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开始,容定川下令加强帝都与外部联系的管控,除非得到北衙禁军审核和允许,任何人都不得出入凤落城。此外,往来内外的书信也被严密控制,只有拆阅后判定没有问题的能够送入送出,那些审核未通过的就会被北衙禁军批量报送入宫,然后集中销毁。
“不止是由人传送的信件如此,利用风筝、鸟兽传递也行不通,难怪殒王从未回过信。如今帝都可谓飞鸟难入。”卓然把冷冰冰的包子丢给白凤隐,一脸麻木如故,“看起来是想全面封锁消息,彻底将帝都孤立。”
白凤隐怅然:“不管左靖楼用的什么方法,想要篡改全天下所有人记忆是不可能。他抹消我的存在,应该只在凤落城范围之内,所以才不敢让帝都内的人与外界联系,否则他所作的一切就白费了。”
“如此一来,就算你拿出多少证据证明曾与殒王相识,一样会被当做谎言。”
一家之言终归难敌百家说法。想要让记忆被篡改的容定尘相信她的话是不可能的,而且,就算让容定尘相信了,如今的他也不再是过去的他。
没有曾经相濡以沫的记忆,没有那份历经风雨萌生的感情,她便不是他深爱的女子。
哪怕,她仍如过去一样,爱着这个忘记自己的男人。
卓然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啃冰冷的包子,再次旧话重提:“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暂时离开。”
“我不走。”白凤隐坚决摇头。
“只是你一人之事,你自然可以自作主张。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卓然视线下移,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语焉不详,“左靖楼要报复一个人,就会让他失去所有珍视的东西,一如他从你生命里将殒王剥离一样。你如何确定,他不会像你和殒王的孩子下毒手?”
白凤隐身子一颤。
失去所爱之人,失去最珍贵的朋友,就连存在都被遗忘。如今她能掌控的最重要的,不就只有这个孩子了吗?
倘若这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她就真的要断绝所有希望了。
“暂时退到安全之处,等孩子生下后再做打算,我认为这是最恰当安排……若是天斌开口,让你长留洗尘宫也不是难事。”卓然又淡淡劝道。
白凤隐陷入沉思。
过了半晌,她忽然抬仰起头,仍旧毅然摇头。
“不行,没有时间了。再过几日定尘就会和傅温娘成亲,我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
“那是别人家。我和定尘之间,绝不可以出现第三个人。”白凤隐回答得斩钉截铁,“这是当初他对我的承诺,只要他还活着,就要遵守对我的誓言。”
卓然目光微冷:“如果他做不到,如果他非要娶傅温娘呢?你又能如何?”
挽不回失去的记忆,容定尘便不会更改娶傅温娘的决定。有他在身边保护,白凤隐也不可能简简单单杀了傅温娘了事。为今之计,除了找到左靖楼逼他解除对容定尘记忆的篡改外,就只有想尽办法让容定尘恢复记忆这一条路可走。
找一个神出鬼没的疯子,谈何容易?
白凤隐暂时还没有具体计划,但她并不打算改变决定:“办法总会有,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放弃。”
卓然不置可否,带着一副满不在乎态度离开。
对他的冷漠,白凤隐无法责备什么。毕竟卓然与她只是泛泛之交,跟容定尘还曾是水火不容的势力,他能看在窦天斌的面子上帮忙已经是极大人情,再提出什么要求未免过分。
不在乎便不关心。
在乎的人,却也未必关心。
殒王府被夜色笼罩的卧房内,烛光跳跃了两下,以至于容定尘投映在墙上的影子晃了晃,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真切。
“定尘哥哥,来,该擦药了。”傅温娘捧着药盒推门而入,看着容定尘瓮声瓮气道。
容定尘从失神中醒来,起身接过药,顺便刮了下傅温娘柔软鼻尖:“刚哭过么?眼睛还红着。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傅温娘扁起嘴,低头轻轻推了他胸膛一下:“还问我,定尘哥哥刚才也不知道想着谁出神呢!”
“果然,是为了今天那女子。”容定尘哑然失笑,微微躬身,低头轻吻傅温娘额头,嗓音温柔如水,“你这小丫头,整日胡思乱想。那女子我是第一次见,而且她显然已为人妇,我怎么可能会念着她?”
“我才不管呢!人家都说了,说你和她过去怎么怎么样……我哪知道定尘哥哥是不是背着我和别人好了?”
看着傅温娘故作生气的娇俏表情,容定尘笑得更加柔和:“从早到晚和你腻在一起都有四年了,我哪有时间背着你去关心其他女人?为了你我连死都愿意,又怎么会辜负你?”
傅温娘歪头想了想,模样天真可爱。
“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不过……以后定尘哥哥不许再见那个人,我会不高兴的。”
看到容定尘点头,傅温娘满意娇笑,转眼又化作难过神情,轻轻碰触容定尘胸口。
容定尘温柔地抓住她的手,四目交对。
“已经好了,别再想这件事。”他低声劝道。
傅温娘一脸自责:“可我就是忘不了啊……为了保护我,定尘哥哥居然被人刺伤,险些丢了性命……定尘哥哥,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做这种事好吗?我宁愿死也不想看定尘哥哥受伤……”
“没有谁会死,也没有谁会受伤。”容定尘温暖指尖及时堵住少女柔润唇瓣,体贴地将柔软小巧的身子拥进怀里,“别怕,温娘,没有谁能把我们分开。就像我曾经答应你的一样,无论生死,我都会和你一起。”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26章 似有似无的记忆
“定尘哥哥,你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傅温娘一双手臂紧紧环住容定尘腰身,闭起的眼睛眉睫轻颤,细碎呢喃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容定尘嗯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脑子里一遍又一遍闪过二人相识相知相恋的过往。
年幼时与她相遇,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却在他刚刚成年想要提亲时,她随家人返回故乡。多年之后,她再一次出现在帝都,依旧像记忆里那般年轻,天真,可爱,只是多了很多苦难遗留下的痕迹。
也不知道她惹了什么人,逃到帝都来寻求他保护时一身的伤痕,还不停遭人追杀。他为了保护她与许多江湖组织结怨,三个月前更是在交手中被偷袭重伤,险些丧命。
那之后,上天似乎终于不忍他们再遭受如此磨难,一切波折都安静下来。他终于能与她十指相扣,眉心相对,终于能郑重承诺许下婚约,告诉她,等他伤势一好就会给她一场最隆重的婚礼。
至于与她在一起的种种细节,因为那次受伤似乎损害了他的一些记忆,有很多变得模糊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喜欢她,深爱着她,记得他对她说的那些海誓山盟,记得要生生世世与她在一起,守护,相伴,直到永远。
“定尘哥哥……”情到深处,傅温娘轻声呼唤,柔软小手滑到他身侧,试图去解开紧系的衣带。
容定尘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下意识抵住她的手。
傅温娘眸中掠过一丝失望,表情变得十分委屈:“定尘哥哥不是说喜欢我吗……我……我想做定成哥哥的妻子……”
轻叹口气,容定尘拨了拨她耳边发丝:“还不到时候。温娘,还有几日就是我们大喜日子,再等等吧。现在对你做什么事,那是伤害,不是喜欢。”
傅温娘低下头,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又抬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懂了。定尘哥哥只是想保护,因为我很重要嘛!那我回去休息了,定尘哥哥也要早点睡,绝对、绝对不许再想其他女人!”
容定尘宠溺一笑,目送傅温娘离开。
那道娇小身影才一消失,他的笑容也跟着不见,只剩紧锁眉头。
关好房门,脱下衣衫,打开药盒,剜出药膏涂抹胸前和后心已经快要痊愈的伤口处。
这一系列动作他已经无比谙熟,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说不清,道不明,就是觉得格格不入……就好像今天见到的那个女子一样。
他很确定自己的记忆中不曾有这样一个女子出现,可是看着她眉头紧蹙,听着她带着怒气的质问,偏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有种……怀念的味道。
她,是谁?
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为什么她要编造荒唐谎言?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容定尘无法回答。
不过他也没有去追寻答案的准备,毕竟他和傅温娘的婚事已经迫近,任何事情都不如这件事更重要。至于什么卓然,什么白凤隐,再多蹊跷也任由他们去吧,反正成亲之后他就要带着傅温娘归隐山水之间了,世间纷纷扰扰,再与他无关。
他理想的归隐之地是有山有水的地方,最好是人烟罕至的小岛上。那样他就可以远离尘世,终日和傅温娘两个人耳鬓厮磨、长相厮守了,春天在屋子里看雨,冬季坐在山间竹屋里看雪……
他甚至直接在脑海里浮现出两个人依偎着,面对漫天大雪十指相扣的场面。
那感觉,清晰到几近真实,就像是……曾经发生过的记忆。
“王爷?”夏班突然推门而入,手中还抱着一坛酒,“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差不多了。下午我回家时,慕染突然塞给我一坛酒,说是王妃最喜欢喝酒……那个……我怎么不记得王妃有喝过酒啊?”
“她从不喝酒。”容定尘也有些茫然,“这酒……放下吧,也许以后会用到。”
对不太喜欢喝酒的容定尘来说,这坛酒未免有些多余。但对某些人而言,此时对酒的渴望已经达到平生最高,偏偏连一滴酒都得不到。
酒,对于白凤隐而言,不仅仅是用来消愁的东西,也是能够帮助她集中精神的好东西。
之前她拒绝了卓然的酒,等到她忍不住想要些酒来帮助自己理清思绪时,卓然却不肯给她了:“责任太大,我担不起。”
这么一句简单理由把白凤隐打击得够呛,一脸幽怨缩在角落里,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怨妇一样小声嘟囔。
“儿子啊儿子,你记住这个人,你娘落魄的时候管他要杯酒他都不给,比你爹还吝啬。”
“……”卓然懒得理她,丢来一套宽大衣裙后潇洒离去。
白凤隐还穿着很久之前那套衣衫,因为肚子越来越大,腹部已经勒得不行。卓然见她时常下意识抻起衣衫,似乎被束缚的十分难受,便给她弄来这么一套肥肥大大足够她传到十月生产的大裙子。
白凤隐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他是太细心,还是太懒惰。
如果容定尘在,定然会为她精心准备好每一天的衣衫吧?
然而,那也只能是如果。
换上素白如雪的宽大衣裙后果然舒服许多,隆起的肚子看上去也不那么明显了。白凤隐捧着从林慕染家买来的肉包子大口啃着,微蹙眉头思索下一步行动。
六天后,容定尘将在殒王府与傅温娘成亲,留给她的时间很短很短。
并且,她并没有把握只凭一张嘴说服容定尘。
时间越是临近,她的心就越烦躁……她无法去想容定尘可能跟另一个女子缠绵的画面,那会让她崩溃,让她想要杀人。
不过并不是每一次冥思苦想都有结果。当第六天到来,外面已经隐隐听得见稚童欢呼声时,白凤隐仍没有想到什么能够阻止容定尘的办法。
“没有办法,不如回去。”卓然幽灵一般老生常谈。
白凤隐摇了摇头,摸了摸孕育着生命的小腹,眉目里一片深邃。
“不管怎么样,我还得再见他一面;不管有没有用,该说的话,我必须趁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地步时说出来。否则,我会后悔一生。”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27章 破坏婚宴
殒王是帝都百姓人人称颂的贤王,他的婚事,自然有很多百姓奔走相告、普天同庆。
一大早,殒王府就开始招待登门祝贺的来客,夏班忙得晕头转向。容定尘出来得稍晚,只接待一些位高权重王侯将相,作为新娘子的傅温娘日落之前始终没有露面。
好不容易闹过酒席、吃过喜宴,一群不甘心就这样回去的百姓终于等到新娘子出现。
傅温娘才一走出,庭院里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容定尘在众人道贺声中走向傅温娘,微笑着轻握住被喜娘牵引过来的柔软手掌。
喜娘把二人推到正位上,一大堆贺喜致辞连绵不绝。下面的宾客也不停道喜笑闹,一片喜庆气氛热闹喧天。
白凤隐一身洁白,站在一群人中并不显眼。
看着前面并肩站立的容定尘和傅温娘,她的心里酸涩无比,当年她和容定尘成亲时,因为种种情况并不能太过隆重盛大,那些前来贺喜的人也都抱着各种目的,根本没有多少人真心实意祝福。
比对傅温娘得到的,她这个明媒正娶却被众人遗忘的正妻,显然落魄得可笑。
眼看二人就要结发成礼,白凤隐握了握有些无力的拳头,一步步拨开人群走向前面。
“不想后悔的话,到这里就可以了。”
眼看就要完成的婚礼被突然冒出的声音打断,容定尘自然不悦,侧头一看又是那天莫名其妙的女人,莫名地有多了一份迷惘。微微蹙眉,容定尘沉下脸色:“夏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