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隐微抬手臂,残存的千百蛊虫放弃溃逃,重新集结起来朝傅温娘扑去。傅温娘吓得呆住,死死抱紧容定尘,害怕地闭上眼睛。
左靖楼眉梢一挑,手中一支细肚瓶丢到傅温娘身边摔碎。细肚瓶里流淌出一滩无色清水,蛊虫一沾到水渍立刻打转翻个,弹指间变成死虫。
“栖颌,把他们带回来,然后我们走吧。”左靖楼略一沉吟,眯起细长眼眸冷笑,“我想到了更有趣的玩法。”
圣殿就快要崩塌,栖颌已经无暇考虑左靖楼又有什么鬼主意。听闻左靖楼终于肯离开后,栖颌不禁松口气,足尖一点飞快跃到傅温娘和容定尘身边,一手抓着一个飞快返回。
此时白凤隐距离左靖楼不过五步之遥。
她的脚步,却开始摇晃了。
心脏就快被压爆,耳朵也听不见声音,浑身骨骼发出吱嘎吱嘎响声,筋脉里无数热流上下乱窜。
而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字。
杀,杀,杀!
杀光天下负她之人!
左靖楼抬起头,最后看她一眼,轻蔑傲然。
“殒王曾许诺不伤我性命,好歹我要还他这个恩情。至于你……若是死在这里算你便宜,若是你不幸活了下去,那么,我还有份大礼等着送给你。”
栖颌将容定尘和傅温娘丢到圣殿外,飞快将轮椅拉到外面安全地带。
在圣殿石门轰然崩塌将白凤隐与左靖楼隔开的刹那,左靖楼留下一抹冷笑残像。
“你也该尝尝这种滋味的……活着,却不如死去。”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19章 败局
沉重的圣殿石门轰然落地。
在被与世隔绝之前,拼命抱住白凤隐的窦天斌瞥见,风南岸和夏班双双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再看看殿内。
凤鸾受了致命重伤,此时匍匐在地上,眼中已经没有光泽,眼看就要气绝;空荡地面上还残留着容定尘留下的血泊,黑紫色的血液令人触目惊心。
而白凤隐,她的骨骼被可怕的神魔之力摧残着,仿佛已经不能够继续支撑瘦弱身子的重量,噗通跪倒在地,耳朵里流出一股暗红色的鲜血。
“白老板?白老板你怎么了?”窦天斌仓皇呼唤着,蹲下来不停摇晃白凤隐肩膀。
也不知哪下用力过猛,他竟然听见咔嚓一声,似乎弄断了白凤隐的骨骼。
“这、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啊……”窦天斌绝望悲鸣,不争气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明明说好要一起回去的,我还要等卓然回来……大家都不该死在这里……”
任凭他怎么哭喊,白凤隐始终没有半点反应,即便跪在地上,仍旧固执地向前爬行。
那双血红色的眼眸里,同样有血泪留下。
这具身躯,已经到能够承受的极限。
在无人可以救赎的绝望之中,窦天斌忽然听到一声叹息。
一声男人的叹息,很轻,很沧桑,却清晰无比。
“谁?”窦天斌吓得忘记哭泣,惊慌四顾,然而圣殿之内除了他和白凤隐之外,再没有看见第二个活着的人。
鬼吗?
窦天斌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阎罗王等代表死亡的形象,上下牙直打架,心里的恐慌根本不受控制。
安静片刻,叹息声又穿透地动山摇的吵杂声,再一次清晰传来。
这次,窦天斌听得清楚,那声音就发自白凤隐口中!
白凤隐还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动作,凌乱发丝遮挡住脸颊,看不清口唇是否有动作。窦天斌跌坐地上已经没有哭的力气:“白、白老板你别吓我……我快被你吓死了……”
白凤隐的动作陡然停住,一瞬仿佛静止。
少顷,那道叹息的男人声音开了口。
“救她。别再让我的族人受到伤害。”
从白凤隐口中发出男人的声音,这情况实在诡异。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窦天斌觉得那人的声音语气饱含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蛊惑,或者该说是想要相信他的冲动。
可是,这个不知来头的声音,能够相信吗?
窦天斌有些犹豫,转念一想,又觉得信与不信没多大差别,白凤隐已经成了这幅模样,再坏又能到哪里去呢?
深吸口气一咬牙,窦天斌拿出半辈子积攒的所有勇气:“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救白老板?”
那声音似乎是在拼命抵挡什么才能说话的,每一个字听着都有种费力的感觉。又是一阵沉默后,那声音多了几分感激之意:“唤醒她,别让她迷失。她牵挂的,无法割舍的,那就是她的生路。”
窦天斌歪头想了想。
白凤隐最牵挂,最无法割舍的是什么?是谁?如他所知,那自然是容定尘,可她之所以受到刺激不惜牺牲自己,不正是因为亲眼目睹容定尘被刺伤濒死吗?
那么除了容定尘之外……
窦天斌眼眸忽而一亮,嗖地窜到白凤隐身边,用力握住她滚烫手掌,不停大叫。
“白老板!快醒过来啊!想想孩子,想想你和王爷的孩子!那不是你们相爱的证明吗?千万别放弃,你死了,孩子也就没有希望活下去了呀!”
一声声呼唤不停响起,落下。
窦天斌从没有如此卖力做过一件事,直至喊得声嘶力竭、喉咙沙哑,他还在努力挽回白凤隐的意识,就好像唤回了她,一切绝望就都会出现转机,希望重燃。
他所认识的白老板,他喜欢的人最信赖的白老板,是个能够化腐朽为传奇的人啊!
漫长的呼唤在轰然巨响中显得那么渺小可笑,而不管窦天斌如何努力,白凤隐就是没有清醒的迹象。她的力量在崩溃,在肆虐,以至于整个腾凰山都被撼动。圣殿已经残破不堪,棚顶几处条石彻底塌落,其中一块不偏不倚砸在窦天斌背上。
窦天斌只觉背后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嗓子一甜,哇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栽倒在地。
事到如今,还能从哪里寻找希望?
窦天斌不想放弃,只是他真的、真的再没有力气去呼唤。他用最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力量爬到白凤隐身边,用自己瘦弱身躯覆盖住她,为她抵挡不停落下的条石,而后慢慢闭上眼睛,唇角噙笑,轻声呢喃。
“卓然……我就快……见到你了吧……”
他闭眼太早,所以并未发现,白凤隐眼中的猩红血色正在缓缓退去。
此时的相距数千里的青冥山正沉浸在一片夜色之中。
舟不渡还在烛灯下烘干药草,额上一层细密汗珠沁出,脸上却难得地带着淡淡笑意。这味药是给蒹葭配的,已经坚持让她服用近一年。这一年里,蒹葭的眼睛逐渐好转,已经能够看到朦胧影像,坚持服用的话,也许有一天她能重见光明。
烘药是项很复杂的工序,需要耐心与认真,最怕受人打扰,所以舟不渡才选择在夜深人静时进行。
往常这时间鸽子都已经睡下,山中有没有其他什么人,安静得很。这晚也不知道怎么了,屋子外面的老鸦不停啼叫,还有闷雷在山顶低吼盘旋,无端营造出一种不祥气氛。
就在舟不渡有些不悦,微微抬头看向窗外阴沉夜色时,一连窜哒哒脚步声急促传来。
咚,鸽子撞开房门,一头扎进舟不渡怀里。
舟不渡无奈放下药草,轻抚鸽子的头,柔声道:“怎么,做恶梦了?”
鸽子呜呜哭泣,紧抱着他不肯撒手:“我梦见阿娘和定尘爹爹出事了……定尘爹爹身上好多血,阿娘变得很可怕……可是她的表情,那么悲伤……呜……爹爹,阿娘和定尘爹爹呢?我想他们……”
舟不渡的心一沉。
若只是个噩梦,他大可安慰鸽子几句后放任不管。
然而在相处中他发现,鸽子不仅有着能够通过嗅觉分辨毒药的异禀,她还拥有另一种听起来有些可怕的能力。
她的梦,往往预示着某些事情即将发生。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20章 幻境
巫山,巫族族人在大清剿之后世代安身之地,也是被世人遗忘的角落。
世人都说巫山险、巫山毒,说那里遍地都是毒虫毒草,说那里的人们凶残狠毒、十恶不赦,说那里山秃水枯,仿佛是人间地狱,永无宁日。
那些,都是说说罢了。
在白凤隐记忆里,巫山是最美丽的地方。那里有青山绿水,有桃源清溪,还有许多朴实善良的族人。
只不过,那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太单调,太枯燥,太过寂寞。
她从小就是个坐不住的丫头,族里最高的房子,村外最险的石山,都是她经常攀爬的地方。因为那里很高,她可以站在上面,没有任何遮挡地望向不曾去过的远方。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她曾无数次幻想,渴望,并且终于有一天得到机会,和一个突然出现,不停给她山盟海誓、甜言蜜语的男人私奔,逃出千百年如一日的封闭村落。
巫族这种封闭状态应该被打破,她一直这样认为,所以并不觉得自己的逃离是罪孽。
甚至她还曾幻想,也许当她羽翼丰满,能够挑起一族的众人后,她完全可以回来,像百年前那位强大的族长一样,带领她的族人走出大山,融入热闹繁华的人世间。
正因如此,她走得匆忙而决绝。
她的决心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在受到妹妹的阻拦时,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竟会给了妹妹一个耳光。
那时,她的心很疼,比打在妹妹脸上的耳光更疼。
其实她很了解妹妹对她有多依赖,而正是因为这种依赖,让她认定巫族的生活需要改变。她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够摆脱总是被人欺负又不敢吭声的生活,希望她接触更多人,变得更加开朗,独立。
“姐姐不要我了吗?我自已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姐姐……”
那时,凤鸾泪流满面抱住她,哭得很伤心。
她也难过,也不想与妹妹分离,但她别无选择……容萧夙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充满危险和诱惑,她不想让妹妹遭遇危险。只有在她认为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所爱之人时,才会回来带走妹妹,去往她向往的生活。
“凤鸾,听话,我一定会回来接你。”她轻轻擦去妹妹脸上的泪珠,自责又心疼,“你总是羡慕会飞的鸟儿,羡慕它们能够飞过高山、飞过河流。难道你就不想像它们一样,飞到我们不曾去过的地方看看吗?”
“我不想!我只想和姐姐在一起,我只有姐姐了啊!”
“可这里不是我该在的地方。留在这里,我只会寂寞到死,化成一捧骨灰埋在地里,千万年继续孤独下去。”
“姐姐不开心,就可以舍弃我吗?那我呢?姐姐有没有想过我?”
昔日凤鸾的质问回响耳边,白凤隐仍能回忆起那时自己的痛苦与无奈。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自由,因为她相信,就算没有她,一样会有人保护凤鸾。
那个看上去有些腼腆,总是悄悄陪在凤鸾身边,时不时给她摘野果,讲故事,逗她开心的少年。
凤鸾年纪还小,对感情并不了解,也许还未发觉那少年的心意。白凤隐想过,或许自己离开之后,当凤鸾孤单之时,她就会注意到那个始终陪伴在身侧的体贴少年,未尝不是件好事。
因此,她毅然扭头离开。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竟会导致日后自己与许多人的劫难,让她最疼爱的妹妹变成一场梦魇,一场悲剧。
脑海里,宁静的巫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火光,还有不绝于耳的悲鸣嘶吼。视线逐渐变得黯淡,白凤隐感觉得到五脏六腑传来的撕裂般剧痛,以及骨骼比可怕力量扭碎的嘎嘎响声。
一切,就要终结了吧?
她疼惜的妹妹死了,从复仇的深渊里拯救他,让她明白什么才是真正深爱的男人,也就要失去性命。
所有的所有,都因她而起。
那么,也该以她的死作为终结。
一声叹息自混沌空明中传来,陌生,却又有种奇怪的熟悉之感。
“此时放弃,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不知是谁的声音,如此温柔,如此和煦。就像一缕吹散寒冬的春风,带来令人陶醉的暖意。
是谁……
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一抹纯白色光芒浮现。待到那团光芒靠近,白凤隐才看见,那竟然是一道高高瘦瘦的人影。那人被白光包裹,五官模糊看不清楚,但是可以清楚认出,他穿着的是巫族长老才有资格穿的麻兰长袍。
人影缓缓靠近,当那团白色光芒走到白凤隐身前时,一双白皙的手掌伸出,轻轻拂去她面颊上泪痕。
“别哭,我的后裔。坚强站起来,你是这即将掀起的乱世最后希望。”
白凤隐的心一颤,依稀猜到用温暖手掌带给自己安慰的那团光影是谁。
巫族先人,她拼命请来的神魔,莲华。
她这是……在做梦?
莲华的声音温柔无比,有些像容定尘,又有些向风南岸。当他虚幻的手指拂过白凤隐面颊,她能真切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力量。
安抚,包容的力量。
白光微微变弱,莲华的脸逐渐变得清晰,竟是个面容有如刀削斧凿般的俊朗青年。
“凤隐,睁开眼睛,沉下心,听一听对你的呼唤。这里不是你该沉寂的地方。”
谁,谁在呼唤她?
白凤隐闭上眼,真的听到有人在喊她。
白老板,白老板……
是窦天斌啊……那个看起来很有趣又很娇气的小公子,意外地竟是个痴情又值得信赖的人呢……可是他的呼唤,无法让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