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柔软的丝质亵裤,已经被血染得通红。
她吓得六神无主,当即痛哭失声,大叫道:“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
半夜里如意宫里传出来的恸哭,惊醒了整座皇宫。
太医院的太医们全部赶往如意宫,一晚上不曾消停过。
李如意的寝宫里,足迹嘈杂,宫人们进进出出依着太医的吩咐办事,丝毫不得怠慢。整个寝宫里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苏若清是后半夜来到如意宫的,彼时还不到一个时辰便是早朝的时间了。他坐在外殿,厚重的帘子遮住了里面惨不忍睹的光景,仿佛把那血腥气也盖住了不少,外殿的窗户敞开着,冷风灌了进来,让人感到无比清醒。
新奉上的茶,半盏功夫不到,就凉透了。
后来,再也听不到李如意的哭喊声。太医们纷纷躬身退出来,在苏若清面前跪了一地,道:“启禀皇上……”却战战兢兢没有了下文。
苏若清缓缓放下黄釉龙凤纹茶杯,不悲不喜道:“有什么,就直说。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回皇上,娘娘打从有孕伊始,便脉象不稳,应是常年服用避子汤造成的。她根基浅弱,不适合有孕,微臣害怕给娘娘加重负担所以没有明说,只再三叮嘱娘娘千万要小心,稍有不慎便有小产的危险。如今……娘娘正是小产了……以她的体质,可能往后都不会再受孕……”
锦帐内的李如意,沉沉地睡着了。可是那苍白的脸上,却滑下两行清泪。
最终苏若清只叹了一句:“也罢。让她好好休息,都退下吧。”
太医陆陆续续地退下,苏若清站起身拂了拂衣摆,也未曾进去看李如意一眼,便也离开。只是他前脚一走,李如意便睁开了斑驳泪眼,眼泪刷刷刷地往下掉。瑞香受了伤,她身边便只有夏明朝公公来守夜,见状于心不忍,只好劝道:“娘娘,小心着身子,等调养好了,以后还会再有的。”
李如意手指攥紧了被角,泣不成声:“你没听见……本宫再难受孕了吗……事到如今你还敢出言讽刺本宫……”
“娘娘……”
李如意恶狠狠地瞪着公公:“滚……”
“……”她跟前正需人照顾,怎能说滚就滚,因而公公还算尽职,杵着没动。
李如意心火上涌,不顾自己身体虚弱,坐起来捞起一旁的枕头就砸了出去,声嘶力竭道:“我叫你滚——滚——”她把床铺上的东西全部都掀了,发狂了一般,“全部都给我滚——”
最终因为情绪激动,还是精疲力竭地晕了过去。清早醒来时,外面又下了一场雪,积雪堆在窗棂上,那股寒气直直往缝隙里钻。
李如意一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瑞香。瑞香带着伤在旁伺候她,眼睛已是哭得红肿。
李如意张口就问:“皇上呢?”
“皇上在早朝呢。”
她眨了眨眼,眼睛通红。公公端了一碗药进来,细声细气道:“娘娘,身子要紧,先喝药吧。”
瑞香把她扶了起来,靠在床头,她看了那碗汤药一眼,倏地满眼戾气地拂手就把汤药打落,咬牙切齿道:“喝药,本宫每日都在喝药!可是为什么,到最后还是保不住孩子!现如今,你们还敢让本宫喝药!”她盛气凌人惯了,吼完了,发泄完了,实则露出了脆弱的真实的自己,痛不欲生地倒在瑞香的肩膀上,又是一阵失声痛哭,捂着自己平坦如初的小腹,眼泪横流,“明明昨儿,我还能感觉得到他在本宫肚子里的……”
李如意怀了这孩子,两个月不到,便小产了。这消息传得很快,早朝前便传遍了朝野内外。彼时李相坐着轿子刚刚到了宫门口,听闻此消息,如五雷轰顶,站也站不稳。
一直以来,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连数日,天空都十分阴郁。李如意一直昏昏沉沉地处于半睡半醒之际。后来有一天她终于完全彻底地清醒了,整个人清减了一大圈,把夏明朝叫到了跟前,道:“本宫从初入宫起,每夜侍寝之后,都是你负责送避子汤给本宫。本宫记得你说过,也亲自问过太医,说那避子汤全是草本调节身子,不会有任何副作用的。”
公公一愣,垂头道:“娘娘,可昨晚太医那么说,许是长期服用,才有所副作用的吧……”
“本宫不信,”李如意眼眸凌厉一抬,“本宫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健康。”
大抵失去孩子的母亲,都会如她这般,不肯相信自己孩子的死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更宁愿相信是有人在处心积虑害死自己的孩子。在别人看来许是有几分癫狂,可实际上却冷静又理智。
母亲的直觉一向很准。
寝宫里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李如意忽然开口道:“去把本宫每日所喝之药的药渣拿来。”
公公顿时就跪了下去,道:“娘娘,您现在正虚弱着,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吧,等把身子调养好了……”这夏明朝为他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是忧心忡忡。从前是皇上身边的亲信太监,就因为一朝不慎,做了些对不起皇上的事情,才会沦落至此。可如今,眼看这情形,如意娘娘就怕要失势了。他在深宫里摸爬滚打也算几十年,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千万不要往牛角尖钻,否则最后害的是自己。
可李如意受不了这个打击,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执意想弄清楚这段时间来喝的药有什么问题。太医都说是安胎药,但她就是不信。
但药是太医院的药侍熬好了送过来的,要想拿药渣,没有那么容易。
正好瑞香的脚伤未愈,需得去太医院拿药。夏明朝公公便搀扶着瑞香去了太医院,趁机引开了太医院里药侍,结果药渣没有找到,但却找到了剩余的两副还没有煎的安胎药,上面依稀写着李如意的名字。
公公胡乱打开纸包,往里面抓了一把,就又把纸包封起来。
李如意不懂药理,只好差人把这药材一部分送出宫去交给李相,让李相帮她验证一番。李相只差人回了话说,没有什么不妥,当务之急是好好养好身子,还有保持后宫中的地位。
这天,李如意便服偷偷从侧宫门出了宫,她打扮成一个寻常贵妇的模样,坐在马车里,在京城的一家就近的药堂门前停下。瑞香把她扶着缓缓进去了里面,一边劝道:“娘娘为何不信老爷的话?”
“本宫只信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第143章:赌上你我所有的感情
进去找到了一位大夫,李如意便把药材送上前给大夫辨认,问:“大夫能否告知,这是什么药,有什么药效?”
那大夫辨认了一番,又嗅了几下,道:“夫人,这是安胎药无疑。”李如意松了一根神经,可是那大夫眉头一皱,似乎嗅出了不同,“夫人莫不是故意刁难老夫,这安胎药里怎么有一味活血行气的丹参?”
李如意面上的笑容惨白:“那会怎样?”
苏宸比起积极查案,更为频繁地往天牢里走动,隔三差五就带太医来瞧瞧叶宋的伤,是一丝也不肯松懈。他把宫里的事情说给叶宋听,包括李如意小产一事,但叶宋的反应都平平。
没有悲天悯人,更没有幸灾乐祸。
叶宋坐在石床边的枯草上,手里拈着一根稻草,在地上若无其事地画圈圈,道:“她小产,那是注定的吧。皇上怎会可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牢房里的人都沉默,包括隔壁的叶修和百里明姝。大家都心如明镜,将军府和相府现在是何等处境。两派之争,正如楚河汉界,自有人悠然自得地下这盘棋。
叶宋忽而松手,手里枯草落回了稻草堆里,她抬头看着苏宸,异常冷静道:“你能不能安排一下,让我见见皇上。”
苏宸抿唇,终还是点了点头。
晚上,在苏宸的帮助下,叶宋被带出了大牢。她身上的衣服有些淡薄,苏宸臂弯里挽着一件厚厚的披风,光是皮肤兜帽上的那匹雪狐毛,就知不是一般的披风。
苏宸给她披上时,她似笑非笑道:“怎的,提审罪臣还有这等待遇?”
苏宸随手理了理那锦团簇簇,道:“这未免太招摇,若是本王,不会给你披这样的披风。”
叶宋自然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堪堪走过叶修的牢门前,叶修忽然出声道:“阿宋,不要胡来。不要为了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不然他会自责一辈子。
叶宋停了停脚步,侧身看着叶修和百里明姝,即便是入了这天牢,气度风采依然不减,自有一番别人无法比拟的风骨,她道:“当初把大哥和嫂嫂硬撮合在一起,现在看来你们依然如此般配,若是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那样做,问心无愧。但也是我这么做,才给叶家招来了祸患。”
叶修双眉横飞入鬓,容颜冷俊,道:“就算不是你这么做,正如你所说,该注定的也还是会以其他的方式发生。”
“所以”,叶宋笑笑,给人的感觉坚韧、百折不挠,道,“我应该去跟他谈谈。大哥放心,我不会胡来,况且在你的认知里,我是那种百般委曲求全的人吗?”
这场梦,是时候该醒了。
走出天牢时,她这般对自己说。举头望了望漆黑的苍穹,外面果真冷得厉害,夜空却难得一见地晴着。很少能够在雪夜里见到月色,但今晚却有,映得瓦檐下的霜雪更加的惨白。
大理寺有专供大理寺卿休息的地方,那是一间书房模样的房间,房间里的灯火明暖。叶宋推门进去时,有股暖香的气息扑鼻,整个人有短暂的放松,似乎浑身毛孔也轻微地打开了,吸取那一抹清淡的暖意。
苏若清正坐在桌前看书,一身惯常的黑衣,黑色的头发落在肩上,目色柔和轮廓清俊,被烛光映在门扉上的影子也带着一中孤凉的温柔。
叶宋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他从书中收回了视线,抬起眼帘来。
叶宋便转身关了房门,近前一丝不苟地跪下,道:“罪臣叶宋,参见皇上。”
苏若清袖书的手微微一颤,然后沉静下来,把书放到一边,起身到叶宋身边,亲手把她扶起,声音倍加柔软,道:“我是不是说过,你在我面前不用下跪,不用行君臣之礼。”
叶宋面色如常,道:“那是对苏若清,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皇上。”
“可我就是苏若清。”苏若清失笑道,“我穿龙袍的时候才是皇上,自称‘朕’的时候才是皇上。现在,我就是苏若清。”他看着叶宋的脸,柔声低语,“阿宋,你还好么?这么多天没来看你,你是不是生我气了?还有身子好些了没有?”
她看了看苏若清,道:“多谢皇上关心,有皇上时不时派太医来,我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而皇上国务繁忙,未免遭人话柄,根本就不应该来探望罪臣,皇上能把我叶家兄妹和亲信关进大理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苏若清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叶宋便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苏若清的嘴,声音亦放得低柔,似呢喃一般道,“别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根本没有资格怪你。”
苏若清喉咙滑动了一下,终是把那些愧疚的话语咽了下去。叶宋缓缓松开了他的唇,又道:“难得皇上愿意深夜见我,我不会拐弯抹角,便直说了。”她看着苏若清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我想问你,会如何处置我大哥,会杀了他么?”
苏若清瞳孔扩了扩,不语。
叶宋勾唇一笑,道:“这个时候杀了他才最好吧。叶家后继无人,而大将军年迈,兵权可逐步收回。”
苏若清一开始就清楚得很,叶宋要见他,绝对不是为了谈情说爱。他等了这么久,也终于等到叶宋提出要主动见他。苏若清轻轻地问:“那么,你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叶宋道:“我还是想再问一次,你会如何处置我大哥,会杀了他么?”苏若清缓缓皱起了眉头,叶宋又道,“呐,若清,尽管你说你不会再算计我,可我至今还是觉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的每一份真心实意都带着算计的味道。你并没有错,我也一点没有怪你,你我的立场不同罢了,若是换做我是你,可能我还会做得比你绝一点。所以想来,我根本没有资格怪你,你已经做得很留余地了。”说着眼里便染上点点笑意,带着释然的味道,“想必从我死活要把百里明姝抢来给我大哥开始,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彻底阻止,反倒是我被困其中,你的成全便是为的今天铺这一步棋吧,给我大哥留下一个足以杀掉他的把柄。而我,一直以来便是在一步步为你铺路。”
“阿宋。”苏若清冷不防抱了她,闭上了眼。
叶宋轻拍着他的背,道:“没关系,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皇上。我也曾自私过,自私地想把你拉入我的阵营,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考虑,但是我再也不能那么做了。苏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