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鸣之前也见过大阿哥几次,但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这个孩子长得高高瘦瘦的,也十分俊俏,眉眼又三四分像皇帝,然后五官更柔和,想来是随了生母哲妃。此刻他稚嫩的小脸上怒火冲天,那双一脉传承的丹凤眸子,已经赤红充血,仿佛是一只被激怒的幼狮,想要将人撕碎啃噬一般!!
皇后已经端坐在上,脸上带着不悦之色,她斥道:“永璜,退下!!”
大阿哥狠狠推开了两侧过来拉他的太监,狠狠瞪了皇后一眼,“我额娘已经作古多年,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皇后眉头皱得跟深了几分,“本宫不懂你再说什么,但此刻该是你去碧桐书院读书的时辰!本宫宽恕你年幼无知,还不快退下!”
大阿哥哼地冷笑了一声,“我年幼无知?!!”他呵呵笑了两声。眼底的阴冷之色,竟浑然不似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你真当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害死我额娘,如今竟还要阻拦汗阿玛给她加以追尊!!”
“闭嘴!!”皇后见永璜竟连这种事情也当着嫔妃庶母们的面宣之于口,登时脸色阴沉了下来。
“我额娘活着的时候,你不肯放过她。如今她都死了。你还是不肯放过她!!”大阿哥怒发冲冠,情绪也渐趋激愤,“皇后!!皇后娘娘!!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恶毒之人吗?!!”
“住口!!”皇后狠狠一巴掌趴在了宝座的扶手上。她怒斥左右太监,呵道:“都是作死的吗?还不快吧大阿哥拉出去!!”
“嗻!”两边小太监急忙应了,便一左一右要上去押大阿哥。
然而一个歇斯底里边缘的健壮少年,又岂会被两个太监拿住了?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听得嗖的一声,一把锋利的匕首便从大阿哥袖子脱鞘而去。
一时间。所有再坐的嫔妃都惊愕住了。
那匕首不大,不过三寸长,然而寒芒幽冷,谁也不敢忽视它的锋利。随着大阿哥手一挥。大叫一声“滚开”,左边那个太监胳膊上便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他反手再一挥。便生生把右边太监的肩膀刺了个窟窿。
一时间地上躺倒了两个人,嫔妃们惊叫出声。四散而逃,有的甚至已经瑟瑟躲在了墙根底下。
大阿哥到底还是个孩子,他看到地上两个被自己刺伤的太监,手已经渐渐打哆嗦了。
皇后脸色也白了透彻,但已经忍着端坐在上头,“永璜,你、你别激动,有什么话,咱们可以慢慢说。”皇后此事的语气,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高高在上和盛气凌人。
大阿哥听得这话,又是恨意高涨:“你这毒妇!!”沾了鲜血的匕首的刃直指向皇后,大阿哥眼中满是恨毒之意,“你害死我额娘,你早就该给她偿命了!!”
这场浓浓的杀意扑面而来,看着那匕首,皇后身子也不禁微微颤抖,她急忙道:“不是本宫,是先帝爷赐死了哲妃!”
“还不是你像汗玛法进了谗言!!否则他怎么会赐死我额娘!!!”大阿哥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眼睛已然如发狂的野兽一般,鲜血般通红,仿佛要噬人一般。
说实在,皇后一点不冤枉。皇后借刀杀人,害死了哲妃,如今哲妃的儿子要让她偿命,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然而,皇后不能死。若她死了,不但大阿哥活不成,娴妃也会因此坐上皇后的宝座,平衡会一下子被打破,介时嘤鸣的处境会比如今更糟糕。何况……嘤鸣看着那短小的匕首,她也不觉得那匕首能扎死人。
便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瞧瞧抓起了一条花梨木扶手椅,一咬牙,狠狠甩了出去。目标,正中大阿哥的肩膀。
只听嗵的一声,嘤鸣砸了正准。大阿哥剧痛之下,手臂一抖,手也松了,那匕首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皇后见状,立刻大吼道:“快把他拿下!!”
大阿哥神色一晃,急忙要去捡那匕首,然后后头一个太监便扑了上来,然后便有第二个第三个,生生将他死死按住,再也动不得分毫。
皇后深深呼吸几口,她眼里满是恨意,然而却忍了下来,冷声吩咐道:“绑了,送去九州清晏,请皇上处置!”
没有匕首,又有好几个太监死死钳制,大阿哥纵然再挣扎也是无益,他大吼大叫着说着诅咒皇后的谩骂之词,皇后的脸色也渐渐阴冷。
大阿哥被押送走,嫔妃们这才胆战心惊地各自回到位置上。
皇后扫了殿中众人一眼,吩咐人帮两个受伤的太监抬了下去,又瞬间收敛了脸上的森寒之意,微笑着对嘤鸣道:“方才多亏了舒嫔,否则本宫便要置身险地了。”
嘤鸣暗自咂舌,真真不得不佩服皇后变脸的速度,忙躬身道:“皇后娘娘一直多有照拂嫔妾,嫔妾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遇害。”
娴妃一旁幽幽道:“大阿哥性子素来温顺谦和,若非饱受欺凌。怎至于如此失常?”
皇后脸色瞬间又冷森了下来,“大阿哥这是怎么了,本宫不得而知!但他持刀行凶,意图谋刺本宫,这等大事,自当由皇上顶罪,不是娴妃该议论的!”
娴妃掩唇笑了。“臣妾只是觉得大阿哥可怜罢了。失了生母,皇上要给哲妃一个贵妃追封,竟还被人百般破坏阻挠。大阿哥孝顺,自然奋起抗争。”
“好了!!”皇后厉声喝止,“今日本宫累了,都退下吧!”
娴妃站起身来。笑咯咯道:“皇后娘娘何必恼羞成怒呢?”说罢,便也不管皇后脸色何等难看。直接拂袖而去,笑声如银铃般渐渐远去。
嘤鸣眼观鼻鼻观心,暗叹,真是一出好戏啊。当日在桃花坞。议论要给哲妃贵妃的追封,在场的只有皇帝、皇后、太后、娴妃和她。她自然没对外泄露,皇帝皇后想来也不会。那就只有可能是太后与娴妃了。
啧啧,当初还以为甩出追封提议。太后是想膈应一下皇后呢,原来竟是连环计。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只是不晓得,皇帝会怎么处置大阿哥呢?
一回到长春仙馆,徐晋禄便禀报说:“太后娘娘摆驾去了九州清晏。”
“果然……”嘤鸣勾唇笑了,皇后自然不能处置大阿哥,因为不管轻重,都会落人口舌,所以干脆送去交给皇帝处置。持刀行凶,刺伤太监,还意图谋刺嫡母,这个罪名可当真不轻啊!!皇帝盛怒之下,只怕少不得严惩。然而,太后去了。皇帝就算不愿,也得从轻处置。
这罪名,可大可小,可发挥的余地太大了。太后只消说,难道要因为两个奴才,就严惩大阿哥吗?只需要避重就轻,把“谋刺嫡母”这一条罪名给划掉,其余的就都不算什么了。
傍晚的时候,便传来消息,大阿哥被罚禁足三个月、罚抄写孝经百遍。
啧啧,太后还真是好本事!
心里赞叹着,外头便禀报说,皇帝来了。嘤鸣只得忙起身出馆外迎驾。
今儿,皇帝浑身透着低气压,仿佛一坨寒冰似的,简直要把人冻僵了。嘤鸣暗叹自己倒霉,只得更加小心翼翼,捧了一盏茶给他,“既然罚过了,皇上就消消气吧!”
皇帝却狠狠便茶盏撩在炕几上,“永璜性情素来温厚,怎竟做出这种事情来?!!”
嘤鸣低声道:“早晨在镂月开云殿,大阿哥大呼小叫,说哲妃是皇后娘娘害死的,还阻拦皇上给哲妃加封。”
听了这话,皇帝一脸的憋闷之色,仿佛有一肚子的火发泄不出,他自然也知道永璜为什么跑去皇后那儿持刀伤人,心里又着实对这个长子有几分怜惜,也同样觉得皇后对不住哲妃。要不然,怎的仅凭太后几句劝阻,就如此轻轻揭过了?不过是太后给了他一个台阶,皇帝便顺道下来了,只发了禁足和抄书。
碰!皇帝狠狠一拳头砸在了炕几上,“说到底还是皇后不贤,否则怎会有今日之事?!”
嘤鸣低头看着自己鞋尖,一语不发。
这时候,吴书来躬身走了进来,打千儿道:“皇上,皇后娘娘宫里传来消息,说那个小唐子死了。”
皇帝一皱眉头:“小唐子是谁?!”
吴书来道:“就是那个被大阿哥刺伤的太监,据说是失血过多死了。”
碰!!又是一拳头砸在了炕几上。
嘤鸣暗叹一声,我的剔红牡丹小炕几啊,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心里如此感叹,却急忙上去双手握住皇帝的手,满是心疼地道:“皇上生气,也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呀。”
失血过多死了?嘤鸣垂下眼睑,怎么就那么巧?
那个匕首也不得,一刀刺过去,的确是刺伤了一个太监肩头位置,出血也不少,可出了人命……不太可能吧?
皇帝轻纵大阿哥的消息,皇后应该也听说了吧,所以才加了一把火?而那个太监,一条奴才的命而已,哪里入得了皇后的眼?本宫不值得一顾。
“传旨!大阿哥永璜乖戾骄纵,竟伤人致死,着慎刑司杖责二十!禁足半年!!”皇帝怒吼道。
嘤鸣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但看到皇帝那副几乎暴走的模样,便识趣地闭了嘴巴。大阿哥跟她没什么交情,管他如何呢。反正日后大阿哥更恨的是皇后,跟她也无关。
嘤鸣却露出了慌乱恐惧之色,“那个太监,竟然死了吗?大阿哥这一激愤,竟错手伤了人命了。”
皇帝眼中也满是失望之色,他深深叹了口气,“那个匕首,还是皇考在世的时候,赏赐给他的呢。没想到这个孽障——”皇帝不禁咬牙切齿,“竟用来伤人!!如何对得起先帝?!”
旋即,皇帝又恨恨道:“将那匕首罚没取回,不许再给他利刃!!”
唉,看样子皇帝没往她希望的方向去想,真真是可惜。
但是,皇帝突然眉头一皱,“那匕首,朕记得很是小巧,怎么竟然一刀就刺死了人?”
嘤鸣暗自一笑,忙点头附和道:“是啊,瞧着也不过是扎了一下,莫非是扎中了要害,竟致死了?”
皇帝脸色阴沉了下去,却没有再说什么。
嘤鸣也就此闭嘴,不再多说,剩下的让皇帝自己去查吧。且看看那小唐子是真的失血过度儿子,还是……
第149章、醉酒逆推(上)n
后头的事情,嘤鸣只听说大阿哥挨了二十板子就晕厥了过去,皇帝虽然重罚,却派了太医去给他伤药诊治。反倒是十五之夜,皇帝自己留在九州清晏,没去皇后那儿。
嘤鸣暗自琢磨,看样子,皇帝已经让粘杆处查处那小唐子的死因了。所以才如此给皇后难堪。不过皇帝既然下旨罚了大阿哥禁足半年,自然是不能出尔反尔的。
倒是慧妃收敛的性子,比从前更加百倍温柔,皇帝气闷之下,也正需要一个百般温柔的女子来抚慰,倒是因此也这个月去了三次她的琼鸾殿。慧妃也无比贤德地让许茹芸侍奉皇帝,可第二日避子汤都会照旧送去琼鸾殿。
如此,夏日的溽热渐渐散去,三年一度的乡试也到来了,嘤鸣的全部心思如今都搁在了娘家兄长修齐身上,日夜都盼着他这次能中举。
英容又进宫来探望她,对她说起修齐的事儿,“他呀,现在就差没头悬梁、锥刺股了!到底是有儿子的人了,就是不一样!”英容笑咯咯打趣着。
是啊,那个孩子,嘤鸣还无缘一见呢。他哥哥如今只是个秀才,无官无职,自然嫂子芝兰也不是命妇,自然不得入宫。嘤鸣也盼着修齐能中举,来年春天考个进士,也就能做官了,嫂子也能得个诰命进宫了。
“对了,孩子取名儿了,叫魁儿。”英容笑着补充道。
“纳兰魁?”嘤鸣嘴角也翘了起来,的确是个好名字,只不过,魁……高中魁首吗?修齐还真能给自己打气啊!
这个孩子,果然也没有辜负修齐给他取的名字。这一届乡试修齐素日没有高中魁首,却中了直隶省乡试第八名亚元的好名次!!满人能中个亚元,也是极体面的事儿。素来乡试的头名叫解元,二到十名称之为“亚元”。都是举人中的翘楚,可想而知,有这样的好名次,中进士也是十拿九稳的。
嫔妃们听到消息。几个与嘤鸣的交好的。陆陆续续来相贺喜,嘤鸣也甚是高兴,送走了贺喜的嫔妃。自己叫孙嬷嬷拿了一坛上好的秋露白,此酒香醇,只因嘤鸣酒量不好,才不怎么喝。今儿是大喜日子。喝醉了又何妨?
如此想着,便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不消半坛酒下去,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后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嘤鸣不记得了,是隐约记得。似乎是皇帝来了。
她一醉酒醒的时候,人躺在寝殿床榻上,浑身软绵无力。不但脑袋胀痛,而且浑身骨头都跟散了架似的。就像是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你妹的,不过是多喝了两杯,怎么会这样严重。
嘤鸣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西洋小镜子,对镜打量自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