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宋抱着暖手炉,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一排跪着的丫鬟面前。其中跪着的有一名身着紫色纱衣的丫鬟,光是看那身姿,便很是有风韵,长长的黑发遮住了白皙的脖子,若隐若现,惹人遐想。
叶宋微微弯下身,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缓缓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却却是柔婉而可怜,湿漉漉的如小兽。叶宋有些像端详一件商品一样端详着她,然后顺手扯掉了南枢面上的粉色薄纱,露出她脸颊的疤痕,半晌才道:“是你啊,不是快当王妃了么,怎么反而变成丫鬟了。”
这丫鬟,可不就是苏宸的通房丫鬟,南枢。
南枢眼里饱含着屈辱的泪水,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她唯有楚楚可怜地把苏宸望着,苏宸心里那股如万蚁啃噬的焦躁感便又爬了起来,他袖中握紧了拳头,隐忍不发。
不等叶宋做什么时,叶青便自己拨动轮椅的轮子近前来,在叶宋松开南枢的刹那,扬手便往南枢脸上甩了两耳光,面色沉稳得很,脸不红心不跳。
那就是南枢该受的。
苏宸有些愠怒了,他受不了南枢在他眼前遭难,道:“还请三小姐自重,她是本王的人。”
叶青不屑地嗤笑一声:“一个丫鬟而已,居然好大的胆子敢直视我二姐,难道我打不得?丫鬟也敢爬到主子的头上?”
叶宋直起身子,把暖手炉抛给了叶青,从怀中取出一封蜡黄色的信封来,递给苏宸。
苏宸不接,心中一沉,问:“这是什么?”
叶宋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把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张白纸,修长的手指翻开白纸,落在苏宸眼前。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让苏宸瞳孔猛地一缩。
叶宋淡淡然道:“休书,看清楚了么。”上面落题便力透纸背地写了“休书”两个字,休书的内容十分简单,叶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从今天起,我叶宋休了三王爷苏宸,自此互不相干生死各论。此休书终生有效,太清七年三月十三,叶宋亲笔。”
她的声音珠圆玉润,又带着一丝沙哑,像是一首婉转流觞的曲子。曲终了,就该人散了。
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心底里暗自抽了口凉气。
王妃休王爷,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叶宋念完以后,又不紧不慢地把那封休书叠起来,塞进了信封里,见苏宸不肯接,她便把信封塞进了苏宸的胸前衣襟里,提醒道:“收好,别掉了。”
苏宸这才从惊愕当中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叶宋,恨不能撕毁她那云淡风轻的面具。
实际上她是真的很云淡风轻,在做一件无所谓、无关痛痒的事情,只不过这件事虽然不重要却不得不做。就好像她这几个月来不喜欢喝药,却不得不喝药一样。
苏宸将那封休书握在了手里,收紧捏成了一团废纸,咬牙道:“叶宋,你好大的胆子,敢休了本王。古往今来,岂有妻子休夫的道理,要休也是本王休了你。”
可是他不会休掉她。
叶宋闻言,轻轻动了一下眉头,唇边凉淡的笑意一闪即逝,抬眼看着苏宸:“你也配?”
苏宸怒不可遏,他敢肯定,一次一次都是叶宋在挑起他的怒火,故意挑战他的限度。他作势就要把休书撕掉,道:“只要本王说不,这破休书就不算数!你敢休我,我不会放过你!”
叶宋抬手,掠起一股淡到极致的梨花香,一枚黑玉蟠龙玉佩便稳稳地握在她手上,抵到苏宸眼前。苏宸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听叶宋泠然道:“见此玉如见皇上,除非你想抗旨。”
苏宸红了眼,死死地盯着叶宋。叶宋与他对视,眼里无一丝情绪可言。
良久,苏宸有些颓败了下来,低低地问:“要怎么样,你才能回来?”
叶宋没有回答他,因为答案是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再回来了。叶宋收了黑玉佩,拂袖转身,绝然而去。正如从前许多次苏宸对她的那样。
她踏在王府的门槛上,朗声道:“从今往后,苏宸便是叶宋的下堂夫。”她回头,看看苏宸,又看看跪着的南枢,忽而一笑,刹那芳华,“祝你们白头到老,”转身不复回头时,又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下半句,“断子绝孙。”
将军府二小姐休掉三王爷苏宸一事,很快在京中传开,传得是沸沸扬扬。可能,这便是叶宋和苏宸的结局了。
有人叹:强扭的瓜不甜,不情不愿的婚姻到最后总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也有人叹:男人就是这样贱,你爱他时他自以为是,你不爱他时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能有此感慨的,多半是女性同胞。
只不过,叶宋和苏宸的这件事,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恐怕唯一得意洋洋的就只有大将军一个人了,他直夸叶宋不愧是他女儿,有骨气。
但毕竟叶宋休苏宸有损皇家颜面,不少大臣人为将军府太张扬跋扈,有点功高震主的嫌疑。而且苏若清把这件事压下,又让大臣们觉得他太过纵容将军府,这样下去恐将军府生异心。
大将军听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道:“要是换做是你们的女儿被那么糟践九死一生,你们还会这样大论文章吗!先有家后有国,老臣首先要保护自己的家人才能倾尽精力保护这个国家!皇上圣明,给了老臣这个机会,老臣定当为国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苏若清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大将军和三王爷之间的家事,朕不会干涉,倘若有谁触犯了国事,朕也不会姑息养奸。”
于是这件事,就被大臣们越说越淡,到最后索性懒得再提了。
那天从王府里回来以后,叶宋回房倒床便睡,睡得昏天黑地,都没出过房间。一连好几天都这样睡着,难免让人有些担心。
晚饭过后,叶修来了晴兮院,把叶宋从床上拎起来。她头发乱糟糟的,表情很茫然,揉了揉眼望着叶修,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叶修手指温柔地帮她梳理头发,俊脸近在咫尺,低声软语地挑眉问:“想不开?”
叶宋勾唇笑了起来,那慵懒的表情看起来没任何的想不开,她垂下头,额头抵在叶修的肩膀上,叹了口气,声音沙哑道:“鬼门关都走了一趟回来,你说我还会为什么事而想不开?”
“那是为什么?”
“我在想,以后我该干什么啊,暂时没有人生目标,没有方向。”叶宋道。
“那简单”,叶修笑了,摸摸叶宋的头,道,“明天起跟大哥一起,去教练场转转,大哥教你骑马射箭,教你舞刀弄枪,能强身健体,以后出门还不怕被人欺负。”
叶宋一听,立刻精神就来了,笑看着叶修问:“我可以学,以后打仗了要带上我。”
“将军府里的人没有懦弱的”,叶修思忖着点点头,眉目间含着浅淡的笑意,“这个可以考虑看看。”
叶宋从床上爬起来,淡淡梳理了一番,便背着手一个人踱去了祠堂,转转。
她给祖宗上了三炷香,然后上前去一个个辨认祖宗的牌位,终于在最里面的第二个牌位上发现了“叶秋”这个名字,这个祖宗却却是很老了,牌位看起来很久远。她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来,抱在怀里细细端详,继而眉开眼笑道:“老头,我知道是你,出来吧。”
祠堂里没有动静。
叶宋也不急,把牌位放在地上,自己也坐在了蒲团上,悠悠道:“回来前,你承诺过要实现我的一个要求,现在我想好该要什么了。你出来。”等了一会儿,似笑非笑,“不出来也可以,我数三下,你还不应我,我就默认你不想要这牌位了噢,我会帮你摔得稀巴烂。”
☆、第120章:你不是累赘
“一,二,三……”叶宋高高举起了那牌位,看来是玩儿真的。
第三下话音儿一落,叶宋正准备砸,忽而一道青烟从牌位里蹿出,阻止道:“快别砸!别砸!老道这不是出来了嘛!”叶宋笑意发深,把牌位又收回来抱在怀里,听老头儿坐在另一只蒲团上冒冷汗唏嘘,“别的你没学会,那臭小子的流氓你却学会了!果然是夫唱妇随啊……”
叶宋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老头连忙改口:“欸欸,你快说吧,想要什么?别耽搁时间,老道还想回去补个回笼觉。”他瞪着叶宋,补充道,“不能开口就是‘老子天下第一’这种不切实际的要求!但是想改变身体特质变得适合习武事半功倍,以及加强记忆力使得看过的兵书战纪等过目不忘的,可以考虑。”
叶宋笑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现成的,改变做成某件事的环境和条件不算过分。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想要什么。”
“不是老道早就知道”,老头瞥了她一眼,道,“而是历史上你本就该是这样。”见叶宋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他索性开门见山,“这么跟你说了吧,老道我只是个散仙,哪有权力把你从另一个世界逮到这里来。是阎王那里出了纰漏,给你和这里的叶宋调错了魂。你才是原本属于这里的,所以想要回去,基本不可能。”
叶宋一愣:“当初你允我回去以后发大财,都是随便诓我玩儿的?”
老头缩了缩,道:“你现在不也一样发大财了吗,将军府里还不够有钱吗?而且……你的情郎,还是总统级别的,也够有面子啊……财色双收,还有什么不得意的?”当然,以后还有权。
叶宋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倘若当初来时有很多不如意,可现在她的所有不如意都烟消云散了。她恢复了自由身,有将军爹和将军大哥,还有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喜欢,似乎……挺得意的。
不等叶宋再多想,老头儿坐正了身体,手里的拂尘雪白,正经地问:“你要的就是一副骨骼清奇的身躯和灵活强大的大脑是吗?现在可以开始了。”
叶宋坚定地点点头。
于是老头儿阖了双眼,嘴唇开始一张一翕念念有词,叶宋垂头发现自己的周身泛起了一道淡淡的白光,还不等她有多么的惊奇,老头儿一扬拂尘,仿佛有一股活泉注入叶宋的体内,让她通透舒服极了。她深吸两口气,老头儿问:“其实老道可以顺便抹去你身上的伤痕,你可要?”
叶宋拂了拂衣角,抱着老头儿的牌位起身,道:“这个就不用了。”她把牌位放到了原位,笑眯眯地,“老祖宗,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叶青在房间里看书,遣退了下人。有时候她在想,要是这双腿好了,可能一切都很完美了。她有了家,有了温暖。只不过她又是一个很知足的人,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她只需要让自己过得更好,尽量不拖累别人,不给别人造成困扰。
晚上洗漱都是她自己来,从轮椅爬上床也是她自己来。这样很费时间,她很久都还没能顺利的爬上床去。
结果轮椅没有掌好,木轮忽然往后滑了一下。叶青整个人也就跟着往后仰去。她来不及惊呼,屋中烛火一闪,身后便有一双稳健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腰,她身体一僵,侧头看去。
归已板着一张木头脸,一言不发地把她抱上床。
叶青又羞又恼,抓紧了被子,皱着秀眉问:“你来我房间里干什么?”
归已看了看她嗔怪的表情,垂下眸子道:“顺便路过。”
“皇上也来了?”叶青轻声问。
归已直言不讳道:“嗯,去看你二姐了。”
叶青娇骂一句:“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打心底里却是为叶宋感到高兴的。有人喜欢、有人疼爱,就是一件幸福的事,不管结局如何。她瞟了一眼归已,见他站在床边还没走,便没好气又道,“那你还不走。”
归已从怀里取出一只药瓶来摊开在叶青眼前,道:“这是我从太医院取来的,你每天睡前抹了它揉揉腿,舒筋活血很有效果。”
叶青怔怔地望着他的手,他的手很粗糙,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茧,是常年练武所致。可是看起来,让人感到安全而充满暖意。叶青飞快地抓了那只药瓶,然后飞快地躺下,背对着归已,眼睛发酸,尽量用平稳的声调道:“我知道了,谢谢你,你快走吧。”
“以后自己小心点,别摔着了。”归已只留下了这句话,然后来去无踪。等到叶青回头看时,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
叶宋逛了满园的夜色,回到房间,对着铜镜抽了挽发的簪,动作顿了顿,看见铜镜里忽然出现的男人笑了,问:“什么时候来的?”
苏若清从身后抱着她,嗅着她的发香,道:“才来不久。”
叶宋长发披肩,回身看着他清浅俊逸的眉眼,问:“是不是夜探女子闺房探上瘾了?”
苏若清唇边绽开一抹笑意,道:“不然你说,我想你的时候该去哪里见你?跟我回宫吗,那样我就不用再深夜探你的闺房了。”
叶宋吹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