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横冲直撞的老虎,藏在草丛里的毒蛇才是更叫人难以防备。
皇后扶着自己愈发高耸的肚子,眉宇端庄,周深更散发着温敦祥和的母性,她徐徐道:“慧妃的性子,素来是最温和的。连皇上都称赞慧妃温惠秉心、柔善持躬呢。”
娴妃掩唇道:“是呢,在皇上面前的时候,慧妃妹妹的温柔小意,是谁也比不得的!”——这话分明死在讽刺慧妃,在皇帝面前与背后是两张面孔。
慧妃也不恼怒,她柔柔道:“妹妹那里比不得娴妃姐姐那样能干呢,不但服侍太后妥帖勤勉,更能帮着皇后娘娘打理六宫事务。妹妹除了竭尽所能侍奉圣驾,自然别无长处了。”
娴妃面含了几分讽刺之意,“只可惜了,如今妹妹长处怕是派不上用场了!”——已然不是暗讽,而是明刺了。自打新人入住六宫,旧日嫔妃少不得都被冷落了下来,连慧妃也不例外,皇帝已然有多日不曾召幸她了。娴妃无非是讽刺慧妃失宠,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皇帝跟前第一得意人儿了。
娴妃的这句话,终于叫慧妃难堪了,慧妃娇媚的面孔青红交加,几番变色之后,慧妃瞬间双眸凝了水意,那晶莹的泪珠子在眼眶里生生打了好几个转,勉强没掉下来了,慧妃已然起身朝皇后见了万福,她哽咽着道:“臣妾身子不适,想先行告退了!”
皇后点头道:“打藩邸的时候你身子就弱些,的确该好好保养才是。”这话,是允准慧妃早退了。
慧妃兀自强撑着不落泪,身躯却已经渐渐发颤,脸上带着万般委屈与伤心,脚下已经飞快走出了长春宫。
一切很明显,是娴妃言语刻薄,挤兑走了慧妃。
嘤鸣心中却暗叹,娴妃终究太骄傲了,看着多年的敌人如今也遭受皇帝的冷落,便忍不住出言讽刺。如今慧妃如此楚楚可怜地跑出了长春宫,再发挥一下演技,哭着跑回自己宫里这样的话,只怕皇帝想不知道都难!
倒也不能全然怪娴妃没能忍住,素日里来请安,娴妃与慧妃也是少不得要斗嘴几句的。可进入慧妃却十分软和。为的不就是给娴妃“欺负”的机会吗?
皇后却绝口不提慧妃言语之激,反而微笑着对娴妃道:“这些日子的确是多亏了有娴妃,太后如今身子不是很好,你既要每日去慈宁宫服侍太后吃药、又要照顾大公主,还要帮着本宫打理宫务,本宫真是得多谢谢你才是呢。”
皇后如此客气,娴妃也不敢太放肆。急忙弯身道:“皇后娘娘折煞臣妾了。您月份愈发大了,臣妾作为嫔妃中位份最高的,自然应该多多为您分忧才是。”——虽是谦顺的姿态。可话里仍旧是骄矜的。可正因为骄矜,所以对于慧妃与她平起平坐之事,娴妃终究是以之为辱,故而打心底里瞧不起慧妃。
皇后轻轻一笑。她拢了拢自己耳垂上的东珠耳环,表情愈发端庄温和。只是眼底却渐渐幽冷暗沉了下来,皇后目光凝视着嘤鸣那白皙细嫩、没有一丝瑕疵的脸蛋,眼睛微微一眯,便道:“舒嫔和娴妃一样。都是出身著姓大族。本宫着实不忍心看着娴妃一人那样辛苦,不如便叫舒嫔帮着你打些下手吧。”
娴妃那带着淡淡骄傲笑容的脸顿时一僵,她面前撑着端庄的仪态道:“多谢娘娘关怀。只是舒嫔到底太年轻些,只怕不但不能帮上忙。倒是会给臣妾添乱呢。”
皇后笑呵呵道:“舒嫔的确年轻,所以才得娴妃你多费心教导她,想必以舒嫔的聪慧,很快就能上手的。”
娴妃一噎,愣是无言反驳。
嘤鸣的额头上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她急忙起身道:“多谢皇后娘娘抬举,只是……只是嫔妾虽然将养了这些日子,可太医说嫔妾月事来的时候伤了身子,得好生调养数月,怕是受不得烦累的。”
“哦?”皇后眼睑一垂,不知再思量什么,片刻后,她再度露出了温和的微笑:“若是如此,那就太可惜了。”
此话一出,娴妃总算松了一口气,看向嘤鸣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复杂。
皇后又关切道:“既然如此,舒嫔可要好好调养自己的身子才是,养好了身子,才能早日为皇上延绵子嗣啊。皇上如今统共就三位阿哥一位公主,实在是太单薄了些。如今就属你最趁皇上心意,你可得争气些,早些怀上皇嗣,倒时候不论是阿哥还是公主,都是大大的功劳!”
皇后的这番话,着实算得上“贤德无双”了。嘤鸣却听得愈发心底发沉,她自打入宫,自问已经对皇后做足了妾妃应有之本分,可惜皇后并无半点相信她。她真的有些不解,真的有必要如此吗?皇后已经有了嫡出的儿子,如今又怀着第二胎,嫔妃就算有所出,有如何动摇得了中宫嫡子的地位呢?如今瞧着,皇后的本性,倒是叫嘤鸣觉得有几分像他的表嫂马佳氏了,只不过马佳氏将一切算计狠辣都不加掩饰,而皇后……永远那样贤德宽和——这样深沉的城府……看样子她日后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嘤鸣暗暗瞥了一眼娴妃,娴妃此刻脸上已经油然生出了三分酸涩之意,看着嘤鸣,愈发眼底阴晴不定了。
娴妃服侍皇帝多年,却只在多年前诞育一女,自那之后便再无所出,总算日日都吃着太医院开的药,可仍旧不曾再有过身孕。这叫她如今不萌生妒意呢?
嘤鸣忽然想着,宫里位份最高的娴妃、和之前多年里最得皇帝宠爱的慧妃,二人都无子,可偏偏出身低微又只是薄有几分怜惜的纯贵人苏氏生了儿子。这里头,莫不是皇后一手算计出来的结果?想到此,嘤鸣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吃避孕药丸,真真是明智的选择。有生之年,但愿她永远不要走到皇后的对立面。皇后活着的时候,她也还是不要怀孕生子了。
第67章、复宠
如嘤鸣所料,慧妃的确是哭着跑回承乾宫的,回去之后,更是早膳、午膳都粒米未进。如此被强势的娴妃欺负得如此可怜的模样,终究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终于亲自去承乾宫看了慧妃,大约也是好生哄了一通,慧妃这才总算进食。这一晚,皇帝翻是慧妃的牌子。
嘤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扬着唇角笑了,她就知道慧妃会使出这样楚楚可怜的手段。
慧妃侍寝当晚,娴妃的景仁宫破碎了无数碗碟,那清脆的摔东西的声音,连住在东配殿禁足的贵人索绰罗氏都听得清晰。
索绰罗氏的陪嫁钱嬷嬷端了宵夜到索绰罗氏房中,“晚膳就几个菜色,还没点荤腥,小主尽点宵夜吧,否则半夜怕是会饿。”
索绰罗氏瞅了一眼那两碟甜点,摆手道:“嬷嬷这可是害我,皇上喜欢的素来就是慧妃那样纤柔楚楚的女子。我若是被嬷嬷养胖了,日后还怎么翻身呢?”话是责怪的话,可语气却是带了几分撒娇。
这钱嬷嬷是索绰罗氏的乳母,故而非比寻常下人。
钱嬷嬷笑吟吟道:“就这么两小碟点心,哪儿那么容易养胖了?”说着,钱嬷嬷不禁叹息,“贵人的份例本就不多,内务府那些奴才,惯会拜高踩低,愣是被克扣下许多!”说到此处,钱嬷嬷带了几分气愤。
索绰罗氏如今的模样,哪儿有在嘤鸣勉强的张扬跋扈,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不慌不忙地道:“选秀前,可是嬷嬷给我出的这个主意。如今倒是后悔了吗?”
钱嬷嬷哀叹了一声,“格格可是一省封疆大吏嫡出的女儿,如今进了宫,日子过得倒是不如在家里了!”
索绰罗氏眉心一沉,道:“这话嬷嬷在我房里说说就罢了,出去了,可一个字都不能抱怨。”
钱嬷嬷点头:“这些奴才自然懂得。选秀前一年。乌拉那拉氏承恩公府便去江浙接了格格进京学规矩待选。无非是看中了格格的容貌家世。想让格格进宫帮着娴妃争宠。”
索绰罗氏冷笑道:“哪里是争宠而已?!更是看中了我的肚子,想让我给娴妃生个儿子!!我若真如她们所愿,便一辈子都是乌拉那拉家手中棋子!就算得了圣宠。将来生的儿子也得被娴妃抱去抚养!先帝爷生母做嫔妃时候的教训,我绝不会重演!!”说着,索绰罗氏眼底的野心浓浓翻涌。
先帝爷的生母,孝恭仁皇后乌雅氏。就是因为出身不高,所以生了先帝雍正爷。也没有资格抚养,所以被当时还是贵妃的孝懿仁皇后抱去抚养,以至于到死,都是母子生疏。先帝爷在世的时候。更是感恩养母,一直都善待孝懿仁皇后的亲妹妹与家族。故而索绰罗氏是如何都不肯替别人生子。
索绰罗氏深深呼吸了几下,“所以在承恩公府的时候。我才极尽一副骄狂无知的模样,选秀进宫以后亦是如此。娴妃虽然背靠太后。可皇后稳如泰山,只要我惹怒了皇后,自然可以躲避圣宠一时。”
钱嬷嬷点点头:“咱们计划很成功。只是如此一来,小主已然是落下了骄狂的名声了。”
索绰罗氏淡淡道:“只要能脱离景仁宫和乌拉那拉家控制,一点点名声有什么要紧?日后自有机会挽回。”说罢,索绰罗氏扬了扬眉毛,又问道:“娴妃当年生大公主的事儿,嬷嬷打听得怎么样了?”
钱嬷嬷道:“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怕是不好打听。只是瞧着娴妃吃了这么多年药,都没再怀上,只怕是不能再生养了。”
索绰罗氏点了点头,“是啊,若是她还能生养,又怎会叫我进宫呢?”
钱嬷嬷忍不住问:“那小主可想出了脱离景仁宫的法子了?”
索绰罗氏自信地一笑:“脱离景仁宫自然是不难!只需让娴妃对我忍无可忍既可!只是如今倒是不必急!如今皇上已经叫内务府准备着銮舆仪仗了,不消太久,只怕便要去圆明园了。倒时候宫里清净了,再谋算出去也不晚。如今在景仁宫里,多打探一下消息才是正经!”又问钱嬷嬷:“带的银子可还够使?”
钱嬷嬷忙道:“老爷让奴才带了五万两银票,都是小额的,足够用很长一段日子了。”
索绰罗氏忽的冷笑了一声,“女儿做了贵人,我那唯利是图的阿玛自然舍得给银子。只是他若是知道了我被禁足失宠,怕是很长一段日子都不会再叫人送银子来了!”
钱嬷嬷叹息道:“老爷薄情寡义,咱们太太又去得早,继太太又那么刻薄,若非实在没有别的路可走,奴才也不愿小主进宫的。”
索绰罗氏脸色却是冷幽而笃定,她尖声道:“进宫有什么不好?日后我得了圣宠,封嫔列妃,阿玛、继太太还有他们的儿女可都要给我磕头请安!!”
钱嬷嬷满脸忧愁:“只是如今舒嫔如此得宠,日后小主要复宠,只怕她会从中阻挠。”
索绰罗氏露出不屑的笑容,“她不过是有几分家世、又读过几本书罢了!若她真是个有城府手段的,之前也不会闻了那么多日的麝香了!我若想得宠,又岂是她纳兰氏能阻拦的?!”
储秀宫。
嘤鸣知道今夜是慧妃侍寝,便早早沐浴换了寝衣,打算早早睡下。
这时,孙嬷嬷打了帘子进来,“之前娘娘托付老郡主打听索绰罗贵人的家世,老郡主已经已经查清楚了。”
“哦?”嘤鸣直了身子,来了精神。
孙嬷嬷道:“索绰罗贵人的确是江浙巡抚德保的嫡长女,是原配夫人所出。只不过索绰罗贵人的额娘在她年幼的时候便病逝了,后来德保便继娶了夫人。这位继室夫人进门后就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据说与德保夫妻伉俪情深。”
嘤鸣嗤笑了一声:“愈是伉俪情深,那原配嫡出的女儿便愈是无立足之地了。如此看来,索绰罗氏进宫,竟是有几分孤注一掷了。”
孙嬷嬷点头道:“这位索绰罗贵人——只怕日后还有幺蛾子起呢。”
嘤鸣不禁叹了口气,“是啊,在继母和一众弟妹环伺之下长大,索绰罗氏又岂会如她之前表现得那个张狂蠢笨呢?”——如今想来,在皇后宫里失口说出“丧母之女无不娶”,只怕也未必是失口了。
前有慧妃、后有索绰罗氏,只怕以后的日子有的争斗了。
日子便在新旧嫔妃的交锋中渐渐过去,重新赢得皇帝宠爱的慧妃直叫手握宫权的娴妃娘娘咬碎了银牙。只是,论侍寝的次数、得皇帝赏赐之厚重,还是当属嘤鸣。一个月下来,她细细一酸才发现自己侍寝了已经八九日了,慧妃与庆贵人陆氏差不多,都有三四日,其次的新旧嫔妃大多数都直侍寝了一次而已。其中还有十五那晚,皇帝是去皇后宫里用了晚膳,不过不曾留宿,但也不曾翻牌子召幸旁人。
唯独没有侍寝的便是才十三岁的许常在和一个十四岁的汉军镶黄旗从七品光禄寺典簿石清之女答应石氏,除此之外所有新晋嫔妃都侍寝了。
嘤鸣暗想着,还好,皇帝总算没有太禽兽,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都没下手,大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