悫嫔柔柔开口道:“皇上表哥,五公主小小年纪便遭受如此苦楚,这紫碧山房只怕是不适合继续呆下去了。”
悫嫔这话说得满是关切之意,然而怡嫔却瞪大了眼睛,她满是哀求地看着皇帝:“皇上!”
皇帝看着怡嫔的神色,依旧是冷漠居多,“朕会叫慎刑司严刑拷问!但是——在事情查明之前,怡嫔,你就给朕还好禁足思过!至于娜木绰克……”皇帝沉思了片刻,便转头看着嘤鸣。
嘤鸣一愣,她知道,皇帝这是打算叫她接手五公主啊!便急忙道:“五公主年幼,只怕是离不开生母。”她抬头看了看皇帝,神色哀切地道:“怡嫔早先是臣妾宫里人,臣妾与她也算熟识,臣妾实在不相信,怡嫔会做那样的事情。”
这番话,叫怡嫔感动得满眼都是泪水。
第274章、悫嫔计(下)
这时候,悫嫔娇滴滴哼了一声,尖声尖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舒妃姐姐可别被骗了!今儿皇上表哥可是在舒妃姐姐的长春仙馆留宿的,偏生今晚怡嫔来请人……哼!自古以来,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人多了去了!”
嘤鸣淡淡道:“悫嫔何必如此处处恶意揣度他人?莫非是为之前,皇帝深夜离开琼鸾殿,到怡嫔这里,而有所记恨?”
如此一阵见血,叫悫嫔几欲恼羞成怒,却露出一副凄婉哀伤的模样,她含泪道:“妹妹不过是好心提醒姐姐一声,怎的姐姐竟觉得妹妹是这种人吗?”说着,悫嫔便掉泪下来,格外神伤的模样。
悫嫔呜呜咽咽哭着,朝着皇帝低低唤道:“皇上表哥,嫔妾冤枉啊!”
嘤鸣气得心底冒火,这个悫嫔,演技倒是见涨了!嘤鸣暗自磨牙霍霍,忙微笑着道:“不是本宫小人之心,而是悫嫔妹妹的琼鸾殿距离紫碧山房可着实有些远,这个时辰悫嫔妹妹不安睡,反倒是来得这样及时……”说着,嘤鸣若有深意地笑了。
悫嫔拭泪道:“舒妃姐姐有所不知,今日科尔沁刚刚传来丧报,嫔妾的长兄殁了,所以嫔妾实在无法入眠。”
皇帝听得一惊,忙问:“你长兄托罗殁了?”
悫嫔泪汪汪点了点头,“是傍晚刚刚传来的消息,所以皇上还不知道。长兄得知自己双腿无法痊愈,再也无法纵马驰骋,所以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说着,悫嫔已然泣不成声。“皇上表哥——,嫔妾心里难过得紧,哪里还能入睡?”
扎萨克亲王的长子、世子托罗竟然死了?嘤鸣也惊住了。
皇帝长长叹息了一声,不由神色带了几分怜意,“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要想开些……”皇帝神情一时间竟有些黯然,眸子深处是百味交杂一般的复杂。
嘤鸣心底清楚。托罗坠马摔成残疾。是皇帝叫人下的手,如今也可算是皇帝间接杀了悫嫔的长兄托罗。所以,皇帝就算不怜悯托罗。也少不得会怜惜悫嫔丧兄的可怜之处。
一时间,嘤鸣久久无言,便上前道:“是臣妾错怪悫嫔了。”——倒是她小瞧了悫嫔这么个小丫头了,死了哥哥。竟没有沉浸在哀恸之中,反倒是如此麻利、毫不拖沓地利用了自己的悲悯。设计了这么一出戏。
如此一来,她想引皇帝怀疑悫嫔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皇帝此刻对悫嫔怕是只有满心怜惜吧?
悫嫔悲切得神伤凄凄,眼角的泪珠一颗颗晶莹落下。梨花带雨般的模样,着实可怜不胜,她柔柔问道:“舒妃姐姐此刻可信妹妹了?”
嘤鸣忙点头道:“那是自然。”便又看了皇帝一眼道。“夜色深了,臣妾不放心悫嫔妹妹独自一人。不如皇上替臣妾送悫嫔回琼鸾殿可好?”
皇帝听了这话,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沉吟了片刻,才道:“那你自己小心些回去。”
而悫嫔一双妙目中已经忍不住跳跃出算计成功的得意之色,她莹着水润的眸子柔柔道:“多谢舒妃姐姐。”
嘤鸣轻轻点了点头,便屈膝道:“臣妾恭送皇上。”便怔怔看着,皇帝与悫嫔两两走出了紫碧山房正殿,渐渐消失在了夜色深处,只能遥遥看见成串的宫灯点亮成串,一闪一闪的,竟恍如地狱的鬼火一般,夜里的冷风一吹,直叫人觉得诡异阴冷。
怡嫔悄然走到她身后,低低道:“娘娘,您方才怎么把皇上推去悫嫔哪儿了?”
嘤鸣冷然道:“就算本宫不推,皇上也会去的。就算不去,只怕心也跟着去了!既然如此,本宫不如索性贤惠些!也算是表达一下‘误会’悫嫔的歉意了!”——悫嫔深夜而来,可不只是为了踩怡嫔一脚那么简单,她根本就是冲着皇帝来的!不把皇帝勾走,悫嫔怎么会甘心离去呢?!
“误会?!!”怡嫔听得这二字,恨得咬牙切齿,她双眸中闪着凛凛恨意,“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把悫嫔比作“庆父”,也足见怡嫔恨之欲死了!悫嫔拿怡嫔的心肝头五公主做筏子,事后竟叩了她一个拿亲生女儿争宠的恶名,让皇帝厌恨了她。怡嫔自然狠悫嫔入骨!
“她连自己哥哥的死,都可以拿来作为争宠的由头……”嘤鸣眼底满是若寒潭一般的幽冷,“这份狠,只怕已经不下皇后了!!”
怡嫔点了点头,含泪哀声道:“嫔妾被皇上禁足,怕是帮不了什么了。以后娘娘可要自己小心防备呀!”
嘤鸣朝着怡嫔笑了,“放心吧,这争宠争的,可不是一时的长短。今晚本宫能把皇上的人让出去,也一样能够把皇上的心给拉回来!”
回到长春仙馆,已经过了子时了,深夜的圆明园,寂寂无声,只能闻见窸窸窣窣的蝉吟虫唱。夜里的风,湿润润灌入景明殿中,嘤鸣坐在正殿须弥台的南海花梨木宝座上,指尖摸索着扶手上雕琢的精美的芍药穿花雕纹。
半夏端了一盏温热的甜杏仁酪来,“娘娘喝了就赶紧睡下吧。明儿还要去给皇后请安呢。”
嘤鸣接过那酪子,便道:“今晚就不睡了,本宫就在这里坐到天明好了。”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您何苦为难自己呢?”半夏满是心疼地道。
嘤鸣淡淡笑了,“本宫可不是为难自己,是要皇上心里难受。”——她方才是请皇帝送悫嫔了,却没请皇帝留宿琼鸾殿。所以,她等皇帝一晚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半夏一愣,半晌没再说话。
当殿外的暮色从漆黑如墨,到东方发白,将这黑夜驱散的是时候,长春仙馆的宫女才一盏盏熄灭景明殿中的琉璃宫灯。
天蒙蒙的时辰,皇帝方才离开了悫嫔的琼鸾殿,乘坐着帝王銮舆,前去上早朝。刚走出不远,王钦便低声禀报道:“皇上,长春仙馆的灯,昨夜彻夜亮着。”
皇帝神情一怔,“舒妃她……”
王钦低下头,没有继续说什么。
皇帝长长叹息,“她这是怪朕撇下她吗?”
王钦忙道:“哪儿能呢,本来就是舒妃娘娘请皇上来琼鸾殿的。”
皇帝苦笑了笑,“她管来口是心非惯了了的,可朕却当了真话来听……”——早知如此,朕便不在琼鸾殿留宿了。反倒是悫嫔哭哭啼啼、呜呜咽咽,哭道三更方才睡下,哄着这么一个小女人,心里都累得慌。他心中本就只能放下那一个人,何必为了外人,伤了心中伊人呢?倒是得不偿失了。
第275章、帝王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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镂月开云殿。
悫嫔是顶着哭得红肿的双眼来的,而嘤鸣也好不到哪儿去,熬夜一夜,眼地理满是红血丝,整个人也是困得恹恹的失色。
昨夜的热闹,想必已经已经都传到六宫耳朵里了。皇帝原是在长春仙馆留宿,可是半夜五公主哭嚎不止,便被请去了紫碧山房,在所有人都因为皇帝会留在怡嫔处,可没想到悫嫔一去,就把皇帝勾搭去了琼鸾殿。
在旁人眼中,这是三个嫔妃在争宠呢!可实际如何,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
皇后看着一身月白色素缎旗服悫嫔,哀悯地念了一句佛号,“你兄长正当盛年,哪里想到就这么去了。悫嫔,你也要想开些才是。”
悫嫔的容颜哀怜楚楚,她擦了眼角的泪滴,起身屈膝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一切都是天命,非人力所能挽回。嫔妾只盼着二哥与三弟能替嫔妾好生孝顺阿玛。”——悫嫔是蒙古人,原本该称呼其父为“额祺葛”的,只是如今进了宫,倒也按照满人的称呼来了。
皇后徐徐点头,目光轻轻在殿内一扫,最后定格在了嘤鸣身上,便好言安慰道:“昨夜怡嫔那里折腾了一通,想必舒妃也没能睡好吧?”
嘤鸣揉着太阳穴道:“臣妾后半夜的确辗转难以入睡,不过回去歇歇也就是了。”
这时候,娴妃突然“嗤”地笑了,头上的累丝双鸾步摇微微摇曳,“舒妃这哪里是难以安睡,分明是彻夜未眠吧?”说着。娴妃斜着眼角睨了悫嫔一眼,“悫嫔整日叫舒妃一口一个姐姐的亲昵,怎的争起宠来,倒是丁点不客气呢?昨夜皇上原是在舒妃处歇息的,后半夜倒是去了悫嫔那儿!怪不得舒妃满眼血丝,换了是本宫,也必然气得睡不着了!”
悫嫔闻言。嗖的眼里又是水润濛濛。她急忙朝着嘤鸣屈膝躬身道:“都是妹妹不好,不该叫皇上亲自送回去的。还请舒妃姐姐宽恕!”
嘤鸣温婉地微笑着,和声细语道:“本来就是本宫请皇上送悫嫔回琼鸾殿的。本宫又怎会转脸责怪悫嫔呢?”
娴妃执着一方织锦缎凤穿牡丹的锦帕掩唇,依依笑着道:“哦?原来竟是舒妃主动相让的?没想到舒妃妹妹这般贤惠呢!”
皇后轻轻扫过嘤鸣那疲惫困乏的面庞,徐徐道:“舒妃素来通情达理,娴妃也该多学学才是。”
娴妃脸上一僵。便呵呵笑着,妩然扬声道:“舒妃妹妹这份通情达理。还真是臣妾学不来的呢!委屈了自己,成全了旁人,臣妾可没那么好心!何况,谁知道那好心是不是给了白眼狼呢?”——娴妃说着这话。便冷笑着瞥了楚楚可人的悫嫔一眼。
娴妃淡淡一哼,便对嘤鸣谆谆道:“宫里头的白眼狼多了去了,从前一个许茹芸。舒妃妹妹难道还没吃够教训吗?!”
娴妃这分明是把悫嫔比作许氏了。当初许氏也整日围着嘤鸣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可最后还不是投了慧贤贵妃。反咬了嘤鸣一口?
嘤鸣自然清楚,悫嫔和当年的许氏是一路货色,只不过悫嫔比许氏出身更好、手段也更狠辣。所以,嘤鸣才不得不小心虚以委蛇。
嘤鸣垂着眼睑,敛了神情,缄默着,不发一言。
悫嫔满脸带着委屈之色,看着嘤鸣,怯生生道:“舒妃姐姐……妹妹当真不是故意的。”
嘤鸣抬起头来,看了悫嫔一眼,如今的悫嫔,哪儿还有在木兰时候那副泼辣任性的模样,活脱脱是白莲花一般的娇柔楚楚了,嘤鸣扯着嘴角笑了笑,“本宫自然知道,悫嫔不是有意的。”——这番话说出口,嘤鸣自己都觉得虚假得很。她与悫嫔,明明都视彼此为眼中沙、肉中刺,却还是彼此亲如姊妹的模样。
想要在宫中存活,没有演技怎么成?
镂月开云殿点费心费力应付了后妃,嘤鸣回到自己宫苑的时候,真真是乏累极了,便一头倒在内殿的贵妃榻上,恨不得立刻睡去。
可是她才躺下,徐晋禄便飞快进来禀报说,皇上驾到。
得,嘤鸣只得撑着身子爬起来,赶忙出景明殿外迎驾。
皇帝似乎是刚刚下朝过来,身上还穿着五爪九龙江崖海水的龙袍,在夏日清晨明媚的阳光照射之下,那明黄一色着实晃得人睁不开眼。
眼前有些迷糊,不过嘤鸣却已经附身下来。只是膝盖才刚弯下一半,她便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扶了起来。嘤鸣忍不住抬头看着皇帝,那的面庞一如往日,细长的眉毛、细长的眼睛、容长的脸庞,高高的鼻梁上隐隐沁出汗水,似乎是急促赶到的样子。
嘤鸣心神恍惚的时候,忽觉得脚下一轻——原来她整个人都已经没皇帝给横抱了起来。皇帝一句话都没有说,只用那双深邃幽幽的丹凤眸,深深凝望着她,脚下大步流星,已经进了景明殿中。
皇帝横抱着她,径直便进了内殿中,将她轻轻搁在了里头柔软的拔步床上,他那带着淡淡墨香的手掌轻轻抚着嘤鸣的额头,柔声道:“先睡会吧,瞧你眼睛里,都是血丝……”皇帝说着,不禁满是心疼之色。
“皇上……”嘤鸣呢喃地唤了一声,语调有些干涩。
“朕不会走的。”皇帝深深道,“就算你推朕走,朕也不会走了。”
嘤鸣愣了愣,她要谋算的,可不就是帝王之心吗?如今不难看到,皇帝的人和皇帝的心是一起过来了。
嘤鸣暗自一咬舌尖,让自己满是血丝的眼底瞬间蓄满了泪水,“臣妾……再也不会推皇上去旁人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