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厨房里留下的满地狼藉,需得慢慢收拾。英姑娘掏出瓷渣底下被掩埋的已经凉透的月饼,心疼坏了,道:“再怎么打情骂俏摔碗砸盆的,也莫要拿月饼出气啊,太可惜了……”
叶宋抽了抽嘴角,道:“把地上的碎屑打扫干净,我可以再考虑重做一炉给你。”
英姑娘立刻去拿来扫帚,边打扫边八卦地问道:“叶姐姐,你和苏哥哥到底在厨房里做了什么呀搞得这么火爆?”
叶宋一根木勺,砸在了英姑娘的额头上。
一入夜的时候,院子里摆上了桌椅,月饼点心、美酒佳肴被一一送上桌。早早外面街上就有人在放烟花,约莫是哪家有钱人又在任性了,仅仅是听那烟花爆破的声音,便觉得十分热闹。
叶宋他们入桌时,吩咐了家里的下人们,自己吃过晚饭以后可以随便去街上逛一逛,只要子夜之前回府即可。下人们自然十分高兴,打点好了一切,就各自兴冲冲地出门上街去了。
今晚的月色十分好,一轮圆月挂在天边,既大又圆。
英姑娘尤其爱吃月饼,手里举着月饼对着圆月,吟了两句四不像的诗句,然后开始大吃特吃。
叶修和百里明姝,葡萄美酒夜光杯,相敬如宾恩爱有加。
这一年的中秋节,叶宋觉得过得特别有意思。身边能有家人相伴,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情。她喝了两杯清酒,歪着头支着下颚,看看天边那月,又看看旁边胡吃海塞的英姑娘和一旁便看英姑娘笑话边给她擦嘴角自己嘴巴也鼓鼓的叶青,心里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念头,那就是希望身边的人最终都能够幸福。一辈子没有苦难,一辈子平安康乐。
英姑娘囫囵着说道:“一会儿我们也上街去玩吧,听说今晚街上可多好玩的玩意儿了!还有还有,我听到苏哥哥悄悄对叶姐姐说要约她一起去看烟花,要不我们大家都一起去吧!”
叶宋眉角一抽:“你什么时候听到的?”
“在厨房外面啊。”
“……你究竟在厨房外面待了多久。”叶宋扶额。
宫宴开始时,御花园中丝竹声声,一片和乐。大臣们纷纷入座,觥筹交错。随后一声唱和,苏若清便出现在御花园内,走上了主位。他倒没有穿龙袍,而是着了一身平常的黑衣,广袖轻垂,头发用一只蟠龙金冠挽了起来,一丝不苟的样子,有股说不出的冷俊威严。
晚风如少女的裙摆,层层叠叠地拂过漾开,吹散了苏若清额角的一缕发。
他在宫宴上没逗留多久,便离开了。这时后宫里的妃嫔们正徐徐到来,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满怀希望自己能够吸引皇上的目光,哪怕是匆匆一瞥也好。
宫宴上安排了歌舞,妃嫔们终于有机会在这样的场合上亲自上阵,有的轻抚琴弦一展歌喉,有的水袖长挥舞技超群,赢来片片喝彩的声音。
这样的宫宴,若是换做以前,无所事事的苏静倒很有兴趣在宫里度过这样一个靡靡之夜。可是今晚他明显的心不在焉,尤其是苏若清一走,他便再无留下的耐性,也想着起身离席。怎料,正当他准备这么做的时候,便有三三两两的大臣围拢了过来,与苏静聊一聊朝中之事,尤其是新近由他负责的京城户籍改革制度。
苏静一下子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但是正事又推拒不得,于是只好勉力应付。
李如意是后宫妃嫔当中最后一个到场的,有种压轴的华丽之感。她妆容十分精致,眉间一朵凤羽牡丹妆,本就容貌妍丽的她显得更加尊华无度,她腰挽玉带,长袍摇曳在地,出来时直叫许多人都看直了眼睛。有人看自然是很好,起码这大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她比后宫的其他女人出众,只要皇上能够多看她两眼,她今晚也是值得的。
李如意身边的宫人捧了一架竖琴到中间,她款款而来,动作优雅地席地而坐,衣裙就似牡丹花一样盛开,举手投足充满了典雅气度,弹的曲子也适合这中秋赏景,赢得一致掌声喝彩。
一去罢后,待李如意起身想对上位的皇上福礼之时,一抬头却发现上座空空如也,当即容颜微变。但下面百官呼应,道是李如意温婉娴雅,很有母仪之风。李如意面露含蓄微笑,实则心里像被针扎一样,怎样都觉得肉中有刺,她耐着性子主动揽过担子,操持宫宴款待群臣,直到大臣们尽兴而去。
饮茶间,李如意若无其事地问身边的宫人:“皇上呢?”
那位老成的宫女应道:“回娘娘,奴婢听说皇上离席出宫了。”
李如意手指用力地捏着茶杯杯沿,美眸凛了凛,道:“又是去找那叶宋了么。”
“这个奴婢不知,但奴婢猜想八九不离十。”宫女在李如意耳边低声说道,“要想挽回皇上的心,必须铲除一切的阻碍。”
将军府里,英姑娘和叶青早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出门逛街去,叶宋叮嘱了一定要小心又小心,府里的下人都出去放松了,不然准要派两个家卫跟着才行。
彼时英姑娘就拍拍胸脯道:“叶姐姐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没有哪个敢随便欺负我们的,除非他不要命了。”
叶修放下手里的酒杯,说道:“毕竟是两个姑娘家,小心一点总没有错。阿宋要是你实在不放心,就同她们一起出去逛吧。”
“叶哥哥,让你相信我能保护好我们就那么难吗?叶姐姐一会儿还有约会,怎么能和我们一起去呢。”叶修刚想再喝一杯,就被英姑娘冷不防道,“叶哥哥,那杯酒已经被我下了药了。”
叶修明明看见英姑娘什么都没做,根本不知道她怎么下的药,于是乎也是个胆儿大的,看着英姑娘就把一杯酒仰头而尽,道:“是么,我不信。”
百里明姝抽着嘴角道:“这个你必须信。”果真话音儿一落就见叶修面露不适,她看着英姑娘,问,“小英子,你给你叶哥哥下了什么药?不会真对他有什么危害吧?”
英姑娘一派天真无道:“可能最大的危害就是大嫂子你了,他中了我的一枕春。”
叶修手肘撑着桌面,扶着额头喘息了一会儿,骂了一句:“臭丫头。”英姑娘已经和叶青一起欢乐地往大门的方向跑了,他是忍耐了又忍耐,终于忍耐不住了,一把将百里明姝抱起来转身就走。
这时,门外跑来看门的护卫,将一截小纸条递给叶宋,道:“这是方才有个人让奴才带给二小姐的。”
叶宋展开小纸条草草一看就收起,亦是起身,随手拈了一块月饼,边走边自言自语道:“今晚的晚宴就到这里结束吧。”
纸条上写了一个地方,叶宋出了门径直就朝上面写的地方去了。
一走到街上,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行人和街边小摊都快把整个街道填满了,叶宋融入了人群里缓缓移动。许多人都是朝护城河那边去,因为宫宴一结束,河那边就会有一场盛大的烟花会看。只不过一旦人多了,去到那里也是人挤人,显然不是一个观看烟花的好地方。
不少个头娇小的女童或者男孩,在人群中穿来穿去,遇到他们觉得面善的觉得可以成为客人的人,便会仰着小脸手里拿着花或者是面具,天真无地问:“哥哥姐姐,买一个吧?”
叶宋遇到过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双瞳在烟花盛开时显得十分明亮,请求叶宋买下她的面具。叶宋淡淡笑着,抬手捏了捏她头上的小羊角髻,随后选了一面上面雕刻有梨花金粉图案的面具买了下来。
小女童道了谢,欢快地跑开了。
叶宋看了看手里的面具,做工还算精致,梨花图案有些合她心意,是以她一边走着一边将面具缓缓戴在了自己的脸上,只露出一双微微眯着的眼睛和似勾非勾的红唇。
☆、第109章:何其幸运
她今天穿了一身青衣,衣带束腰,长发高挽,发间佩戴着同色的小簪花以及青玉发钗,路人不难看出她是一个姑娘,只不过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而是一个干脆利落的姑娘。
一枚面具遮住她的脸,仅是那一双眼和一张唇便别有一番撩人的风韵。
叶宋去了后街河边。那里同样不是一个适合看烟花的地方,相比之下显得十分冷清,只偶尔有稀疏的人影从后街匆匆走过,去到正面河岸看烟花。
河边两排柳树,不知不觉已经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仍保持着风的姿势,长一些的零零落落地伸进了流淌的河水里。
树影被月色映照成似张牙舞爪的猛兽,叶宋走到一棵柳树下,站在那树影里。她挽着手臂,身体斜斜靠着树干,风撩了撩她肩后的长发,脸上的面具显得尤为清丽,眯着眼睛等着人来。
不一会儿,便有人从昏暗的街角里转了出来,不紧不慢地朝叶宋走来。叶宋歪了歪头,看着人影越来越近,直到身形整个暴露在月色下,高大、英猛,一身紧身夜行衣,完全是一副生面孔。
叶宋见他朝自己走来,最终在面前停下,不由暗暗提高了警惕,面上仍是懒洋洋的,只伸手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自言自语叹道:“原来不是苏静邀我到这里会面的。”她抬了抬双眼,打量着面前的高大的男人,问:“你是谁?”
男人道:“自有人邀二小姐到此处会面,只不过这个人不是我。”
叶宋扬了扬眉梢,问:“那是谁?”
“是阎王。”
低沉阴煞的嗓音道出这句话,下一刻,黑衣男人突然出手,掌风如刀,直直朝叶宋劈来。叶宋早有防备,矮身一躲,那掌风劈在了柳树上,威力非凡,整棵柳树都应声而倒。
叶宋来不及惊叹,一回身,甩袖扬出自己的铁鞭,与半空中与黑衣男人打上几招。只片刻的功夫,她便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那鞭子也没有要与黑衣人硬碰硬的架势,只堪堪将黑衣人逼退一些,然后自己转身就跑。
然,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叶宋刚跑了几步,铁鞭在地上拖出清脆的响声,她的脚步就慢了下来,最终停下。她站在空寂冷清的街面上,莹白微冷的月光将她的身影拖出许长。而街口对面,一排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个个打扮均与身后的黑衣人相差无几,身量俱是高大、英猛。
叶宋缓缓挽起手里的铁鞭,一圈一圈绕在手腕上。这空荡荡的街上连空气都陡然凝固了下来,路过街边的行人见到了这一步,傻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时,黑衣人便低沉地道了一句:“不想死的话快滚!”路人立刻连滚带爬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叶宋沉下心,沉着冷静道:“对付我区区一个女人,何须用得了这么多杀手,只怕两三个我也应付不过来。既然我跑不掉了,死前总应该知道能请得动阎王的人到底是谁吧?”
黑衣人之间只一个眼神交流,下一刻全部朝叶宋冲来。叶宋一鞭如一样扫去,黑衣人飞身而起,像是夜中展翅的蝙蝠,有着共同的目标。
叶宋双拳难敌四手,连看都没来得及看清,就有一个黑衣人把她打落在地,她飞快地往地上滚两圈,堪堪躲过要害。黑衣人正要发动攻击时,只听身后同伴一声惨叫,回头去一看,只见数个黑衣人被打飞,来人身手十分矫健,招招直逼要害。
叶宋坐在墙角,但凡有黑衣人还想攻击她,都第一时间被来人拦下,并毫不留情地打落在地。
叶宋极力眯着双眼,见他似一朵暗夜里盛开的黑莲,冷清至极,耳边却似乎能够听见那黑莲绽放的声音。他乘着月色来,衣袍翻飞,那银白的月色把他墨黑的发丝也淬了一层淡淡柔和的光泽,在空气中扬起清浅的弧度。他留给叶宋一个轮廓,眼神肃杀阴鸷,鼻梁若起伏的峰峦。
那个最先出现的黑衣男人见突然有人横出一脚,不想再耽搁,直接冲过来欲对叶宋下杀手。叶宋甚至都不用扬一下鞭子,那铁鞭的另一头冷不防被出现帮助她的男人抓住,叶宋本能性地松了手,铁鞭便在他的手上十分灵活,呼呼作响,一下子套住了黑衣男人的脚,将他拖了过去,与他打个满怀。黑衣男人不是他的对手,十数招后就败下阵来,被一拳击住胸口,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未免事情败露,黑衣男人啐了一口血,见今晚计划失败了,当机立断立刻道了一句:“撤!”随后黑衣人尽数跳上屋顶,往四面八方逃窜消失。
唯有地面上残留的星星点点的血迹,昭示着这里刚才发生了一场惨斗。
叶宋眨了眨眼,仰着下巴看着月光下的人,他看看转身,朝叶宋走过来,露出了完整的清俊的面容。叶宋感觉,面前的这个男人,似她从前认识的模样,又不似她所了解的那般。
苏若清。
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她是那井底之蛙,所看见的只是头顶那一小片明亮纯粹的天空,从而忽略了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其实是一片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