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殒、殒王？他怎么会在这里……”
容定尘的出现不亚于一颗巨石投入水中，立刻激起朝堂议论惊呼。
站在朝臣面前的，依旧是那个面容淡漠、惜字如金的殒王，只是比起众人记忆之中的长门司首领，如今他更多了几分淡泊，再不用掩饰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
那种不怒自威的风华，即便是容萧夙年轻时也比不上分毫。
就在容定尘走出来之前，还有朝臣觉得这日早朝就是一场闹剧，想要抱怨一声胡闹。然而当容定尘真的出现在众人眼前后，奇迹般地，许多原本心怀不满的人，眨眼之间由嗤之以鼻转为心怀畏惧。
哪怕不说，不动，一个人的气魄若足够强大，便足以迫使人心悦诚服，甚至臣服。
没有任何预兆，一些意识到大局已定的聪明人，以及一些笨拙却很敏锐的人，不约而同屈膝下跪，顶礼膜拜。
“吾皇万岁……”
第四卷 情兮·两心悦 第370章 一日帝王
在大朝开始之后，九幽子弟和飞龙军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朝堂，负责在外围调度的人是白凤隐和夏班。
“姐，王爷之前不是说不愿当皇帝吗？怎么又变卦了？”林慕染小媳妇般跟在夏班身侧，困惑不解道。
夏班也有自己的忧虑：“以前王爷就说过，君王后宫三千佳丽并不只为享乐。很多嫔妃……就像明皇后那样，都是帝王为了拉拢势力、巩固地位才纳入后宫的。如果王爷当了皇帝，那以后……”
“你们两个，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瞎担心，吃饱了撑的么？”白凤隐翻翻白眼，懒洋洋倚在白玉栏杆前，眯起眼睛，唇畔含笑，“他说不会就一定不会。要是他真敢当皇帝纳后宫，我这就带人冲进去把他狗头打碎。”
夏班打了个寒战，干笑着望向朝堂。
能够混到列席朝堂之内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在容定尘意料之外出现于朝堂上后，不管是先前支持他上位的人，还是极力反对的人，如今都不再说话。
眼没瞎的都看得出来，这一番莫名其妙的宫变、闹剧，不过都是为容定尘继任皇位做铺垫罢了。有谁敢反对，下场就会和那些突然消失，并且也许永远不会再出现的左靖楼党羽一样。
容萧寂朝容定尘一摆手，笑容灿烂如凌空烈日：“早啊，小侄子。”
“王叔想干架的话，等早朝结束我陪你。”
“不想。”容萧寂用力摇头。
容定尘自知与他纠缠下去绝对没完没了，转身面向静观事态发展的一众朝臣，眉目清淡，声清意冷。
“承蒙诸位大人抬爱，至先帝驾崩多年仍没有忘记我这个被废弃的太子。既然郑尚书和其他一些大人坚持以血脉定尊卑，那这皇位我就当仁不让了。”
“臣等愿效忠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没有被允许起身的文武百官，再一次磕头行礼。
待所有人都臣服于脚下，容定尘才缓缓一抬手：“众卿平身。”
哗啦啦啦……
一阵衣袂悉率声后，文武百官纷纷站起，退回原位，多数耷拉着脑袋，只有极少数先前就表示拥护容定尘的人昂首挺胸，得意洋洋。
容定尘回头，直直盯着容萧寂。
容萧寂一愣：“啊？什么事？”
明弈捂住脸长长叹息。
风南岸也有些看不下去，轻咳一声，目光示意容萧寂赶紧滚下龙椅。
“哦，直说嘛！我就是有些累了，想歇会儿。”容萧寂散散慢慢起身，等容定尘坐入龙椅之中后，紧挨着龙椅席地而坐。
“……”明弈闭上眼，仰天长叹。
容定尘全当没看见自己身边还有个人，目光平直，从容不迫。
“诸位爱卿都已经知道这两天宫中发生的变故，朕便不再复述。不过有些事情，朕还是要先交待清楚才行……你们口中的先帝，以后不可以再称为先帝。昔年容萧夙大逆不道发动宫变逼死真正的先帝，对外谎称先帝因病暴毙，而后夺权篡位，霸占风越国朝政长达二十年之久。如今这笔账，是到清算的时候了。”
殿下，一群容萧夙一手提拔起来的朝臣噤若寒蝉，有一些参与过当年宫变，为容萧夙排除异己立下功劳的朝臣，已经开始双腿筛糠。
容定尘视而不见，继续道：“朕要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公布当年宫变真相。虽说此事难免令我容氏一族蒙羞，但比起先帝和太后枉死的委屈，这也算不了什么。当初助纣为虐帮助容萧夙篡位的人，朕给你们一个机会，今夜之前去往先帝陵墓前跪拜磕头并主动捐出家产辞官归隐，昔年之事朕概不追究。若是有谁抱存侥幸心理，认为朕查不到他……那就走着瞧吧。”
噗通。
殿上有人吓得当场昏死。
单薄唇瓣漫上一抹冷笑，容定尘很快收起笑容：“第二件事，翰林院伴同史局即刻着手修订史书，弑君篡位之贼容萧夙再不可冠以皇帝二字。包括本朝意图谋反的太子少师左靖楼，所有违逆举动要逐一查实记录，为后世之警钟。”
“皇上圣明……”
“第三，此次驱逐奸佞、维我风越国安定，明将军和飞龙军皆有大功。朕拟赐封大将军府洛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飞龙军全军嘉赏军功一等，同赏三年军饷。明家昔年为容萧夙做尽坏事，但与明将军并无关系，自此明将军不再与明家有人和干涉。”
容定尘甫一掌权便赏罚分明、激浊扬清，让一些对国运担忧的老臣顿感放心。
然而紧接着，容定尘又道出他的第四个决定，将朝堂又一次推入混乱之中。
“第四条旨意……朕自觉家事繁重，后宫不宁，没有多余精力打理朝政。所以自明日起，当皇帝的重任，就交给靖王来烦恼吧。”
“……”
“皇上，臣等耳目昏聩，未能听清旨意，还请皇上再复述一遍。”
“朕说，明天开始，朕不再当这皇帝了。皇位传给靖王。”
“……”
“皇上！”
“好了，有事上奏，无事退朝。退朝。”
说不当皇帝不是在开玩笑，从没有过稳坐江山想法的容定尘早就打定主意，这辈子余下光阴都要消耗在某个女人身上。之所以会与风南岸等人反复谋划，最终决定当这一天皇帝，不过是为了矫正二十年前的冤案，顺便让容萧寂坐上皇位变得名正言顺。
这仅仅是个小小的圈套而已。
整个计划中，风南岸是非常重要的执行者，被所有人认定老实厚道的他承担着混淆视听的重任，最终要引导朝臣从容定尘和容萧寂之中选择一个，作为新的皇帝。
如果朝臣选择容萧寂，那当然最好，一切顺其自然。
如果朝臣不满容萧寂继位，以郑尚书为首的人必定会拥护容定尘上位。这时风南岸要做的就是迅速替众人做出决定，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宣布容定尘的绝对权势，让藏在后面伺机而动的容定尘走到前面，接起帝王权柄。
这样，容定尘只需要令众臣臣服，之后再将皇位传给容萧寂，结果还是相同的。
说来说去不过一句话。
这皇位，容萧寂是坐定了。
第四卷 情兮·两心悦 第371章 复仇的最后一点余味
“所以，还有谁有意见吗？”容萧夙靠着龙椅，眯起眼睛笑吟吟打量朝臣们。
朝堂一片安静。
皇帝当众让位，没有威胁胁迫，完全是自愿行为，谁敢有意见？
容萧寂满意点点头：“很好，就这样吧。谁若是不服气，可以私下里来找我，我会怀着仁慈之心送他去喂狗。”
“……”
明弈已经没有勇气再听下去，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出朝堂，回到率兵将朝堂重重围住的白凤隐身边。
“一个先帝沉冤昭雪，一个先帝变成了罪人，又一个先帝刚登上皇位就要让贤……我这一天经历了三个先帝，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面对明弈的感慨，白凤隐勾起嘴角笑道：“不高兴？不高兴你可以起兵造反，要求殒王大人继续当皇帝啊！”
“姑奶奶，您可别逗我玩了，真那么做，回家阿爹非打死我不可。”明弈苦笑。
白凤隐敲下明弈的头，扬扬下颌：“里面情况怎么样了？还没办妥？”
“差不多完事了。我出来的时候，那些文武百官没有谁能反对靖王继位，应该不会再有变化。”明弈揉揉脑袋，不解道，“不过……姑奶奶，殒王真的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当？阿爹说过，殒王是个有能力的人，我总觉得有些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呢。还有，萧季也是个能人，而且他没有什么软肋……至少目前为止我没发现。所以他来当皇帝一定能够更加坚定，不受其他事情影响。”
抛开身份不论，白凤隐对容萧寂的信任并不亚于对容定尘，尽管大多数时候容萧寂看起来都不是那么靠谱。
她只是知道，有些人会把真正能力掩藏在玩世不恭之下，一旦爆发真正实力，足以让全天下为之震动。
容萧寂，正是这样的人。
明弈出来后没多一会儿，容定尘也在各异目光紧盯下负手走出，一身逍遥自在，再不是当年那个被束缚着，只能在黑暗中戴上面具锦衣夜行的疲惫男人。
“结束啦？”白凤隐站在原地，一直等到他走到面前。
“嗯，剩下的事，我才不管。”容定尘像是没看见旁边有人一样，微微低头就是一吻，眉目自然，“走，回家。”
白凤隐把手交到他温热掌中：“急什么？以后大概不会来这里了，你总得让我开开心心逛个够再走吧？”
明弈愣住：“走？姑奶奶要去哪里？”
“不知道，暂时还没定，听我们家夫君大人的。”白凤隐一本正经猛给容定尘贴面子，转眼却又败露，“反正他选地方，我觉得满意就去，不满意就在外面漂着。”
“圣上刚刚登上皇位，之后还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姑奶奶和王爷不多留几日帮帮忙吗？”明弈面露难色，“再说阿爹还没回来，我一个人统辖飞龙军，实在有些吃力，少不得要姑奶奶帮忙。”
白凤隐和容定尘相视一笑。
“听着，明弈，你也是快成年的人了，不能什么事都指着明御为你出主意。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你也要做到才行，这样才能无愧于明家姓氏。”
白凤隐轻轻敲了下明弈的头，像是在训诫晚辈，尽管明弈的个头比她还要高。
容定尘也收起散漫态度，郑重道：“至少在一段时间内，飞龙军将会是皇上唯一信赖的兵力倚靠。明将军尚在舟神医那里，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管理飞龙军、辅佐皇上的重任，你必须肩负起来。你是明将军的义子，我相信你有这能力。”
被白凤隐和容定尘交付重任，不过十八岁的明弈颇感任重道远，不由收起玩笑面色，郑重其事向二人鞠了一躬。
“明弈绝不辜负姑奶奶和王爷的期望！”
“听起来有些奇怪。”容定尘看着白凤隐，一脸撩骚，“这么年轻漂亮的小美人，怎么就被人叫成姑奶奶了？”
白凤隐翻翻白眼，一脚踢在他腿上。
其实明弈这么叫一点问题都没有，谁让明弈是明御的养子，而明御一直管她叫姑姑呢？
“别看年纪小，辈分大着呢！”白凤隐哼了一声，傲然抬头。
容定尘不无怜悯的目光扫过她胸膛，摇摇头轻叹：“别看辈分高，该大的地方也没见大到哪去儿。”
“容定尘，你今晚还想不想好好睡觉？”
“夫人息怒。”
宏伟严肃的朝堂之前，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引得九幽子弟和飞龙军士兵们忍俊不禁，唯有明弈悄悄流露出几分不舍，以及对未来的浓厚担忧。
一个怎么看怎么不正经的皇帝。
一个很有能力却执意要佳人不要江山的王爷。
一个跨越三朝帝王，足以令天下撼动的奇女子。
这段传奇历史他有幸参与，却不知后世会如何评价他，评价他所拥护的那些人。
成王败寇啊……
“小将军，我们也告辞了。这几天多有打扰，还请见谅。”沈珏客气告辞惊醒明弈，明弈左右看看，白凤隐和容定尘已经不见踪影。
在明弈茫然发愣时，白凤隐和容定尘已经撇下沈珏和夏班一干人等，两个人牵着手在寂静的皇宫内漫步。
宫变当晚，九天军和羽林军、禁卫军都被压制，暂时还未恢复对皇宫的守卫；宫女太监们还没有被允许四处走动，后宫嫔妃也都在各自宫内惴惴不安等待自己未来被人安排。
一切，还没有结束。
只是对他们来说，剩下的都不重要了，那些都是容萧寂需要头疼的问题。他们需要的就是从此远离帝都，摆脱枷锁，做一对真真正正无拘无束的山水鸳鸯，江湖侠侣。
“去那边看看吧。”白凤隐遥望重陷安静的九幽塔，忽道。
容定尘稍作犹豫，终是顺着她的意愿点了点头。
虽然，他不太希望白凤隐靠近那里……容萧夙的尸骨，至今还沉在冥河之中，站在岸上一眼就能看见，一如当年怀着巨大仇恨于冥河中沉睡的白凤隐。
他也明白，她只是想亲眼见证容萧夙的死，为自己的复仇写完最后一笔结局。
第四卷 情兮·两心悦 第372章 玄阴万劫阵
巍巍九幽，森森冥河。
在上古传说里，凤落城这片土地是阴阳两界分割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