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赵山刚家的祖坟。
东王庄村他家这一股,是未出四代的外来户,且人丁不旺,祖坟的规模很小。
飞雪中,西装革履的赵山刚,跪在了父亲的坟前,笑着说:“爹,儿子给您磕头了……家里现在日子过得不错,全村,全乡,就属咱们家最有钱,我娘的疯病早就好了,这事儿您知道,这几年,她的身体也不错。山强在国企工作,都当上小领导了,也谈上了女朋友,我寻思着,明年就让他也把婚事办了。哦对了,今儿是我大婚的日子,我媳妇儿是王柱家的大闺女海燕,您大概还有点儿印象吧?他们一家都是老实厚道人,海燕更好,能干,还特孝顺,哦对了,她怀孕了,俩月了!是双胞胎……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反正甭管是啥吧,我是不大在乎,寻思着让海燕多生几个孩子,咱老赵家的人丁从我这儿开始,得兴旺起来。没辙啊,山强他在国企上班,按照计划生育政策,就只能要一个,不能为了多要孩子,把工作给丢了。您别埋怨我,不是我不带他,而是我觉得我这边赚的钱再多,不稳当啊,电厂那边虽然是国企,可那边几个领导也给我面子,他在那儿工作稳当,铁饭碗,轻轻松松的,平时还能经常照顾着我娘……”
赵山刚在坟前点燃了一包烟,自己点上一颗,也不嫌冷,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絮絮叨叨个没完。
远处,村边。
谭军和王青,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心里发酸。
他们知道,赵山刚这些年,不容易啊!
可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婚宴都进行得差不多了,一会儿大家找不到新郎官儿,再给他打电话,那多不合适?
但之前赵山刚已经交代过,不让人打搅,他们也不能过去劝。
两人一商量,干脆给钱明打去电话。
接到电话的钱明一琢磨,这事儿他现在去叫,似乎也不大合适——赵山刚的性格所有人都清楚,他不让人打搅,谁能,谁敢去打搅他?思忖一番后,钱明只得到赵山刚家里楼上最尊贵客人的那一桌酒席上,给苏淳风使眼色让他出来,然后把事情给苏淳风讲述了一下,道:“师父,只能您去叫他回来了。”
“行,我去吧。”苏淳风也没犹豫,点头应下,便往外走去。
田间。
赵山刚把拎来的一瓶酒拧开,一点点不慌不忙地倒在了父亲的坟前,然后又不慌不忙地点上一颗烟,像是醉了似的,没完没了地絮叨起了这些年,自己的经历。感觉到有人走近了,赵山刚没有扭头,冷冷地说道:“我心里明白,一会儿就回去!说了让我自己安静会儿!走开……”
苏淳风轻轻哼了一声,道:“你赵山刚真是混大发了。”
“淳风?”赵山刚豁然扭头,眼圈红红的,苦笑道:“对不起,我心里忽然有些堵得慌,就,就来这儿……”
“我知道。”苏淳风蹲下身,看着赵山刚,道:“可今天是大婚的日子,婚宴都快要结束了,别的客人咱不说,一会儿女方送亲的人吃过饭,走的时候,新郎不在场送亲友,像什么话?是,以你赵山刚现在的财富地位名气,没有人敢就此对你表示不满,甚至很多人还会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你赵山刚大婚肯定忙啊,你要招待的宾客多……可咱不能这么办事,对吧?”
赵山刚苦笑着低头,使劲翻了翻眼皮把差点儿流出来的泪水给憋了回去,道:“淳风,今天我结婚,够气派吧?够敞亮吧?”
“没得说,全县都找不到第二个。”
“我娘肯定,很高兴,海燕他爹娘,也高兴,我给他们都长脸了啊。”
“是,太长脸了。”
“可我这么多年,累啊。”赵山刚抬手揩拭着终于没忍住流下的泪水,有些迷茫地说道:“今天敬酒回来,我忽然就觉得,觉得自己这这辈子,也算是奔到头了,结婚了,再过几个月就要当爹的人了……你说,我是不是该歇歇了?”
苏淳风笑道:“歇个屁,你得把自己的孩子教育成人,任务还很艰巨。你读过不少书,应该也明白,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哦,对,养孩子是个大事儿。”赵山刚点了点头。
“别让孩子将来,让人戳脊梁骨!”苏淳风看着赵山刚,道:“你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也尽可能与人为善……现在社会,似乎也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可是,不管你怎么样努力,你走了这条道,到今天就别想着落下好名声。所以,你以后要做的,就是真的去一点点为自己洗白,为了孩子。”
赵山刚怔怔地想了好大一会儿,咧嘴笑道:“对,这也是一件大事儿。”
“行了,回去吧。”
“走,回去!”
赵山刚起身,拍拍屁股,跟着苏淳风大步往村里走去。走到路边上的时候,他对谭军说道:“军子,你腿脚利索,赶紧跑回去给我拿一身备好的西装,这身衣裳脏了,我得换了再回去,哦对了,让人开辆车到巷子里,我得进车里换衣服,这天儿冷得,总不能就在街上换衣裳,让人看见不好。”
“好嘞!”谭军乐呵呵地掉头就跑。
赵山刚又摆了摆手。
王青便笑着快步先行离去。
赵山刚一边缓步走着,一边说道:“淳风,我听说了一些奇门江湖上的事情,用得着时,你打个招呼。”
“嗯。”苏淳风点点头。
“钱明……你带走吧。”赵山刚认真地说道:“有些你们术士施术斗法的事情,他能帮得上,我是有心无力。”
苏淳风笑了笑:“是他让你说的?”
“嗯。”
“让他省点儿心,安省待在你身边。”苏淳风摆了摆手,道:“山刚啊,虽然我知道,你是好意,没别的歪念头,可我还是要叮嘱你,以后尽量少打听奇门江湖上的事情,无论我在江湖上发生什么事,我不发话,你们千万别自作主张地出手帮我……我的事情,你们插不上手的,很危险。”
赵山刚没说话。
“听见没有?”苏淳风皱眉斥道。
“听见了。”
“好好过日子……”苏淳风拍了拍赵山刚的肩膀,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易和无奈,山刚,你的心意我领了。”
“嗯。”
……
741章 龚虎那几两硬骨头
腊月十二下午三点钟左右,京城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西客站出站口。
苏淳风穿着黑色大衣,戴蓝白格子的围巾和黑色休闲款贝雷帽,从车站里走出。明显看起来颇为时尚的他,身旁却跟着一位身材矮瘦,裹着件军绿色棉大衣,长着一双三角眼,尖嘴猴腮胡子拉碴透着猥琐奸猾和邋遢的老头儿,头上还戴了一顶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的那种黑蓝色带护耳的棉帽子,穿着肥大的蓝色牛仔裤,黑色雪地棉靴子……总之要多土气就有多土气,甭管走到哪里回头率都是百分百。
偏生这老家伙还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仰着尖下巴走在苏淳风身前半步,似乎刻意要让所有人都看出来苏淳风是他的随从。
好嘛。
得亏了苏淳风向来不怎么在意这种虚的东西,否则换做任何要点儿面子的年轻人,恐怕都会和这个猥琐的老家伙远远拉开距离。
“哼哈……啐!”
最近几天恰好略有些身体感冒的龚虎,使劲吸溜了一嘴鼻涕然后随口吐了出来。
一路上已经有了经验的苏淳风很及时地抬起早就准备好纸巾的右手接住了龚虎吐出的浓痰和鼻涕,继而毫无凝滞地甩手将纸巾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内。
“嘿,好身手!”龚虎恬不知耻地竖起了大拇指。
苏淳风无奈地摇摇头,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把一包纸巾塞到龚虎手里,帮他拍了下身上落下的些许积雪,推着他上车,一边说道:“出门儿注意下影响,万一遇到认识你的,会笑话咱们平阳人没素质不文明。”
这句话极为准确很辣地戳中了龚虎的痛点。
他打了个哆嗦,坐进车里就抽出一张纸巾备在手上,然后刻意地大声说道:“淳风啊,你看我这感冒了,你也不给我准备口罩,咱自己的身子骨可以不注意,可是得注意别给他人传染上,是吧?唉。”
出租车司机隔着后视镜看到的,是一位长相不怎么样,穿着朴素出身乡下的善良老人,不禁开口道:“老人家,感冒是小病,没啥事儿啊!”
“唉。”龚虎用纸巾捂住鼻子和嘴,摆了摆手。
司机师父感动得一塌糊涂:“你们是哪里人啊?”
龚虎不吱声。
“豫州平阳人。”坐在副驾位置的苏淳风微笑道,内心里懊悔不已,暗骂自己蠢——早想到这一招管用,在火车上的几个小时,就不至于遭人白眼和厌恶了。
“老爷子好人啊……”司机师傅赞道。
龚虎那双三角眼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缝,透着谦和,连连摆手。
苏淳风笑了笑,没说什么——龚虎……除了素质低劣,形象邋遢猥琐奸猾之外,确实,是个好人。
说起来龚虎这位天生异禀的奇葩也够倒霉的,奇门江湖上任何一位只要修为迈入了净体境界的术士,可以说就完全可以杜绝感冒这类小病了。可龚虎呢?这几年还好多了,以前在家里被老婆齐翠唤作“老药罐子”
不容易啊。
京城里,堵车似乎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正赶上下雪,道路更是拥堵不堪。
从西客站到东三环那栋安保严密的神秘办公楼,出租车整整行驶了一个半小时,才终于像是蜗牛般停在了已然被厚雪覆盖的大门前。
从车上下来,忍了一路的龚虎冲到垃圾桶旁,使劲擤了一堆鼻涕,悠哉悠哉地走回到苏淳风身旁,仰脸打量着戒备森严有武警站岗却连单位名称都没有的奇怪院落,以及那栋略显陈旧的小办公楼。
“就这儿?”
“嗯。”苏淳风点点头。
龚虎甩开步伐就往大门旁侧开启着的小门走去。
然后,他被武警拦着了。
龚虎一瞪眼,绕着神情冷峻的年轻小战士转圈打量,一边指着自己红通通的鼻子说道:“你知道我是谁不?”
战士摇摇头,神情冷漠。
苏淳风走过去一把将龚虎拽在身后,满含歉意地从兜里出证件,递给小战士。
小战士看过之后,点点头,往旁边一站。
“走吧。”苏淳风微微皱眉,略显不喜地招呼龚虎一声,大步往里面走去——虽然打从内心里对龚虎没有什么坏印象,可也架不住这猥琐老家伙整天一副牛气哄哄,偏生却一点儿素质都谈不上的德行。
“嘿,你这证件管用啊,给我瞅瞅。”龚虎屁颠颠跟在后面,伸手就去苏淳风怀里掏。
“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怎么了?”龚虎一瞪眼:“你爹了个蛋的,奇门江湖的叛徒,挂着半个官职就忘本了还是咋地?”
苏淳风无奈,只得掏出证件递给龚虎。
龚虎拿着蓝色的特殊证件左瞧右瞧翻来覆去半天,甩手扔给了苏淳风:“老子不识字儿。”
苏淳风无语。
一老一少走进冷冷清清的办公楼,先是到了罗同华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便来到武局长的办公室门前,敲门进入。
“武局长,您好。”苏淳风礼貌道。
“哟,新鲜啊。”武鉴神情诧异地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来,笑道:“你小子怎么主动到我这里来了?这位是?”
苏淳风介绍道:“龚虎。”
“嗯?大名鼎鼎!久仰啊!”武鉴笑呵呵地主动向龚虎伸出了手,道:“一举跨两境,直入大圆满,龚大师名震江湖,了不起啊。”
龚虎一脸诧异地和武鉴握了握手,道:“你不是术士?”
“哦,我不是。”武鉴请两人坐到沙发上,一边很热情地沏茶倒水,把放在茶几下面的好烟给拿了出来。
“你不是术士你管着奇门江湖啊?”龚虎很没水平地直接表达了不满。
苏淳风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
武鉴愣了愣,心想这他妈是什么人啊?会不会说话?不过他保持着淡然的微笑,自然而然地说道:“谈不上管,人民政府为人民,我不去虚伪地说自己是为奇门江湖做好服务工作的,但管理这个词儿,重点还是一个理字。”
没文化的龚虎半晌没转过弯儿来,他不耐烦地从腰间拔出了烟杆子,一边往烟锅里塞着烟叶,一边说道:“爹了个蛋的,我不管你是服务还是管啊理的,反正你们最近干得这些事儿都不地道……”
“怎么了?”武鉴笑道:“有什么意见提嘛!”
龚虎吧嗒了两口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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