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女子,实力不足的话,不但难以自保,还会遭人□,生不如死。
这两天在海上航行,所经之处,顺风顺水。目及的精怪中不乏残暴凶狠之辈,却对他们敬若上宾,礼遇有加。归根到底,只因大小火实力强大,深不可测。而她,不过是沾光罢了。可想而知,若无他俩相助,她想要在茫茫大海中打探一个人的消息,那真是危机四伏,步步艰难,稍有不慎,恐怕就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如此一想,她越发坚定了信念。
靠人终不如靠己,自身的实力才是最可靠的保障。
当她问起沙鱼精一事的时候,了虚道姑还未开口,隔着一帘麻纱,躺在房内的刑甘芷突然呼吸加促,激动莫名。
颜初静心觉有异,追问之下,方知那夜,沙鱼精无故消失后,沙鱼潮亦随即一哄而散,萧潋之与悟泊法师等人靠着浮木,在海上漂流了整整一天一夜,最终力竭,晕厥在醉枫岛的浅水岸边。
一年前,金鼎岛大举进攻,醉枫岛惨遭灭门之灾,全岛一百四十多人战亡,惟刑甘芷一人侥幸得活。
那沙鱼精名叫耶胜,乃是金鼎岛的四大统将之一,与醉枫岛岛主的干妹妹鲤鱼精李慕云结有夙仇。醉枫岛一灭,耶胜便再无顾忌,公然袭击宝船,将李慕云的残魂彻底销毁。
萧潋之等人受此无妄之灾,大难不死,恰巧被刑甘芷救起,休养了两个月,才乘船离开,继续前往云思岛。
刑甘芷还道:“萧公子一直不愿相信姑娘香魂已杳,临行前还留下剑卫三昭,让他呆在附近留意你的消息。”
颜初静缓缓浅笑。
多月以来,悬于心头的沉重终于放下。
她自如意荷包里取出一个玉色莹莹的小瓶子与一个两寸见方的青玉盒,放到木枕边,对刑甘芷道:“多谢刑姑娘出手相救,初静无以为报,这里有三粒回元丹,可治内伤,续经补神。还有一盒生机膏,专治外伤,活血生肌,不留创痕,每次抹上少许即可见效。”
了虚道姑站在一旁,见这两样玉器隐蕴灵气,皆非凡品,已是心喜。打开一看,只见朱红色的丹体饱满如珠,隐有淡淡丹纹,莹光流动,观其品貌,竟与易宝坊内的镇店之宝,地阶中品的化云丹有几分相似……
再看盒中药膏,色碧无瑕,仅闻其香,已然令人心神清灵,想来至少也是玄阶以上之品。
“此礼甚厚,了虚在此代甘芷谢过颜姑娘。”了虚道姑稽首说道。
颜初静微一还礼:“道长言重了。”
明月当空,夜风寒凉。老道盛情相邀大火移驾其舍,大火婉拒,与颜初静携手下山。老道亲自送至岸边,待船远去,才转身回山。
了虚道姑站在山洞前的松树下,等他归来,问道:“那位颜姑娘是哪一派的弟子?”
“莫问,莫问。”老道摇了摇头。
了虚道姑秀眉一挑,轻哼道:“清凡子,你又卖何关子?”
老道长叹:“你我此等修为,高攀不起……”
桃花谷
云思岛,桃花谷,午风簇簇,落花随流水,娇红缀绿,美若流动的暮春画卷。而画中有人,青丝如墨,僧袍素白,清逸胜仙,正是岛主陵云。
陵云倚坐桃树,怀中抱着个粉嫩嫩的小婴孩。
“咿咿呀呀……”
婴孩小手紧握,发出似泣非泣的声音,小屁股后面的紫鳞龙尾微微摇晃,在阳光下折闪着瑰丽眩目的色泽。
“湛儿……别急……”他轻声哄着婴孩,动作优雅从容。
过了会,一个银发少年如风一般飘然而来,把手里一颗形如莲子,却有拳头般大小的金色果实递给婴孩。
婴孩两手抱住奇香扑鼻的金果,张口就咬,迫不及待地吸吮果中浓如流金的汁液。
银发少年满眼怜爱,目不转睛地看着婴孩,半晌,皱眉道:“陵斯大哥,这金蒂佛香长得太慢了,即便是有霞晶石辅长,恐怕也不够湛儿吃的。”
一年前,连尊带着小龙人来云思岛向陵云打探某人的消息,无意间发现小龙人竟然肯吃岛内种植的一种珍稀灵果金蒂佛香,不禁喜出望外。
陵云本是昔日太黎女帝嬗司的帝君,而连尊身为嬗司的神宠,性情温顺可爱,与他交情不浅。陵云得知连尊私生龙子,心中虽有芥蒂,但亦爱屋及乌,将嬗司留予自己修炼之用的霞晶石悉数取出来,用于催育金蒂佛香。只是金蒂佛香十年开花,百年结果,每朵只结九颗果实,而每株最多也不过开出十数朵。
光阴荏苒,人间千载倏忽过。陵云在岛中隐居多年,只培植得六株金蒂佛香,即使加上历年累积珍存下来的果实,按着小龙人连湛近日大增的食量,确实不够他吃上百年。
倘若连湛只是寻常龙族倒也罢了,可他偏偏身具嬗司的血脉……
神昙一脉素来有别于其他神裔,需集五行元精与神族精髓方可成孕,缺一不可。而且生女不生儿,每位昙女成年之前,需经千年修身才能神通圆满。
连尊逆天生子,养育之法,无例可参详,幸有前辈指点,这才私下凡界,寻找一位通晓养育神妖血脉之嗣的故人。无奈陵云亦不知晓那位故人的下落,因此,连尊惟有将希望暂且寄托于金蒂佛香……
“霞晶石之上,还有金虹石,我这余有数十块。若然不足,也可用木元灵液,总不会让湛儿饿着便是了。”陵云浅笑道。
连尊闻言大喜,恨不得抱住他亲几下以表谢意:“陵斯大哥连木元灵液也有?!”
陵云微微颌首,不期然地想起嬗司将木元灵液交给自己时的叮嘱。那已是七百年前的旧事了,然而在他心中,犹新如昨日发生一般。
往事幕幕,数不清有多少早已湮灭于无情岁月里。
惟独……
与她相伴的日子,他一直珍藏心底。
那些清冷幽谧的眼神,那些甜美如酒的声音,那些乍听淡薄实则情意深厚的话语,那些温暖的拥抱,那些心醉的缠绵,那些……
他记得,都记得,舍不得遗忘半分……
落花无声,染香半肩青丝。
如雪僧袍随风泛微漪。
陵云抬眸远眺,桃花灼灼如昔年,只是,伊人何在?
连尊轻轻地从陵云怀中抱过正津津有味地舔着自个手指的小连湛,缄默不语。
陵云此刻的眼神,蕴含着什么,他太清楚了。
其实,他有些害怕。
他拥有了小连湛,拥有了陵云梦寐以求而终究未得的幸福。
他明白,这个幸福,是自己侥幸偷来的。他害怕失去这个幸福,因为他知道,一旦失去,将永远不可能再次拥有。
“咿呀,咿呀……”小连湛舔完手指上的果汁,意犹未尽,抬起藕节似的嘟嘟小手臂,一把抓住连尊垂落襟前的银发,用力地扯啊扯,像是在说他还要吃!
连尊被这个贪吃的小家伙扯得头皮生疼,哭笑不得,正要伸手抢救头发,却忽然感应到一缕熟悉的气息进入了岛中,不禁凝神望去。
那清澈的目光在霎那间变得深邃无穷,仿佛穿越千山万水,直抵天尽头。
“陵斯大哥,她来了。”
陵云微微一怔,亦随之凝神远望。
半晌,他翩然起身。
与此同时,半山腰上,竹舍里,一个正在打坐冥想的白眉老和尚缓缓睁开了双眼,合什低首,对着桃花谷的方向,深深一拜——
“弟子忘机谨遵师祖意旨。”
说罢,他推门而出,踏过满院落叶,飘然下山。
穿过白雪覆枝的寂林,走过冰霜掩桥的小河,颜初静与大小火一起来到了云思岛上的内岛。接待访客的白衣小童将他们引至一处苍松青翠,轻风和煦的院落,奉上清香怡神的热茶。
“听说萧公子与悟泊师兄他们住在一块,三位请稍等,待我前去通报一声。”白衣小童声音清脆,笑容可亲。
颜初静淡笑道:“有劳了。”
听着脚步远去,小火道:“这地方好奇怪。”
“哪里奇怪了?”颜初静问。她见惯了凤栖岛四季如春的气候,又曾从玉简中学得一些奇门遁甲之术,因所学甚浅,故而只知这云思岛内设有大阵,才令外岛严寒如冬,内岛鸟语花香,却未察觉出其中究竟有何奇异之处。
小火盯着门外的松树,说道:“我好象来过这里……”
颜初静看向大火,大火却沉吟不语。
茶续两盏后,白衣小童回来说,萧潋之已被师叔们请去论经,恐怕一时半刻无暇来此。颜初静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不知小师傅可否带路,我想到他下榻之所等候。”
白衣童子点点头,应得甚是爽快。
她转眸。
大火若有所思,对上她那幽淡目光,不冷不热地道:“故人重聚,你一人去罢,我与小火在此等你。”
“唔。”她轻应一声,起身随白衣童子而去。
出了松院,转过蜿蜒麓道,渐闻飞瀑落潭轰隆声,阵阵药香随风飘荡,浓郁扑鼻,仿佛近在眼前。
仅闻其香,颜初静便知其中不乏百年灵芝之类的珍贵药材,只是她早前在凤栖岛上已然司空见惯,怀中的如意荷包里更是装着许多天材地宝,又如何会对这药香动容?
反倒是白衣小童见她这般气定神闲,不由得暗自纳闷她先前报来的散修身份究竟是真或假,忽又想起师兄交代过要好好招待他们的话来……
绕过泠泠流泉,已然可见远处分布零散的木舍。
丈许长的草,色呈青灰,铺作房顶,衬得纹理天然的木墙更显古朴淡雅。门前,篱笆做围,或种茶花数株,或植绿柳白杨,或蓄水半池任鱼游,无一不是生机盎然,令人不得不赞一声,好一处世外桃源!
行至萧潋之下榻的那一间,她忽而止了步。
孤灯夜
碧草萋萋,鸟雀调嗽,满地落花红数片,林扉吱呀恰开来。一个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身着淡灰僧衣的小和尚迈出门槛,煦煦日光自细枝密叶间漏下,映亮了他那清秀眉目。
“寒石法师?”
小和尚望见颜初静,亦是一愣,好半晌才从她的气息里隐约辨出来者是何人,心中不禁万分诧异,实在不敢相信,一年未见,记忆里那个皎白如莲的女子竟似脱胎换骨了一般,浑身灵气隐氲,艳色天然,令人望而神摇意夺!
好在寒石自幼习佛,定力过人,稍一恍惚便即敛心神,合什,清声宣佛号。
两人不过是一面之缘,颜初静眼见寒石匆匆离去,也不以为然,只道他或许是有急事在身,压根儿未意识到自己如今已是魅姿倾城……
入了门,只见屋内置有床柜桌案及四张木椅,十分简朴,空空无人,她微觉纳闷,于是问引路的白衣小童,陪同萧潋之来岛的剑卫怎皆不见人影?
白衣小童解释说那些剑卫住在外岛。颜初静若有所悟,不再细问,待他离开,便步及方桌旁徐然坐下。
桌上搁有竹制的茶壶茶杯。
壶身上浅刻着山水图纹,刀工虽粗浅,却大有意趣。
壶中茶水犹带微温,她自斟一杯,不饮,只任那淡淡茶香弥漫于室。
斜照入窗的日光落于书柜一角,柜上书册新旧不一,叠列有序,大多是佛门经书,还有一小部分手抄经文。
颜初静起身略翻一二,发现经文里的字,笔画苍劲崭清,墨香浓郁,显然是最近几日才写的。白衣小童先前提过萧潋之是前日方至岛中,而这间素舍又只他一人独住,由此可想而知,这些手抄经文出自何人之手。
只是,他万里迢迢来此,难道只为抄些经文,论些佛经?
这未免有点荒缪……
沉吟半晌,她轻叹一声,把手里的经文放回柜中,仔细叠好。
其实早在出海之前,她就猜到萧潋之此行绝非仅仅是为了履行诺言而陪她去云思岛求见忘机大师那么简单,但不该过问的,她向来不会多口。况且,事至如今,她想看到的,也只是他的平安康健罢了……
书柜上的光影渐斜渐淡,不知不觉,夕阳如醉,沉甸甸的红,倾霞如水,流淌了半边天。
她独坐已久,茶水凉透,无奈人未归。
推开虚掩的门扉。
原来,淡淡月轮已上枝头。
她极目迥望,但见四野寂静,麓径通幽处,朴舍花木深,偶有僧影过,隐隐绰绰,如雀掠林,眨眼即逝。
拂衣的风多了几分暮寒,她犹若未觉,直至霞光散尽,方转身回屋,点亮烛台。
夜读佛经,别有意味。
读至卷末,她对其中一段感触尤深——梵志出家,白首而归。邻人见之曰:“昔人尚存乎?”梵志曰:“吾犹昔人,非昔人也。”
今日的我不是昨日的我,我是我又非我。大千万象,有何不变?她还记得,大学的最后一年,她逃学,去了长白山。后来,大哥在深山里找到她,为她念了一首诗。
石门长老身如梦,旃檀成林手所种。
坐来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