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道:“王爷,我是陈明光。”
陈明光是谁?苏静脑子里模糊有个印象,似乎觉得有些熟悉。他脑海中唯一浮现出的画面就是,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他送给叶宋一枚令牌,在暗中悄悄地看着叶宋拿着他的令牌进去一座别宫。而负责看守宫门的,便是一位年轻的将军。
他分不清是敌是友,唯一能分辨善恶的,就是看他与叶宋的世界有没有联系。有,那便是善意的;没有,那便是恶意的。
最终,苏静似看着陈明光,又似没有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十分渗人,思绪似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陈明光见状觉得不妙,还好苏静拿着枪头的手松了松,慢慢撤离了陈明光的脖子。陈明光担心道:“王爷,你没事吧?”他不是没听说过苏静受伤的事情,而今看来,不可大意。
苏静缓了缓,脑门松懈了些许,头疼得厉害,不由伸手扶着额头,道:“我没事。”
陈明光便道:“属下见王爷和二小姐往这头走了,后有不少追兵,放心不下,便掉头抄近路赶来。此地不宜久留,不久之后敌兵一定会找到这里来,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吧。”他四顾了一下,问,“二小姐呢?”
苏静一愣,呢喃了一句“阿宋……”,随后转身便朝那处草地跑去。陈明光在后面定睛一看,浑身震住,瞠了瞠双目,脚底发凉。
陈明光走上前去,看见苏静温柔地把叶宋抱起,在她额头上吻了又吻,说着轻声细语,仿佛叶宋睡着了一般。但是叶宋的脸色,比月色还苍白。
“二小姐……她怎么了?”
苏静道:“暂时受了伤,没事,等伤好了一定会醒过来的。”他手指穿插进叶宋的发间,温柔地抚摸着她。
陈明光蹲下来,手指亦是发颤,轻轻地放到叶宋的鼻间,忽而又瑟缩地收回。他分明感觉到,叶宋已经没有呼吸了,并且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寒意死气,不由双目一瞠,如遭雷击。
叶宋死了。
陈明光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在他心目中叶宋犹如神一般的女子存在,不可能就这样死了!
如此,陈明光心急如焚地还想摸叶宋的脉搏,却被苏静一手打开。他血眸死死瞪着陈明光,一字一顿道:“你再敢碰她分毫,就不要怪我对你痛下杀手。”
陈明光这次毫不退缩地直视着苏静,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
苏静不愿回答陈明光的问题。他想抱着叶宋起身,却被陈明光一把逮住了衣襟,拉到近前,道:“我问你为什么!不要以为你是王爷,我就应该怕你!你不是一直很爱她吗,你不是一直想要保护她吗,可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倒是回答我!”
刘刖说得不错,陈明光是一个腼腆的有为青年。他在那年武招考核的擂台上,遇到了叶宋,他生平第一个女对手。
以前他从不打女人的,因为女人都是用来保护的。可是那时不一样,那是决定他以后的人生的重要时刻,即便对手是个女人,他也要拼尽全力。只是他没想到,对方比他还要拼命,为了胜利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了。那一战他输得心服口服,而叶宋赢得也伤痕累累一点都不轻松。
从此,他才跟叶宋有了交集。
他想,没有男人能够抗拒得了叶宋身上散发出来的吸引力吧。她那股子韧劲儿,在别的女子身上找不到。即使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后果,那也是可爱的。
可是陈明光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叶宋之间巨大的差距。他不在乎叶宋曾是宁王妃,可喜欢她的男人均是天底下最优秀的,怎么都轮不到他。
因此,只要叶宋能够过得好,他宁愿默默地站在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尽自己的一份力,来帮助她和保护她。
如今,这样一个鲜活的女人,瞬间就失去了所有鲜活的味道。
苏静手抚着叶宋的脸,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自己也很疑惑,自言自语地问道:“对啊,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时,后方隐约有火光传来,不用想也知道,是敌兵追过来了。再在这里待下去,那铁定会被发现,到最后大家都走不了。陈明光抿唇,松开了苏静的衣襟,站起来道:“先找个地方躲过敌兵再说。”
苏静纹丝不动。
陈明光对他不客气,低喝道:“你要生要死我不管,难道你想让二小姐落到敌人手里吗!”
苏静这才醒神儿,深深看了一眼怀中的人,然后将她抱起。陈明光心道三人骑马是不可能了,而且敌兵一定会循着马蹄印去找。因而他走到赫尘身边,往它身上猛拍了一下。
赫尘撒腿就跑。
随后陈明光和苏静带着叶宋往另一方向走去。
这天晚上,他们不知跑了多久,走了多久的路,竟是快要靠近苏州城。城中灯火稀疏而落寞。
苏静和陈明光没有进城,而是转而便钻进了一片深山老林。
不想在林中走了许久,竟于半山腰发现了一座猎户家的房子。大抵是害怕夜里有野兽袭击,猎户家门前挂着一盏幽若的油灯。陈明光连忙上前去敲门,苏静在旁轻声道:“阿宋,我们先在这里暂歇,避避风头。”
敲了一会儿之后,里面便传来声音。开门的是一位妇人,以为是自己的丈夫去更深的林子里打猎了回来,正欢喜地打开门,结果却发现是陌生人。且陌生人身上沾满了鲜血,怎能不害怕,还不等陈明光说句话,便怪叫一声又把院子门给关上。
陈明光在外面好说歹说,妇人都不肯开门。因为她一个人在家,实在是太害怕了,而且这深山老林里何曾来过这样的人物。
☆、第210章:她已经死了
索性不久,这猎户家的男主人就回来了。他时常在山里打猎,将打来的猎物拿去城门卖,可最近兵荒马乱,他也知晓一些外面的事情,一天都不敢松懈,打来的猎物也都全部做成肉干堆在家里,企图安稳度过这场混战。
如今碰到了陈明光和苏静,猎户并没有如他妻子那样惊慌失措。他一眼便看出两人是军人,他是北夏的子民,岂会不伸出援手,因而一听陈明光说了个大概,二话不说当即引二人进屋。而猎户家夫妇这才注意到苏静怀里还抱着个人。
夫妇腾出一张空床来,让苏静将叶宋放在床榻上。他自己来不及歇口气,让陈明光照顾好叶宋,自己转身就出去了。
陈明光问:“将军要去何处?”
苏静边走边道,头也不回:“我去给阿宋找药,她后背中了箭伤。”
猎户怕苏静在深山老林里迷路,赶紧抓了一盏油灯追出去,让他带着油灯去。家里没有什么药材,但这山林里却有很多的草药,猎户在外打猎时难免有被野兽所伤的时候,便是就地找山林里的草药了事的。
苏静一头就扎进了浓密的树林里,他手里的一盏油灯光线十分微弱,没多久就彻底消失在林子中。陈明光看向苏静消失的方向,心中很是复杂伤痛。他回头看着床上平静躺着的叶宋,灯光下她显得那样安静,就是脸颊和身上全是血迹……明明她已经……
猎户家的妇人是一个心地善良而又仔细的人,她见叶宋伤成这样,连忙去拿了干净衣服和烧了热水来,准备帮她清洗一下。可是当她拿着巾子的手去擦叶宋脸上的血迹时不经意间碰到了叶宋的鼻子,感受不到丝毫的鼻息,再摸摸她的手,十分冰凉,哪里还有半分活人的样子,当即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慎打翻了满盆的水。
猎户男主人回头来问:“怎么回事?”
妇人看了看叶宋,又看向陈明光,见他一脸灰败的神色,霎时就似明白了什么,不由也看向方才苏静离开的方向,道:“这位姑娘,已经去了。”
苏静在树林里找得很焦急,他像疯了一样在树林里乱窜。因为光线太弱,看不清楚,但凡他觉得相似的药草,都大把大把地扯回来。他回来时,山林里的天是浓浓的青色,天空里有稀疏的点点繁星,他带着满身的朝露。
回来以后,妇人已经给叶宋换上干净衣服,身上的脏污也擦洗掉了,看起来就是一位文静美丽的女子。只不过肤色没有一般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那样肤若凝脂般雪白,也没有似煮熟的鸡蛋般吹弹可破,而是呈现出浅麦色的肤色,泛着浓浓的青白。
苏静向妇人道谢,妇人点头应下,欲言又止。
只是苏静的注意力便一直放在了叶宋身上,用自己凉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放在唇边爱怜地吻了又吻,看着她紧阖的眼帘说道:“阿宋,我回来了,我给你采了许多草药,等煎好了给你喝下,你就会没事了。你不要怕,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他自己,盔甲上的血污混杂着泥浆,浑身都是脏兮兮的,看起来狼狈而可怜。
苏静抬头看向陈明光,道:“你快来分一下,将这些洗净了拿去煎了。”
陈明光半晌没动,先前对苏静的愤怒现在统统化作了悲哀。他看到床上的叶宋没声没息他也痛不欲生,但是苏静比他还要可怜,他活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根本不愿意相信所发生的一切。
这些药,又岂会让人死而复生。明明一切都是徒劳,又何必多此一举。
苏静见他没有动作,也没有恼,自己抱着一大堆药站起来,只恋恋不舍地多看了叶宋两眼便又朝屋外走,道:“罢了,我差点倒忘了,以前你都是在上京当差,甚少在野地里实战打仗,遇到这样的事情可能不太会区分这些草药,还是我自己来吧。”
在路过陈明光时,陈明光眸色一恸,即使闪身挡住了苏静,从他手里接过药草,道:“属下武行出身,常上山采药,因而会分辨这些。将军交给我来吧,将军累了一夜,还是去歇一会儿。”说着陈明光便出去了。
猎户说他们家就只多出这一间房来,便多抱来几床棉被,以在地上打地铺所用。随后就拉着自己的妻子回房睡觉去了。
那妇人不太放心,边走边唠叨:“当家的,要不要给他们做点夜宵啊,我看肯定是又累又饿了。”
猎户道:“你没看见那两位将军的表情,纵然是你做个满汉全席,他们也不会有胃口吃的,算了,咱们还是先睡觉吧,剩下的等明天起来再说。”
“那姑娘……唉,真是可怜。”
苏静在叶宋的床边缓缓坐了下来,握着她的手,一句话不说,就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悄无声息流淌着的时间里,他总能等来叶宋睁开双眼,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他。或许是明天早晨,对他露出第一抹微笑,说一句“早安”;也有可能是明天晚上,对他说一句“晚安”。
后来,苏静有些卑微地想,就是她不对他笑,不对他说一句话,只要睁开眼睛醒来了,也是好的。
屋中油灯微闪。陈明光煎好了药进来,带起凉凉的夜气,让屋中的光线更加的朦胧不清。苏静接过碗,用药匙舀了浅褐色的药汁去喂叶宋。奈何叶宋就是不肯张开嘴。他便用一方干净的巾帕蘸湿,然后去滋润叶宋的嘴唇,可是那药汁顺着她的嘴唇没能流进她口中,而是往外顺着嘴角流下了脖子,没入到衣襟里。
如此试了几次,均是没有效果。
苏静没有半分急躁,收了动作,思及许多往事,不由笑开了来,对叶宋说道:“我数一二三,你不应我一声,那……我就默认你想和我接吻了噢。”最终,苏静数了三下,叶宋还没有睁开眼睛,他便笑了一声喝了一口药俯头下去,对准了叶宋的嘴唇,舌尖触碰到她冰凉的齿关,用力撬开,将药汁生生渡进了她的口中。
陈明光看不下去,便道:“王爷,没用的,她已经……”
苏静打断他,道:“你不要说话。”
最终,陈明光不再看他们,转身出去,在屋舍外寻了一棵树于树上过夜。
油灯里的油燃尽了,灯芯滋啦一声,就失去了光亮。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昏暗,苏静身影孤独地坐在那里,直到天明。
南瑱占领了益州和柳州,北夏军队溃不成军的消息一夜的时间便疯传到了苏州。因为柳州北上靠近的,便是苏州城了。曾经北夏的一座繁华的丝绸之城,如今十分萧瑟寥落。城中本就惶惶不安的百姓们,不想离开自己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北夏军的身上,希望他们能够打退南瑱,这样苏州也就平安了。可是眼下显而易见,这样的希望全部落空。
一时间,苏州城内一片混乱。百姓们都收拾着家当,往北逃难去了。
只是战乱当道,便给了不少小人可趁之机,他们比南瑱敌军好不到哪里去,抢劫财物和粮食,以保自己能够活过这场劫难。
刘刖带着一小众人进入苏州城时,所看见的就是城里的人窝里乱。而苏州的太守也已经卷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