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腹,带着薄薄的茧,轻轻地划过她柔软如花的唇。
“小静,我们成亲吧,今天就成亲!不,现在就成亲,好不好?”既然心魔之誓已破,就将错就错罢,他就不信自己敌不过那虚幻渺然的天魔!
感受到他指间的一丝颤抖,颜初静唇瓣微翕,最终,咽下叹息。
暗哑低沉的嗓音里含着一种几近哀求的意味,一颗心,隐隐作疼,萧潋之边吻边道:“你本该是我的妻……”
话音未落,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你错了,她已经是我的娘子了。”
暂离别
霎时,萧潋之浑身泛起一种如芒刺背的寒意。他骇然转身,只见亭外的白杉树下,一个红衣男子背靠树干,目光深邃如无垠深海,长发无束,风吹不乱。那漫不经心的神态,却散发着一股惊天动地,震慑人心的威压……
这种慑人无形的感觉,他曾在那位修仙前辈的面前领教过。
然而,对比之下,两者的强弱,竟有云泥之别,这才是他为之震撼的原因。一时间,着实想不明白如此厉害的人物怎会出现在青霞山?!
颜初静也是一愣。
红影一闪,大火瞬移至她身前,手指微动,那枚耳钉兀然径自飞离了她的耳垂,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鲜红光影,而后落入他指间。
“心魔之誓,天地共证,你没有资格成为她的夫君。”大火缓缓说道。
这句话,对于萧潋之而言,无疑犹如晴天霹雳!他又惊又怒,瞥了眼大火手里拈着的耳钉,沉声问道:“阁下是谁?”
大火却只看着颜初静,语调依然;“小静是我的娘子,不是么?”
“别开玩笑了。”颜初静无语了一下,摸不准他是否存心要气萧潋之,只好四两拨千斤,暗自腹诽他干嘛出来搅局。
大火勾起唇角,笑意妖娆,似乎毫不介意她的否认,随后抬起手,轻轻地捻着那枚耳钉,转眸望向萧潋之:“这东西,是否一生只能赠予一人?”
萧潋之面色铁青:“正是。”
“小静……”大火又问,问她,“你当真要还给他?”
颜初静唔了一声,别过眼,试图忽视那双桃花眸里的失望与痛楚。
而在下一片刻,耳钉碎成了血色粉末,顺着大火弹指的动作,散落风中,无声无息。他握住颜初静的手,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再度瞬移,原地消失。
萧潋之面色大变,如同被人剐去了大块血肉,不复完整,痛彻心肺,身形晃了晃,几欲倒下。
他猛地一手按住桌面。
这时,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再度飘过他的耳边——“天魔将临,苦海无边,破而后立,或可有一线生机。”
萧潋之眼前一黑,心血翻腾,汹涌上喉,禁不住喷薄而出。
血,染红一地。
瞬间回到温家酒楼,颜初静望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大火,哭笑不得。
小火酒足肉饱,趴在桌边,昏昏欲睡,见她回来便挨过去,枕着她大腿,两眼一合,直接梦周公去了。
按照陵云为他们定下的计划,先借空冥剑,然后兵分三路。
大火与小火前往天雾山脉,设法引出月流镜。
释寒石则去西山大梵寺借阅地秘之卷,查找千年前,魑离刀主,亦即是魑离帝君秘密培养势力的所在——飘零宫。
而颜初静就易妆成一名女药师,到西北荒域协助秦可久夺取蒙硫山的铜铁矿脉,获得他的信任与感激,以便借用魑离刀。至于那被供奉于皇宫深处的乾弓坤箭,陵云并未多言,只对她说,见机行事,尽量避免与守护皇城的神殿发生冲突。
如今既然已经和萧潋之约定好三年后来借剑,那么,接下来他们也该分头行事了。
只是,她尚有一事未了。
当初在胭脂崖边遇袭,丫鬟小桃为了救她,被人一箭穿喉。后来,事隔半年,她爬回崖顶,哪里还能找得着小桃的尸首。知情的人,除了隐于暗处的凶手,就只有萧潋之的剑卫铁清。这次来青洛宗,正好向铁清打听一下。但青霞山上下,剑卫众多,少说也有上万。从中寻一人,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
“怎么了?”
见她凝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大火问。
颜初静将事情一说,大火便道这有何难,随即让她放松意识,回想铁清的模样。因之前两人曾有过灵魂交融片刻的经历,故而,连通彼此神念,共享一瞬影象并不困难。
得到关于铁清的影象后,大火闭上双目,神念覆盖下,整座青霞山,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尽在他掌握之中。
很快,他的万缕神念之一就从半山腰的关卡后方找到了铁清。
他真元浑厚,神念强大,运起搜魂术,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不过盏茶时间,便从铁清的记忆里搜出了颜初静落崖当日的情形。
“葬在牛角山西边的榴子林里,他刻了块墓碑。”大火撤回神念,缓缓张开眸。
颜初静黯了眼神,明知道小桃受了那等致命之伤,不可能还活着,但此时真正听到她的死讯,仍不免失望伤感。
“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法术?”颜初静问。
大火道:“你想学?”
她点点头,一直晓得他神通广大,高深莫测,有心学他两招,却又自知修为尚浅,强学不来。然而眼下即将暂别,心里着实好奇他是如何不动声息就获知了小桃的葬身之地,于是开口询问。
大火沉吟片刻,手腕一转,掌中凭空多了一块玄色玉简,真元运转之下,分出一丝神念将整套搜魂术刻印入玉简中,然后递给她。
“以你日前的修为,此法用于凡人之身,一般不会伤及魂魄神智。内中详情,我都刻在这里面了,你拿去参悟吧。”
颜初静接过玉简:“谢谢。”
“连尊送你的紫玉汨萝香,你要贴身戴好,别让他人瞧见。”大火说着,眸光微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入怀,拈出一片指甲大的火红色桑叶,印入她左耳垂,“这是我的本命心叶,路上有话,可用神念与它对言,我能听到的。”
颜初静摸摸耳垂,只觉其上一片光滑,哪有什么心叶?不死心,再用力揉揉,耳垂微微发烫,随后隐隐感应到耳垂里似乎多出了一股深沉隐晦的力量。
大火拉下她的手:“别弄了,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自小描刺的。”
夕阳西下,晚霞缠绵,映得青洛山群峰绚红酡醉。颜初静四人出了温家酒楼,转过偏僻小巷,而后隐身飞离安莞镇。
大火以白云为坐驾,将她与释寒石一直送到郅高与北燕交界处,才拉着依依不舍的小火,转向往北飞去。
释寒石修的是佛宗密法,道行尚浅,无法飞行。
好在离岛之前,陵云送了颜初静一柄长仅三寸的极品飞剑,剑内布有重重法阵,攻防兼备,速度极快,一旦祭出,只要真元充沛,日飞万里,不在话下。
因此,两人共乘一剑,不过半日便稳稳当当地飞到了离江上空。
离江起源于西北梵天高原的阿母赣琊山,流经南陵国的西凤州、白河州、连州,以及郅高国的漳、岱二州,最后由岱州的兆吉县流入南海。全长四千多丈,是昆华大陆上的第二长河,许多南陵人称之为阿母江。其在离江镇一带的河道较为宽广,水流顺畅,不似中上游的几处地段那般曲折,流速缓慢,泥沙淤积,容易形成水灾。故而,三年前颜初静远离江家后,才会带着小桃和小芝来到离江镇定居。
然而,隔着百丈高空,映入她眼帘的并非是回忆里的风平浪静,而是前所未见的滔滔巨浪,汹涌澎湃!江水不再清澈,浑浊腥臭,如同一条受伤的巨龙,张牙舞爪,咆哮不断,奔腾不止,卷起千重浪,一泻千里,摧枯拉朽……
沿岸一带的屋舍农田皆已被淹没。
除了地势极高的几个地方,整个离江镇几乎都沉浸在水里。
无数人影在水浪中尽力挣扎,凄厉嘶喊,纵然不肯认命,但每一刻都有人沉下水底,或浮尸水面。
在无情的天灾面前,人类的生命显得如此脆弱渺小。
颜初静曾几度徘徊于生死之间,自觉心性已定,不会轻易被外人外事所影响。但是,当她居高临下,看到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幕——
一位老人孱弱,不愿拖累子女,自沉江底;一个汉子拼死举高桌子,托着自己的孩子,不让他们落水;一名身怀六甲的女子被人抢去赖以求生的木板;一个女童背着弟弟,死死抱住树干,任那怒浪冲冲,至死不放手;一个襁褓婴儿躺在木盆里,随波飘荡,号啕大哭,仿佛已经意识到双亲罹难溺亡……
怎能无动于衷?怎能!
颜初静浑身微微一震,一种莫名的颤抖从灵魂深处蔓延而出。她与释寒石对望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的决心。
救!
颜初静双指一捏法诀,一条白影随即自她头顶飞出,迎风猛涨,瞬息间,化成了一条鳞须晶莹似雪的百丈白龙。
镇魂绫出,一声高亢裂云的龙吟响彻天地。
霎时,风云变色。
与此同时,真元法力犹如缺堤洪水一般,从她丹田深处迸涌而出,源源不断地输入镇魂绫。这并不是她首次动用镇魂绫,却是第一次倾尽全力祭出,只这一瞬,竟耗费了她体内十之一二的阴阳真元。
白龙带着一股铺天盖地的霸气,一阵无穷无尽的生机,冲下云端。
这一刻,在滔滔江浪中拼命逃生的人们似乎都忘记了挣扎,目瞪口呆,仰望着那条雪白的庞然龙影席卷着蒙蒙云雾,从天而降!
深谷里
龙,身披鳞甲,头有须角,五爪为尊。传说能隐能显,春风时登天,秋风时潜渊,又能翻江倒海,呼风吐雾,兴云布雨,乃百兽之首。在昆华史上一直是祥瑞的象征,与白虎、朱雀、玄武一起并称为四大神兽。
神龙高高在上,岂是凡人轻易得见?但因诸多上古神话在民间流传广泛,加上离江镇内有一座龙王庙,庙里供奉的是以千斤青玉精雕而成的龙王像,故而神龙威武雄奇的形象早已深刻在老百姓的心目中。
镇魂绫乃以龙筋炼制,内里封印着一缕玄龙残魂,被嬗司搁在薄妆小苑里,借天地灵气及癸水玉精盒日夜净化玄龙死后遗下的暴戾怨气,至今已有七百年。后来,颜初静依照嬗司所言,滴血将其炼化,不时耗费阴阳真气温养,晋升到凝髓期后又将其祭炼入体,用阴阳真元不断温养。所以,虽然炼化时日尚短,但目前她已经能够发挥此宝三四成的威力。
镇魂绫化龙入江,长达数十丈的龙尾朝江面一横,顿时挡住了一方奔涌浪势。同时,龙首一咬一甩,便将一个刚刚沉下水面的稚龄男童平平稳稳地扔到了龙背上。
“大家上来!都上来!”
释寒石聚气丹田,施展佛宗狮子吼,声音传遍方圆百里,震醒了所有被白龙凛凛威势所慑的百姓。
眼看着释寒石自白龙背上一跃而下,足点江面,不浮不沉,如履平地,弯腰托起溺水中人,一个接一个地送上龙背,人们顿时醒悟过来,一边哭号着神龙显灵,呼喊着佛祖慈悲,一边争先恐后地游向白龙……
颜初静隐于半空中,控制白龙游向,待到龙背载满人,即时掐动法诀,令白龙腾空,飞向镇郊的牛角山,在半山腰的一片平地上放下众人,然后飞回镇中继续救人。
离江缺堤,洪水泛滥,淹没的不止离江镇,还有周边下游的村庄镇县,受灾人数至少有二三十万。水灾自凌晨突发至今已持续将近两个时辰,淹死无数庄稼牲畜,溺死的人口少说也有六七万。若非百姓长居江岸,多半识水性,恐怕死的人会更多。
白龙体长背宽,一来一去,每回可载数千人。
释寒石跟随白龙,跳上跃下,抢救无力自救的老人幼童,片刻不停歇,忙得浑身汗水淋漓,内力如流水般消逝。
得救的人大多精疲力尽,或瘫坐于地,茫然失措,或四下寻找亲者,或痛哭哀号家破人亡,或跪地拜天,祈求神龙与神僧将自己的亲人救上山来……
有一部分人吃水过多,已陷入昏迷,奄奄一息。幸好人群中有药师大夫及时施救,并组织起一些幸存的学徒,在山上采集草药,就地钻木取火,熬煮药汤给人们驱寒暖胃。
山腰上人头济济,三教九流,渐渐泾渭分明,各据一方。
镇长年岁已高,经此一番折腾,仍强打起精神,安排归队的衙役分散各方,维护秩序,以防有人趁乱闹事。
月往西移,天际隐隐露出鱼肚白。
天斧峡。
两个身着道袍的修士将最后三批泥土石块从储物袋中倒出,填实了宽达两里的堤坝缺口,江水泛滥之势终得暂缓。
“可惜我们来迟了,这场大水不知得淹死多少生灵……为了一己之私,残害无辜百姓,有违天和,虞丘望达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