆房。”顾潇一字一句道。于对方而言却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一般。
“殿下,是妾身有哪里做得不对吗?”张雯君急忙问道,她努力忍住羞恼与窘迫。
“不是你的错,是……本宫心中已有皇子妃的人选,虽然她已不在人世,但是这个位置,于本宫而言,永远是属于她的。若非父皇的圣旨,本宫是绝不会娶其他女子为妃的。如今跟你说明,只是希望你好自为之,人前,本宫还可以假装和你伉俪情深,但是,人后,你与本宫最好还是相敬为‘冰’的好,等到合适的时候,本宫自会对外宣布你病逝的事情,放你回家,你意下如何?”
“但……但是,殿下,您为何要如此?妾身并无意与……那位相争,妾身只愿陪伴在殿下身边便足以,殿下,请给妾身一个侍奉您的机会吧。”张雯君声泪俱下,说话间便跪在地上抱住了顾潇的衣摆。
顾潇挣开对方的手,离得稍微远了些,眼中的神色更冷了些,“本宫今天来,只是通知你这件事,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本宫主意已定,你无需如此。天色已晚,你便好好休息吧。”
“殿下——”张雯君喊着,却只能看着对方大步跨出门槛,渐行渐远。
今日明明是她的大喜之日,她却心如冰窖,寒冷刺骨。
顾潇独坐在亭中,伴着蛙鸣之声,喝着苦酒。
已经四年多了,他还是不能忘怀当年的事情。若是他当日更加谨慎一点,就能早点发现有人跟踪他们了,若是早点发现那群人,先下手为强,就不用到后来被对方逼到那般境地,若是他们占尽先机,素素就不会掉下山崖,若是素素没有掉下山崖,他们或许已经成亲生子。只是可惜,世上哪有那么‘若是’。他恨恨地将酒瓶往栏杆上一砸。瓶身炸裂,亭中满是酒香。明明没有醉,他却已微醺,恍惚中,他忽然想起白天撞见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如此熟悉,但是,他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夜色深沉,姚素素已陷入沉睡,梦中,她又看到当年的情景,顾潇对她伸出手,她却推开了那手,选择了坠崖,那一刻,顾潇的眼神,她永远也忘不掉。
风忽忽地从耳旁灌过,她倏地从梦里惊醒,惶然无助地看了看周围,看到自己仍旧躺在客栈的床上,心才松了一口气。再次进入睡眠前,她的鼻翼依稀嗅到熟悉的味道,
天武二十八年秋,夷族卷土重来,再度入侵。尼松镇城外的护城河被敌军填埋,水源被夷族下毒,郊外的庄稼被夷族抢夺,来不及逃走的百姓被屠杀殆尽。城内断水断粮,军民坚守了一个多月,弓尽粮绝,士气大伤。幸而因去年扎合镇被偷袭屠城一事,其他延边城镇早已心有警觉,暗地里也准备充分,以防不测。虽然兵力不足以抵抗敌军,但是粮草已备好,所以大家并不急于以卵击石。虽然前前后后夷族的部队已经进攻过几十次了,但是尼松镇一直未有正面攻击,因而也没有什么大的伤亡。
朝廷震怒,斩杀夷族质子以儆效尤,夷族公主被贬斥为官娼,送入军营之中,士兵怒气均泄于夷族公主,三日后,夷族公主卒。朝廷命特使将质子公主头颅送至夷族军营,以示君威。
自此,夷族与本朝开始了长期作战。
顾潇早已不耐烦日日在府中无所事事,战事一起,便立马上书请战。纵然临行时三皇子妃眼中有诸多不舍,他也丝毫不为所动,只冷眼瞧了她一眼,便策马狂奔,朝尼松镇出发。
这个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三皇子当年那位师姐的事情,甚至特地请人来教导她的一言一行,时日一长,倒也颇有成效,虽眉目不一,但是一颦一笑却真真有姚素素当年的神韵,连顾潇自己有时候都会恍惚,差点着了张雯君的道儿了。这时候正好有战事,便趁这次机会远远躲开她的纠缠。
大部队赶到尼松镇时,尼松镇已接近强弩之末了。顾潇一边派人从左翼包抄夷族军队……一边另外派人从右翼堵截,自己则率领其余人等正面迎敌,逼近城门,双方打了半天,顾潇才终于消灭了敌军,得以与城内的军民会和。
因水源有毒一事,死者不在少数。虽然后续已经给水源投了解药,但是前期死去的人们尸体堆积,天气虽然凉爽,但是时日一久,蚊虫滋生,尸体早已发臭。为了避免产生瘟疫,顾潇只得命人将其烧成灰烬,将骨灰还给家属安葬。
将朝廷发放的赈济粮食发下去以后,顾潇又检查了一下城中大大小小的防卫暗哨,才放下心。
晚间才睡下,便又哨兵来报,说是夷族又来夜袭了。
顾潇又只得爬起来穿上战甲登上城楼。
正所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边厢双方打得如火如荼,另一边顾潇则命人潜入敌军后方,烧了对方的粮草。
夷族因断了粮草,士气大跌。
此战整整持续了一夜,到第二日打扫战场时,血溅沙场,赤红夺目。
自此一役,夷族大约也是明白,尼松镇不破,便无法改开北上帝都,直捣黄龙的大门,便集中兵力,主要对付三皇子这一边的战场,而另一方面,也抽调部分兵力转攻克雅镇。
克雅镇此次领兵主帅杨瑞良乃大皇子心腹,两位皇子与三皇子的储位之争,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