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意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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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意经(上)-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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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大雨滂沱着,剔透的水帘自檐而垂,时而被风吹断。
  两日后,雨止风微,颜初静又到江边散步。
  江水苍茫,空中时而有一群白头青尾的鸟儿啾鸣飞掠着远去。冬风虽微,但寒意甚浓,吹过人面,使肌僵冷。
  岸边,蓝瓣黄蕊的小花一簇一簇地开得极盛,一望竟似无边无际。是如此丰盛的生命,让人不忍踏足其上,践踏了美好。
  远远地,一缕悠扬,几经跌宕,一如万里晴空中,恣意翱翔的鹰,随风飞来。
  凝目远眺。
  江上孤舟如叶,舟上有一人,玉立风中,手执长箫,蓝衣翩然。
  真或假
  若是精通书画之人,目睹此景,多半会有感而发,留下几句笔触洒脱的诗词或一卷意境浩淼的美画。
  若是喜好音律之人,闻得此曲,定然会顿步而伫,细细体会其中绝妙。
  而颜初静,二者皆非,又早已过了那怀春少女易花痴的年纪,只将此音此景当作散心的最佳背景,继续散步。
  又走了约莫二十来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
  “夫人步若闲云,雅意当真不浅。”
  颜初静回首。
  那人款款走来,目中含笑,指间长箫碧如翠玉。
  “有事么?”她直接问道,脑海之中,高高挂着“阴魂不散”四个大字。萧潋之啊萧潋之,你这么神出鬼没,究竟有何企图?
  萧潋之微微一笑,道:“世人皆道南陵女子柔婉若水,夫人却清直如斯,刚柔并济,实在令人称奇。在下日思夜想,终不能解。”
  “什么意思?”
  “二十六年前,令堂与家母指腹为婚。十九年前,令尊携你同往青霞山,你第一次见我时,说我长得比你师兄还要好看。每天都缠着要我陪你玩。我为了练剑,不使功课落下,就去锁龙潭抓了只紫晶兔给你玩,不想到了夜里,你却端了一碗兔汤来,说是加了很多药材,可通经活脉,让我赶紧趁热喝了。”说话间,他眸中漾着一丝淡淡的温柔,随后,唇线优美的嘴角却扬起了浅浅苦笑,“十年前,家母过世,临终前把信物塞到我手里,让我以后好好待你。两年后,我带着聘礼,准备到燕丹迎娶你过门。不料走到半路,遇上一位南陵故友,却从他口中得知你已在一年前,与你师兄江致远成了亲……”
  他语调平淡,像是在述说他人故事,只是目光不转,一直看着她。
  微风袭来,颜初静但觉遍体生寒。
  青霞山,小剑童,紫晶兔。
  为何,他说的这一切,她在记忆中寻不到只影片景?是他暗地调查了她的来历之后,再凭空捏造的?还是死去的那个颜初静留给她的记忆,其实并不完整?
  一时无头绪。
  暮色渐沉,青鸟远飞,江雾隐约。
  对上他的目光,她开始咬文嚼字,轻声细语:“萧公子龙章凤姿,倾城佳人尚不足以匹配,何况我等薄姿。天下有美万千,穷汝一生,怕也未必能品及过半,实不应于此费时。”
  眸色微微一冷,萧潋之道:“少时情真,最是难忘。”
  这时,不远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颜初静抬眼一看,只见小桃正提着一小篮刚摘下的白牙藻往这边走来。
  当即,她微一裣衽,无声道别。
  萧潋之亦不再言,只是定定地站在江边,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眸中笑意不明。
  回家的路上,小桃问起萧潋之,颜初静只说无事。
  这天的晚餐颇为丰富,有鱼有肉,还有鲜嫩无比的白牙藻汤,两个丫鬟吃得津津有味,颜初静却有些心不在焉,吃了半碗饭,便搁箸回房了。
  萧潋之所言,到底是真或假?
  她闭上眼,再三搜寻记忆,却始终不见半丝痕迹。
  过了许久,她缓缓睁开双眸,望着屏上山水,轻轻一叹,不再徒劳。
  半个月后的一天,萧潋之忽然登门求药,求的正是当日颜初静在生死关头,递给白衣少女的那种诡异毒珠。
  毒药,既可致命,亦可救命,端看用于何途。
  颜初静向来谨慎,不想与市井间或江湖上的纷争沾染上一丝半点的关系,免得招来麻烦,甚至杀身之祸,也不愿平白得罪权势过人之辈。所以听得萧潋之所求,她并未直接婉拒,而是沉思了会,才开口问道:“韩太峰死了么?”
  萧潋之点点头。
  她又问:“这件事,目前有几个人知道?”
  “除了我和五妹,三个师弟,便只有我爹一人。”萧潋之笑了笑,“颜伯父一生行医,活人无数,我先前只道他的医术天下无双,那日见了你后,才知他于毒之一道竟也已臻化境……”
  颜初静听出他在称呼上的改变,却也懒得与他较真,“家父生前一直专研医术,我倒没见他炼过毒药之类的。”
  萧潋之放下茶杯,“那毒珠杀人于无形,较之江湖第一奇毒,幽画宫的香魂飘飘并不逊色。既非伯父所炼,何以至今默默无闻?能够炼出此等奇毒的,天下又有几人?”
  “那珠子叫‘美梦’,上次用掉一颗,现在只剩两颗,我可以给你一颗,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说。”萧潋之原以为要花费一番唇舌才能说动她,不想她如此干脆,欢喜之余,也很好奇她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往杯里续了茶水,她轻啜一口,才道:“第一,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美梦’是你从我这里得到的;第二,我要见忘机大师。”
  萧潋之怔了怔,神色凝重地想了一会,苦笑;“忘机大师可是贵国陛下也难得一见的人物,我宗与忘机大师素无交情,这个条件,即便我应下,恐也难成。”
  “我知道,所以时间上可以宽限些。”
  “宽限?”
  “三年够么?”她问。
  他修眉轻蹙,轻轻地摇了摇头,垂着眸,又想了一会,方慎道:“五年。五年为限。届时,如果我还不能安排你与他相见,自当再应你两个条件,可好?”
  颜初静自知单凭一己之力,定然难以见上忘机大师一面,原本提出这样一个条件,也是想碰碰运气,眼下见萧潋之说得坦诚,便道一言为定。
  正午时分,灶房上空,炊烟袅袅,诱人的饭菜香味不断飘进厅堂。
  没有留客用饭的打算的颜初静当即入房取出了一颗‘美梦’交给萧潋之。
  萧潋之接过后,见她无意立据为证,以为她这是信他不会反悔,不由一笑,也不多说什么,起身道了谢,便欣然离去。
  离江镇的冬雨总是以磅礴气势开幕,最后才淅沥着收场。一连数日,将满镇房屋草木洗濯得焕然如新。
  夜。
  屋檐上的雨水落在青石地上,滴答滴答,似无间断。
  西厢里,小芝正往火盆里添些木炭,小桃在榻上已摆出棋盘与棋子,准备和她玩那既简单又解闷的五子棋。
  正厅这边,木窗半支,颜初静坐在桃纹长案边,翘着二郎腿,调酒自饮。
  萧潋之深夜来访,见到的,便是她这副自得其乐的逍遥模样。
  这是他第二次正式登门。
  待到小芝开门将他迎进厅来,颜初静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在此侍茶。
  天真可爱的小芝早已被自家夫人调教得不再死死板板地循规蹈矩,当下十分听话地转回房去,继续玩五子棋。
  桃纹长案之上,林林种种摆着十六个标有酒名的酒壶,五个白瓷方杯,以及几个奇形怪状的银质物器。一股难以言喻的美妙酒香正从她指间的杯子里弥散开来。
  萧潋之也是爱酒之人,闻得此味,焉有不动心之理,不禁叹道:“好酒!”
  颜初静也不吝啬,慢悠悠地倒了一杯递过去。
  无意醉
  南陵人喝酒大多喜用圆肚宽口的酒杯,而崇尚古风者便用樽,但像眼前这种四四方方,边角又异常圆润的酒杯,萧潋之还是第一次见。
  瓷白如雪,映得杯中黑中透红的酒液多了分凝重高洁的华贵。
  含一口。
  先是绵柔细致,渐有淡淡甘洌,入了喉,醇厚留在舌间,而那暖暖的温热一直流淌至胃后,竟隐隐约约地如燃生出星火点点,又似琼浆四溢,迅速将腑脏四肢煨得暖烘烘的,令人仿若泡在温泉中一般舒坦酣然,飘飘欲仙。
  一杯见底,他闭目回味,不醉,却已醉。
  红泥小炉里的火苗不停地舔着一口带着细长柄的圆肚小锅。
  锅里清水正沸。
  黑米酒,凤台酿,朱梅酱,丁兰汁。
  按着比例,她将这四种原料逐样加入沸水中。
  那拈着银花长勺的纤纤秀指在烛光里流转着玉脂般的光泽,萧潋之看在眼里,心动莫名,一时间竟忘了开口问出心中疑惑。
  缓缓搅拌,直至先前那种难以言喻的绝妙酒香再次弥漫满厅,她才放下长勺。
  “如此煮酒,当真是人间乐事!可叹我竟从未听闻……”萧潋之感慨出声,望着圆肚小酒锅的眼神闪着几分渴望。
  此话无疑是对这种美酒的肯定。颜初静本来对他戒心甚重,这时看在同嗜美酒的份上,也不想再吊人胃口,遂将锅里的酒分了杯给他。
  “要凉一会才好喝的。”说着,她也给自己的酒杯添满。
  “这酒可有名字?”他问。
  “没有。”她顺口回道,然后见他眼神一亮,眉宇间,惊喜飞扬。许是那俊容太耀目,她下意识地垂眸,“怎么了?”
  萧潋之笑着,举杯。“温酒之说,自古已有,惟独还缺了煮酒之道,小静,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欢喜……”
  心口像被什么锤了一下,微颤着,很不舒服。她敛了所有笑意,道:“萧公子,以后请不要再叫我小静,我不喜欢。”
  “好。那你喜欢小初,初静,静儿,还是初儿?”他也不恼,反而轻声问她。
  压着把酒泼到他脸上的冲动,她冷着声音:“得寸进尺可不是好习惯。”
  “小静……”萧潋之笑得愈加灿烂,只是笑意不曾抵达眸底。“当年你非要我这么叫你,我记得清楚,难道你就忘得如此干净么?”
  滴答。滴答。滴答。
  雨水落地,如珠碎裂,晶莹四溅。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一句,还君明珠双泪垂。“那天,你说家母与令堂指腹为婚,还提到了信物,是么?”
  “是的。”
  “那信物,你还留着么?”
  萧潋之沉默了一下,道:“听到你和江致远成亲的消息,起初我不愿相信,所以让人留在原地看守聘礼,自己一个人来了南陵。我在延都住了四天,离开的那天,看到你抱着个孩子和他一起去上香还愿。出城后,我把信物扔进了护城河。”
  如果信物还在,即使真有信物,她的怀疑也不会消退。可他却说,已经扔了,如此,她反倒有些相信他说的话了。
  “你还记得那信物是什么样子么?”颜初静继续问。
  酒已凉。
  他仰面,一饮而尽。
  “一对白玉莲池鸳鸯佩,除了鸳鸯,池水,莲叶,我的那只雕着一个莲蓬,而你的那只,雕的应该是一朵莲花。”
  颜初静听罢,久久不语。
  他说的白玉莲池鸳鸯佩,在整理行装,离开江府前,她曾经见过。那玉佩装在一个旧荷包里,被压在衣箱底下,若非小桃细心,她是压根儿没想起那里头还藏着块玉佩的。
  如果玉佩真的是信物,如果他所言不假,那么,为何她会对此毫无印象?那一段空白,究竟是死去的那个颜初静故意抹掉或忘却的,还是另有内情?
  然而,真真假假,人生本如戏,她即便辨得真假又如何?
  于是有些释然。
  不想在这样的雨夜里,继续与他斗些无谓的心机,颜初静直接问了句:“萧潋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萧潋之微笑依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或许,想见你的时候就来见你,想叫小静的时候就可以叫小静,觉得能够这样,真的很好。”
  不晓得别的女人听到他这话会有什么感觉,反正颜初静只觉得自己又被他这一招四两拨千斤给打败了……罢了,罢了,不过是个称呼,他叫了就叫了,她也不会少块肉,再这么较真下去,简直就是自虐,不划算,不干了。
  她自我安慰完毕,又开始赶人:“人也见了,酒也喝了,没事的话你也该回去了。”
  半晌。
  萧潋之望着炉中渐微的火苗,道:“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一去不复返?”
  “也许。”
  既然如此,倒是值得再喝一杯,祝这怪男人一路走好,不要有事没事地就跑到她面前晃荡。这么一想,她心情大好,立即往红泥小炉里添了些炭。
  萧潋之见她这般神情,眼神暗了暗,默默地看着她煮酒,不知在想什么。
  酒香满屋。
  轻轻一碰杯,一句一路顺风。
  萧潋之听了,浅浅一笑,仍是不语。
  颜初静原本酒量极好,可惜这个身体不争气,千杯不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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