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骑了多久,只知道我后座的胖虎动来动去,相当不安分。
“你干吗?”我问。
“没什么,觉得很兴奋而已。”
“兴奋需要这样扭屁股吗?”我说,“我很难骑车咧。”
“那换我骑。”
“你有驾照吗?”我问。
“有哇,”他惊讶地,“那当然。”
“太好了,换你骑。”我说,“因为我没驾照。”
停下车后,阿道跟胖虎几乎用追杀的方式告诉我,没有驾照要早点讲,不可以无照驾驶。我很甘愿地听完他们对我的劝导,带着整个背上的脚印以及掌印。
到了文化大学入口前,阿道说校门口在里头,还有一小段路。
“要进去吗?”他问。
“看看就好吧!”我说,“实在太冷了吧。”
“进去看看好吗?一下子就好。”
“好吧好吧。”
路很小,很暗,空气很冷,吸进鼻子里面好像快要结冰一样,脑袋都有点不听使唤,仿佛一堆冰块在头壳里面敲打。
“为什么你这么喜欢文化大学?”我好奇。
“你真的非常好奇。”胖虎说,“好像什么都得搞清楚一样。”
“是啊,我喜欢追根究底,找出真相。”
“阳明山就这样,你满意了吗?”
现在这种时候,当然不能闯进校园里面。
不过看那些大学生来来去去的,实在很想也跟着他们混进去看看。
这个时候胖虎反倒没有进去的打算,只是待在门口,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知道我必须考上这里。”胖虎说。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我必须考上这里,这是我剧本里面写好的。”
“你是指什么剧本?”阿道点了根烟。
胖虎什么话也不说,坐上了机车低下头去。
我知道有些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但是他永远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口。
那一个时间里面,我也发现自己必须替自己写下剧本,就好像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必须有自己的角色,然后固定的对白,必须在适当的时候说出来。
接下来,就要看每个人的演技如何了。
下山的路上,山路相当不好走。我想起了桃园乡下有条小路,每回我心情不好总会到那里去走走。那儿的路没有这里大,路灯也没有这里多,唯一相同的,就是它们都很蜿蜒。
现在我也想不起来蜿蜒这两个字,我究竟是国小几年级学到的了。
每回我跟阿南被欺负了,就会骑着单车上山,阿南说那山的最上头有一个片厂,门口是个大恐龙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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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然后的然后(21)
那种探险对现在的我来说有些可笑的迂腐。
但对那时候那个年纪的我来说,可说是生命中的大事。
一直到阿南死了,离开了我的生命,我都没有进去那个片厂。
我们每次到了那门口,总被门附近那户人家,门口养的大狗吓得飞也似的逃离现场,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的宵小一样。
我想进去那个片厂看看。
也许我就会找出我人生这一场戏最终的答案。
*****
中午我在圣诞树上看着大家写上的愿望的时候,突然兴起了自己也来写点愿望上去的念头。树旁边放了一堆粉红色的纸,看来是补习班的老师放的,就像各地的文昌庙桌上,一定会夹了一堆人的准考证一样,虽然好像,但那都是这么多人,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愿望。
我也有愿望。
“在这儿看些什么?”
“看……看树。”我说。
我很意外,跟我说话的,是李思璇,阿道的前女友。或者是现任女友。
谁知道。
“看出了些什么来?”她说。
“看了,大家的愿望。”
“都写些什么呢?”
“都是希望考试顺利。”
当然嘛,大家都聚集在这里的愿望,想必都是眼前最急迫的。
那我呢?
“那你呢?”
“我?”我想了想,“我想当英雄。”
“英雄?”
“因为英雄不怕出身低,所以我没考上好学校也没关系。”
“那来补习何必呢?”
“那你呢?你的愿望?”
“考上好学校啊。”
“我想阿道也是。”我说。
你太自信了。李思璇说。
“怎么会呢?大家都想考上好学校啊?”
“起码你就不是啊,你想当英雄。”
“那是我胡乱说的。”
“你知道正道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怎么样的人?
考倒我了。
“你说说看。”我说。
“他是一个,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人。”
“这是你跟他分手的原因吗?”
“不是。”她说。“是因为寂寞。”
我花了一整天想她的答案,但是我了解我永远不会知道正确答案。
因为我不是李思璇,我也不是庄正道。
所谓的寂寞是代表什么?是每天中午一个人吃饭的林庸敏那样吗?
还是看着文化大学校门口的胖虎的眼神?
那天中午之后,我都会躲在外头吃完中饭才回教室。我想我是刻意回避林庸敏那个孤单的背影吧。
模拟考那一天,钟沛文跟我在厕所门口碰见了,刚好是考完数学的那一个时候。我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早交卷,因为即使我待在教室里头,老师也不会称赞我坚持到底。死撑。
我倒很意外钟沛文小姐这么早就出了教室门口,还跟我在厕所门口碰见。
“好巧。”我说。
“一点都不巧,我是故意来找你的。”
“故意来找我?”我有点害羞。
“害羞什么啊,我是有事情要问你。”
啊啊,我多心了。
钟沛文对那次英文阅读测验的事情,似乎耿耿于怀。
“你会觉得我是个不诚实的人吗?”她问我。
“为什么?”
“因为我偷改你的答案。”
“你觉得有人会害怕麦当劳的汉堡神偷吗?”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小偷。”
“你又在胡说了。”
“呵呵,我只是比喻,我当然不会这样觉得,因为你把我从考不好的困境中解救出来,我还得感谢你。”
“那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呢?”
“说什么?”
“说你很感谢我呀。”
“人家不是说‘为善不欲人知’吗?我想你大概是这样吧。”
“吼,害我挂在心上这么久,真是的。”
“抱歉抱歉。”
距离数学科结束考试的时间,大概还有一下子。我们不能回去教室,多半的人都会选择在楼梯口继续看书,我回到自己的背包拿了下堂课要考的国文,找了个好地方坐下。
“听你说话心情会变好。”钟沛文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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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然后的然后(22)
“喔?”我回过头,“怎么说?”
“你说话的时候,不管真的假的,都会让人忘记现在的事。”
“什么叫做现在的事?”
“现在的状况啊,例如考试考不好,走路跌倒什么的。”
“真的吗?那你现在心情如何?”
“还不错啰。”
“那就糟了,别跟我说话。”
“怎么说?”
“我怕你忘了你现在心情很好这回事。”
又在胡说。
真是的。
“我告诉你喔,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东西叫做快乐钟吗?”
“快乐钟?”我抓抓头,“不知道。”
“那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反正就是会让人快乐的东西。”
“听起来很玄。”
“有个外国画家画过一幅画,听说就是快乐钟。”
The Persistence of memory。
这是那幅画的名字。
“我没看过。”我老实说。
“那会带来快乐,快乐的时候,就会听见快乐的钟声。”
“好玄喔。”我说,“听起来像鬼故事。”
“才不是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像快乐钟啰?”
“不是长得像,是你会带给人快乐。”
是嘛。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来那天中午,林庸敏要我不要买东西给她吃的那个时候。
我想我应该没办法带给任何人快乐吧。
我把林庸敏的事情告诉钟沛文,就好像说着我家隔壁老李面摊的肉羹面很好吃那样不经意。
“你人很好。”
“啊呀呀,好人不长命。”我说。
“你真的人很好。”
但是我错了。
真正的好人不是我。
*****
林庸敏不因为太用功而中午不吃饭,也不是因为想减肥。
钟沛文说,她的家境不好,家人为了让她来重考班补习,已经花费了太多金钱,没办法继续多花钱。
大致是这个样子,详细的部分钟沛文也不清楚,即使她清楚,趁着这考试与考试中间短短十几分钟,也说不完。没过多久,林庸敏就出了教室,李思璇也一起。
我点头打了招呼,往楼梯上走去。
我等了好一会儿,阿道跟胖虎才走出来。先出来的是阿道,摩拳擦掌好像可以拿到满分一样。
“差不多啰。”他说。
“也太臭屁了吧!”
那次阿道的数学,拿到九十四分。
全班最高。
我的分数跟阿道差不多,正确来说,是看起来差不多。
我拿十四分,差了一个九而已,不多,不多。
胖虎很认真坚持到最后,拿到七十分,对我来说这已经是天文数字,但是胖虎告诉我,数学是他唯一的依靠。
“不靠数学多拿点分数,我恐怕就完蛋了。”他说。
“放心,你不会完蛋的,我英文好,可以教你,分数高一点,考上大学一点都不难。”
“怎么好意思花你的时间来教我?”
“没关系的,大不了你教我数学嘛。”
阿道点点头,径自到楼下去抽烟。
不知道阿道走下楼梯的时候,会不会刚好经过那三个女孩子的旁边。
如果会的话,他又是怎么跟李思璇打招呼的呢?
我很想知道,也很想跟着他走下去抽根烟。
但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我一走下去,知道了阿道究竟有没有跟李思璇打招呼之后,一切就不美了,而我也会破了自己的戒,我戒烟了,我还记得。
“你人真好。”胖虎说。
“那当然。”
那天中午我拒绝了胖虎跟阿道,两个人打算去吃火锅。因为难得的中午休息时间比较长,不必午睡,考试时间又比原先上课时间晚一些。
我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他们,但是我不愿意在心里面把这样的想法复诵出来,一旦说出来了,就不美了。
我买了一个便当,一个面包,两瓶奶茶。
然后我听见“当当当”的声音,我知道快乐钟响起来了。
*****
我找到了那个“The Persistence of memory”这幅画的图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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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然后的然后(23)
是个叫做“Salvador Dali〃”的画家画的。
整幅画的线条很分明,用色不算大胆,但是相当明确。
左边有棵干枯的树,树上挂着一个扁平瘫软的时钟。树长在一个像木头的台阶上,台阶的另外一边,还有另一个同样扁平瘫软的时钟。这两个时钟对我来说,并不太吸引注意。反倒是第二个时钟旁边,有个橘红色的,像个水壶的袋子,吸引了我的目光。
看起来,像个包袱一样。
第三个时钟一样扁平瘫软,躺在一个不知道什么生物的上头。
那生物也是扁平瘫软的。是不是跟快乐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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