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尘,你醒醒,是不是做恶梦了?”
一声轻唤钻入耳中,飘渺,朦胧,与他梦境里那女子隐隐重叠。
容定尘猛然睁开眼,下意识伸手抓住近在咫尺的人,与一双被他吓到的眼无声对视。
“怎么是你?”片刻后,他失望放手。
白凤隐一脸嫌弃:“废话,不是我还能是谁?你的小娇妻睡得跟死猪一样,天大亮了还不醒。萧季昨晚吃多了,正在那边跑来跑去上蹿下跳。也就只有我这么闲,还想着来看你是在做恶梦还是在做春梦。”
容定尘侧头看去,傅温娘还在睡着,脸色仍就苍白如纸,但呼吸已经平稳下来。
如释重负松口气,他淡淡看了白凤隐一眼:“多谢。”
“别谢我,我一个罪大恶极的妖女承受不起。”白凤隐错开目光,将前晚烤熟的肉轻轻放到傅温娘身旁,“她身子虚,需要多吃肉进补。等下我教你怎么猎野味儿,这几天打猎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你怎么样了?看你面色也不是太好。”容定尘随口问道。
白凤隐回答得漫不经心:“一直就没好过。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尽快解决问题然后返回安全之处,我不想孩子在半路上呱呱坠地。”
“尽量吧,我也不希望你和孩子有事。”
容定尘撂下话,而后便去叫醒傅温娘,独留白凤隐愣在原地。
我也不希望你和孩子有事。
这句话,听起来就好像他已经恢复记忆一般,在关心着她和孩子。
傅温娘被叫醒之后,第一时间拿来已经冰冷的烤肉胡吃海塞一顿,直把自己吃得直干呕。容定尘看她状况更是担心,白凤隐则以病症本就如此搪塞敷衍过去。
当然,这些敷衍都是得到傅温娘努力配合的。连白凤隐自己都觉得意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和傅温娘有合作关系。
大量进食肉类让傅温娘的病症有所缓解,尽管脸色和体温很难恢复的正常状况,但至少不再腹痛,尸斑也消退不见。在傅温娘的问题基本解决后,一行四人加快速度向凶山前进。
后续的路程在白凤隐和容定尘两个打猎高手的配合下,速度要比之前快上不少,十天之后的晌午,四人终于到达凶山脚下。
不过,他们要面对的难题更加艰巨了。
仰头看着壁立千仞的凶山,容萧寂瞠目结舌:“我说,这要怎么上去啊?根本没有通向山顶的路吧?像猴子一样爬上去吗?”
“猴子也爬不上去。”白凤隐认真补充。
容定尘四处看看,同样没有找到任何山路,看着几乎被巨大而光滑石块包裹的凶山微微皱眉。
凶山很大很高,从远处看可以看到山顶一片郁郁葱葱。然而走到近处他们才发现,这座山竟是被一圈圈巨大石壁围拢的,就好像鸡蛋的壳,光滑到难以攀爬,又没有任何山路和入口,怎么看都不像天然形成的山。
“有关凶山的传说多如牛毛,很多都把这里说成是上古天神的一件神器所化,我倒觉得它更像是天神下的蛋。”白凤隐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斜斜看向容定尘,“你……要怎么上山,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容定尘摇头,白凤隐有些失望。
她记得容定尘曾经说过,九幽中曾有人登上过凶山,亲眼看见过凶山榜,所以才知道她名列毒榜前茅。不过当时容定尘说得不多,她并不知道那人是如何登上凶山的,如今也只能推测出,凶山绝对有什么方法可以登上去,但只能靠他们自己摸索了,现在联系九幽根本来不及。
“四个人分开查找,这样能快一些。不管有没有找到,天黑之前都要回到这里汇合,确保每个人都平安无事。”容定尘干脆利落作出安排,没人反对。
不过在分头行动时,白凤隐悄悄把傅温娘拉到了一旁。
“听着,我现在要做一些事情,需要有人在我身边守着。如果顺利,我不但能够打探到登上凶山的方法,还有可能知道左靖楼给你布下的禁术究竟是什么、是否有办法可以挽救。守护的任务交给你,你能不能确保万无一失?”白凤隐压低声音,神情严肃。
傅温娘有些意外:“你……你不怕我趁机杀你?”
“在圣殿时你和左靖楼都没有对我动手,想来是他的命令吧?那么你现在一样不会杀我。”白凤隐莞尔一笑,“再说,如今左靖楼管不到你,能救你的人只有我。我出了什么事的话,你也一样得不到好处。”
傅温娘轻咬嘴唇,稍作犹豫后用力点了下头。
“好,我会守着你!”
白凤隐也点点头,带着傅温娘找了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盘膝坐下之后缓缓闭上眼。
她并没注意到,一抹阴狠目光自傅温娘眸中闪过。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49章 温柔的魔
凶山神秘古怪,谁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凶险,白凤隐不希望孩子诞生于未知的危险之中。因此,她不想在凶山前耽搁太长时间,转而想到一个能够更加快速找到凶山入口的方法。
她要问一个人。
这个人不在凶山,甚至不在中州、不在人间,却又可以说他无处不在。
如此神通,唯有神魔。
“只能拜托你了,莲华大人。”入定前,白凤隐深吸口气,自言自语呢喃一声。
在圣殿亲眼目睹容定尘受伤,让她陷入孤注一掷的绝望状态,请来巫族最负盛名也是背负骂名的最后一任族长莲华附身。原本她是抱着或许会死的绝望心情来请身的,却没想到,关键时刻成功附身的莲华不仅没有让她因此而死,反而将自己的力量分给她部分,让她得以幸存。
混沌之中与已成为魔的莲华短暂交谈,更让白凤隐认定,莲华并不是个坏人,只是做错了一些事情而已。
无所不知的莲华,曾经凭借一己之力颠覆中州的族长,一定对凶山有所了解。
事实上,白凤隐对不通过请身的方式来召唤莲华没什么心得,更没有把握,只能拼命集中精神冥想,试着无声呼唤残留在自己体内原本属于莲华的一丝力量。
幸运的是,她成功了。
仍旧是那片没有任何景致的混沌时空,天地同色,一望无际,似是有光,又似无光。
不再陌生的那道身影悄无声息降临,停在她视线中,传来一声低低叹息。
“你这丫头,怎么又把我叫来了?总这样做会损伤你的身躯。”
“因为有不得不向莲华大人求助的事情。”白凤隐鼓起勇气,简短道,“莲华大人对凶山了解多少?我就在凶山之前,但是找不到上山的道路,并且已经没有时间再浪费了。”
“凶山啊……”莲华淡淡一声轻笑,仿佛回忆起什么久远的事情,“与那几个老家伙打过交道,都是些古怪却很有趣的人。丫头,凶山不是没有路,而是你没有看到。有些东西不能太相信眼睛,要相信你的感觉。”
白凤隐若有所思:“靠感觉吗?原来如此,大概又是障眼法之类。”
莲华不置可否,身影忽然之间飘到白凤隐面前,看着清晰却虚无缥缈的手掌轻轻覆在她隆起的腹上。
“小家伙很健康。不过他有些心急,也许会提前出来,丫头你要做好准备才行。”收回手,莲华又轻轻拂过她脸颊,那双美到令人窒息的眼眸里,一抹柔和无声流淌,“人是不可能像石头一样坚硬的,你也一样。别对自己太苛求,你已经做得足够好。”
“如果做得好,就不会走到现在这种境地。对了,莲华大人知道一种能让人的魂魄寄宿于死尸……”
“你想问那少女的情况吧?”
意外地,莲华竟然什么都知道。
轻叹一声后,莲华的身影变得有些淡薄:“异族之法,我了解也不是很多。你想让她多活些时日,那就给她生肉吃,否则她坚持不了几天。”
“多谢莲华大人指点。”
莲华笑笑,出人意料地宁和,仿若看透世间风云一般。
在身影彻底变淡消失之前,莲华又一次抚过白凤隐脸颊,温柔得像是一位父亲,一位兄长。
“前路凶险,别怕。我会守护着你,我的后人。”
莲华身影消失,四周变得一片黑暗,白凤隐也陷入似睡非睡的混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恢复知觉慢慢睁开眼。
天色似乎已经开始变黑了,视线里只能看见夕阳不甘沉沦残存的最后一道光芒;难得的绚丽晚霞静静笼罩四野,将一片迷幻色彩投映在白凤隐身上。
“这么晚了啊……”白凤隐嘟囔一声,扶着巨石想要站起。
视线触及对面站着的傅温娘,她蓦地愣住。
傅温娘与她相距不过两步距离,正僵直身子虎视眈眈看着她,眼眸里光泽难易读懂;在她手中,属于白凤隐的凤隐剑被紧紧握住,锋利剑刃直对它真正的主人。
白凤隐眯起眼眸,静静与傅温娘对视。
她并不害怕。
傅温娘想杀她的话,早可以在她入定时下手,毫无防备的她绝对无法反抗。而且,现在的傅温娘,握住凤隐剑的手正在剧烈颤抖。
真正感到害怕的是傅温娘,也可以说,她在犹豫,矛盾,左右不决。
“虽然你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反杀恩人这种事想来你也不会做,毕竟之后的路你还得靠我活着。”
少顷对峙后,白凤隐一步步走进傅温娘,动作自然地从她手中抽出凤隐剑,放回它该在的地方。
凤隐剑被拿走后,仿佛支撑着傅温娘的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傅温娘面色一白,颓然跌坐在地,仰头看着白凤隐战栗不止。
白凤隐一声低叹:“说吧,你又犯的什么毛病?是不是左靖楼对你说过什么?”
傅温娘哽咽,将脸埋进臂弯里:“他说过,只要杀了你,我就可以用你的身体活下去……这是无路可走时的最后办法……”
“但你并不相信他,对吧?”
“我……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一声啜泣发出后,傅温娘开始没完没了的低声哭泣。
白凤隐看了一眼还没黑透的天色,长舒口气,慵懒地斜倚大石上:“趁着最后一点时间,把你的事情都跟我说说吧。如果要我救你,你就得一五一十把所有秘密如实道来。”
没有左靖楼支招,没有栖颌从旁保护,远在凶山的傅温娘孤身一人无疑是式微的。许是越来越糟糕的身体情况让她开始发慌了,面对白凤隐的要求,傅温娘甚至没有半点抗拒,所知细节一个不漏,全部都告诉了白凤隐。
当白凤隐听完她的叙述,这才恍然发觉,其实傅温娘也不过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家伙。所有阴谋诡计,包括凤鸾的死,全部都在左靖楼的计划之内。
而左靖楼的目的,似乎就是向她复仇。
在返回凶山脚下与容定尘和容萧寂汇合的途中,白凤隐反复不停思量傅温娘提供的线索,在逐步摸清左靖楼想法的同时,她也感觉到微末失望与歉意。
她答应过傅温娘会努力帮忙,然而……
傅温娘必然会死,这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的结局。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50章 君生我未生
傅温娘与容定尘的相识直至分别,与容定尘追忆的并无不同,只是多了一些微妙的感情融合在内。
在懵懂的年纪,傅温娘就已经喜欢上有些冷漠却不乏温柔的容定尘。然而她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儿,没有想过未来,也没有想过更加长远的相伴。
自己的病,自己自然是知道的。傅温娘从小就明白自己与其他人不同,旁人可以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她就不可以;旁人可以若无其事大小玩耍,她就不可以。
但她从没想过,死亡来得如此迅速,突然。
在遇见容定尘之前,她的生命是一抹单调的颜色;遇到他之后,阳光变得更加欢快,夜晚变得充满期待,仿佛她的生命被谁点亮,从此多了活着的清晰味道。
这样的她,前所未有地快乐着。
直到某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快死了。
那天,是容定尘的生日。
傅温娘并没有过多描述她在容定尘怀中闭上双眼时的痛苦,倒是说了很多那一瞬间脑子里千万种未等分别就已生出的思念。她说,她害怕死去,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怕留下容定尘一个人,他会孤单。
她最怕的,是他透着寂寞的眼神。
然而死生天注定,半点不由人。即便她开始害怕,感到悲伤,还是没能阻止死亡的到来,最终闭眼在十六岁那年那天。
她也曾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她竟然还有重新睁开眼的一天,而死亡后的黑暗仿佛只是那么一瞬,死,与生,不过闭眼睁眼之间。
傅温娘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死去过,她只知道自己睁开眼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左靖楼。左靖楼告诉她,从她带着遗憾闭上眼算起,七年时光已经倥匆而过。这七年中她始终处于不死不活的状态,病着,睡着,但气脉尚存。
左靖楼还说,他用了很多灵丹妙药才让她痊愈醒来,之后还要吃很多药来维持。
而傅温娘所知道的事情,仅仅是容定尘已经和其他女子成亲,那女子是通过蛊惑和魅术等种种令人不齿手段获取容定尘倾慕的,如今的容定尘已经不是思慕她的那个俊朗少年。
换句话说,她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那份感情,被名为白凤隐的女人给夺走了。
白凤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