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总要先从源头说起,才听得明白嘛。”卓九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还不是怕你听不明白!到嫌我啰嗦!”
“是是是,卓大人体恤下属,使人铭感涕零。”陆南夸张地跟卓九方作了个长揖,逗得他“噗嗤”一乐。
“你问我这么多,该不是得罪了寒光吧……”卓九方看好戏似的问道。李寒光对付讨厌的人的手段,可是让人后悔惹上这个活阎王的。
陆南听了这话,垂头丧气地窝在椅子里,卓九方见状心中大奇,她这么个可能打完仗都不一定见到主帅的小兵,怎么会得罪到李寒光?何况寒光根本也不是与属下计较不休之人。
“到底怎么回事?”卓九方急急问道。
“哎呀,说来话长……”陆南掐头去尾的把她怎么遇上李寒光,又怎么被当成奸细,避重就轻地把事情从头到尾地跟卓九方说了一遍。听完卓九方静静呆坐半晌,想不到这个一直一文不名的小兵卒,居然有这么复杂的经历……
“你说我还能活到打完仗吗?”陆南看卓九方深思凝重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着。
卓九方同情的看着陆南,陆南明白那是叫自己自求多福吧……
唉……流年不利是不是就是这样?
被人背后议论了一上午的当事人,这时正与白须满面的李元帅在沙盘前排布着什么。两人沉思了一会儿,李崇山犹豫道:“此次粮草运送,所经之地地形复杂,达怛人必会在此伏击。”他一指沙盘中的山道,“若驰援部队在这几个点屯兵,又救援不及……”
“而且,”李寒光接过话道:“既然达怛人打算截获我军粮草,必定会再派出军力骚扰中军,牵扯主力,若大军都去驰援后方,前方怕有差池,叫敌人趁虚而入。”
李元帅点点头,再次陷入沉思。
“后勤兵士作战经验单一,主力军队需要控防敌人正面出兵,我可带游骑营慢粮草部队十里而行,一旦中了埋伏,也好救急。”
“可是此等兵力,想要保住粮草,比有一番苦战。”李崇光慢慢摇头。“这样马匹和粮食都会有损毁太多的危险,不可不可。”
“可是我们可借此试着剿灭掉此次伏击的敌队,借以削弱他们的兵力。”李寒光提议道,不过如果这样,苦战是不可避免的,一时李崇山也有些犹豫。
因为战事僵持不下,恐怕还要拖延许久,乾元皇帝为前线再次输送粮草,只是这次军资直接由所征之地而行,进入衮州境内的路线,必须要经过一段山地,这山地好死不死正好横穿达怛人领地和衮州交界之处。
战情燃眉,为保军资,一时间李家两父子也拿不出合适的计策。
帐外乌云翻飞,冷风啸啸,那滚滚而至的沙尘,似敌人踏马奔来的铁蹄,空气中蓄势待发的紧张气氛,如箭矢一般,深深地刺进每一个人的心头。
☆、首次战斗
太阳天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不是,大砍刀~
有些人,这辈子可能没什么能耐,不会什么前掐后算,就是有一项特异功能特别好用,这种人有个特别响亮的美称——乌鸦嘴。
“我的小爷,你可别这么看着我了,我要知道我嘴这么灵,早去街上摆摊算卦了!”周骏驰在陆南再次咬牙切齿地目光注视下,小声告饶道。“我哪知道真有我们上战场的一天啊……”
没多久之前周骏驰还安慰陆南,后勤部队大多要驻守大营,保证粮草不被敌袭。还没过去半个月,陆南所在的营队,以及其他军资后方驻队就被抽出一半,押送这次朝廷拨送的物资。
由于从京城北上一路城镇所屯兵力,悉数编入这次李崇山所带的征讨大军,粮草又是从征地直接运送到前线,押送的队伍由南而北,长途跋涉奔波,疲累不堪,又不习惯北方作战环境,不得不由李崇山分兵前来接应。
前日探马来报,自押送粮草的军队进入衮州境内,达怛人就有一股五千人马的突击兵力,暗中埋伏到衮州交界处的鸣涧山上。待探马确定消息,那五千人已在山中布置完毕,庆军失了先机。
李崇山父子连夜召集军中将领,在帅帐中分析战情,布防至天明才一一领命而去。
像陆南他们这种底层士兵,是没资格打听详细布防的,以免泄露行军机密。只要跟着自己带队的将领,看旗令行事就好。
车行辚辚,马鸣阵阵,大红底色上绣金龙的帅旗,遮天盖地,每辆运送的马车上都插着四面令旗,前后行进的士兵,每十人一号小旗,百人一番大旗。队伍拉的老长,不见头尾,宛如一条穿行在山间的红色巨龙。
陆南从早上一起来就眼皮直跳,野兽般的第六感告诉她,这次行军绝对万分凶险。明眼人一看他们这些大张旗鼓,恨不得昭告天下“粮草就在这里”的接应部队,就是迷惑敌人的幌子。
但其中车马上的物资,却是实打实的真货,不是空包。表面虚张声势看起来是为打草惊蛇,实为真正暗度陈仓,将一车车粮草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运过去。
陆南心里嘲笑,敌人又不是傻子,这种虚中带实的作战方法,很容易就被看穿,到时候被敌人埋在这山间,最后只能落得个粮草尽失。
这就是征战十几年的大将安排下的行军计策?
担心的看向四周荒草成片的土山,在那些一人深的草丛后似乎有一双双伺机而动的眼睛,盯着他们这支诱敌之军。
那种致命的危险气息,叫每个人寒毛直立,心跳加速。
突然,队伍前头停了下来,马匹们一阵躁动不安,嘶鸣着踏着前蹄。因为是在山地前行,骑兵甚少,只有几名主将骑在马上,其他人都是轻甲上阵,为得是迅速行军。
周骏驰使劲儿拉了一下身边的陆南,低声道:“一会打起来,哥哥我可能根本顾不上你,你自己看好机会,找有死人多的地方钻进去,别傻乎乎的向前冲,小命要紧,知道吗?”后面一句“知道吗”说得十分严肃,唬得陆南赶紧点头。
好像是要证明周骏驰话有多准一样,陆南头还没点完,突然尖锐的哨声破空而响,划破众人的耳膜,陆南受不了地捂住耳朵,一低头,一支尾尖还在颤动的箭矢,深深钉入她两脚之间。吓得她反应不及,一屁股坐在地上,叫都叫不出来。
杀声震天,响彻山林,头顶高处达怛人像土里钻出来一般,凶狠嗜血,个个手里拉满长弓,那箭似暴雨,劈头盖脸而来。
当身上传来钻心裂骨的疼痛,才让她回过神来。两支箭分别射入她的肩膀和小腿,漫天箭雨飞射,陆南再去找周骏驰,早已不见他的踪影。身边刚刚还站在她前后的士兵,要么正提刀冲向敌人,要么被射成个刺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求生的本能指挥吓傻的陆南,拖着疼痛入骨的箭伤,没头没脑地乱爬,几支箭在她转身之时飞射而至,钉在她身边的土里。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乱枪横扫的纽约街头,死亡在身边呼啸而过,带来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恐惧。
陆南无力反抗,在这强大的力量面前,她就像祭坛上待宰的羔羊,只有匍匐颤抖的份儿,连流泪的勇气都没有……
一个面目陌生的庆国士兵,上前拉住陆南的手腕,拖着呆若木鸡的她向队伍中间跑去。还没等那人跑出去几部,便被敌人用刀从背后劈掉了脑袋,喷射而出的鲜血溅了陆南满身满脸。
那死去的士兵没有头颅的身体,依然向前跑了几步,才软绵绵地歪道在地。
而那刚刚还在追着要砍杀自己的敌人,转眼之间也被别人削掉了脑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人间地狱……
在这座山上,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每一道身影,都是从阿鼻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恶鬼。他们表情狰狞,全身沾满鲜血,嚎叫着听不懂的奇怪声音,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各种武器,互相厮杀着,永不停歇……
陆南想到,自己原来确实是死了,要不怎么会目睹这炼狱之境,与魔鬼为伍。
面前背光而立的怪物长发飘散,穿着奇怪的麻衣,弯弯的刀子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它正高高跃起,弯刀举过头顶,向自己劈来。
陆南闭上眼睛,等待刀落在头上的那一刻,这时死已经不再可怕,反而是离开这个杀戮炼狱的解脱……
刀还未落,陆南便被一个满身泥土的身影,大力扑倒一旁,那人按住陆南的脑袋,就地滚出老远,才揪起她的衣领,大声嚎叫道:
“老子不是叫你好好找地方装死了吗?!你怎么跟个傻比似的坐在那发呆!!!!!”这个救他性命的人居然是一开打,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周骏驰。
见陆南身上中箭,周骏驰抽出腰间短刀,将箭尾砍去,因为箭头一般都有倒钩,盲目拔出可能会造成更大面积的伤口。
然后紧拽着陆南的胳膊,边胡乱应战,边向中间主力部队靠近。
“陆兄弟你别怕啊,听说少将军的后援部队马上就要到了,我们撑住了别死在这儿啊!”之后也不管陆南有没有听进去,夹着她抱头就是一阵猛跑。
虽然陆南被吓得脸色苍白,魂不附体,好在到是听周骏驰的话,乖乖任他拉扯,跟着他左右逃跑。
两人在刀光箭雨中躲闪穿梭,险险而过,终于平安到达主力部队的核心。这边训练有素的庆军已经将粮草围在队伍中间,四外由士兵组起人肉防御。周骏驰灵巧地拉着陆南从拼杀的人群中钻过,向内躲到相对安全的区域。
陆南再也没有力气,双腿像抽掉了骨头,“扑通”一下跪坐在地,双手抱着耳朵,瞪大了惊恐的双眼,一寸一寸向后挪去。
整个空间到处都是死亡播撒的种子。
人群越密集的地方,战争越白热化。到处飞溅的红色鲜血,喷到脸上时还是热乎乎的,拼杀时野兽般的表情,倒下时对生命留恋不已却失去光彩的双眼,陆南想闭上眼不去看这难以承受的一幕,可是眼睛却不听从她的指挥,把这一幕幕人间地狱的血腥场景尽入脑中。
充斥山间的喊叫已经听不出来是人类的声音,连地底世界的鬼哭都比这些怪物般的嚎叫动听许多,死去的不甘,嗜血的兴奋,各种声音钻入陆南的脑中,捂住耳朵的双手根本阻挡不住。
每一瞬的折磨,都如此漫长。
死亡以各种方式登场,脚下的土地被已经分不清敌我的鲜血,染成黑红色。声声惨叫接连不断,为逝去的生命,演奏出一首战栗的乐章。
陆南颤抖着缩在庆军的人肉围墙后,被一波达怛人组织的冲击,切开了缺口。又一番近距离的血腥厮杀后,缺口勉强被堵上,连滚带爬逃命的陆南,转身发现,她已经被甩在了队伍外围。
没有了别人的庇护,陆南再次陷入死神桀笑的追逐中。
脚下无根,不知绊在地上哪具尸体上,陆南摔得飞出去,扑在血泊中。翻身做起,一个黑影正狞笑着对他举起屠刀,她忙就地向侧面一滚,那人扑了个空,也摔倒在地上,被一边的士兵一刀穿了个透心凉。
与死神擦肩而归的陆南,心有余悸的坐起身,有什么东西热乎乎的,从额头流入眼中,眼前群魔乱舞的世界变成了红色……
陆南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如鼓擂胸的心跳声,成为这个漫天血色的世界唯一的声音。
突然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她的脸上,一颗颗越来越密集,拍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发间……
是雨。
瓢泼而至的急雨,毫不留情地拍打在这些失去人性只知杀戮的怪物们身上,每一刀带起的雨水都是鲜红色,落在地上的雨水和血融合在一起,聚集成潺潺流动的红色溪水……
战场突然再次骚动,大波达怛人不知为何放弃粮草车,得到指挥一般丢下对战的敌人,成片向陆南他们来时经过的小路后方奔去。
陆南抖着双腿,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望向人潮聚集的尽头,一骑快马,带着黑压压的骑兵们天降而来,沉重的马蹄声踏得大地阵阵颤抖……
☆、修罗
随大雨一同而至的,是李寒光带领的五千轻骑前锋部队。
一骑战马冲在队伍最前头,马上之人身着旧铁色的锁甲,手持看起来像是是长刀一样的武器,炙眼的白色冷光随着马匹的奔跑在刀身上起起伏伏。伏在马上的人似乎与马融为一体,被雨水打落的发丝飘荡在脸颊旁边,如狼狩猎时的狠戾眼神,弥漫着萧杀之气。
那似有龙吟之声的长刀,斩破天地间的雨幕,挥洒之间,收割性命无数。凡是刀光所到之处,无有生还。
修罗降世。
紧随修罗而来的是他那屠杀机器一般叫人胆寒的亲信小队,每个人所经之处血肉纷飞,达怛人的军队就像被恶狼袭击的一群绵羊,队形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