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小小的对冲之后,李寒光在一片达怛人的尸体中,找到了直挺挺站在那里的陆南。只剩下像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对外界没有一点反应。
此次陆南斩敌首三十七枚。
沈游陵见浑身是血像个木偶一样,眼神空洞地陆南被送到面前,顿时炸了毛。当着许多士兵的面,狠狠地骂了李寒光,整个营地都能听到他破口大骂。
可能自觉有愧的李寒光,放任着沈游陵的脾气,破天荒的没有冷脸,反而带着丝若有似无的愧疚,安静地退出营帐。
等人都走光了之后,沈游陵红着眼圈儿,心疼地给陆南检查着身上的伤。除了不至命的刀伤,就剩下双手的虎口因为用力过猛撕裂开。忙用清水给她擦洗干净,上好伤药,褪下陆烂不堪的衣服,居然有一道深深的刀伤,刺目地出现在她的侧腹。
吓得沈游陵忙用纱布和药粉,摁住伤口,好不容易才止住流血。在这一系列措施中,无论怎么样碰触到陆南的伤口,她都没有一点反应,就那么听话地任沈游陵摆布。
狠咬着牙,沈游陵忙到半夜,才算把陆南处理包扎完毕。擦干净她的脸和身体,将她放倒床榻上,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沈游陵又把李寒光骂了一遍。
甚至连之前陆南因为害怕半夜惊叫着醒来都没有,坐近一看,陆南就那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帐篷的顶部,除了还有呼气证明她的生命体征,其它的跟一具死尸没有什么区别。
陆南就这么躺倒天亮,沈游陵就衣带不解的照顾到天亮。
之后的日子,陆南依然像没了魂魄的行尸走肉,只有一听到有战事时进攻的鼓声,才会惊叫着在帐篷中找角落躲避着。
卓九方来看过陆南这么个状况,脸色乌黑的找到李寒光,大吵一架。这之后李寒光也有来探望陆南,都被沈游陵含血带刀的骂了回去,由于达怛人打算趁着在秋冬到来无法放羊牧马,以致缺少粮草之前,攻破衮州的防守,更加频繁地发起战斗,所以李寒光渐渐也就没功夫再来了。
经过大约有一个多月,沈游陵无微不至地细心照顾下,陆南精神上的创伤总算有所好转,能开口说话了。
当陆南还能对他故意逗她的话,报以微笑时,沈游陵总算放下心来,感叹自己这些时日的辛苦没有白费。
之所以对陆南这么尽心竭力,可能也是可怜她与自己一样,被人逼到一心求死的地步吧。沈游陵心中长叹,不去再想以前那黑暗的过往,专心熬起手中的药草。如果李寒光不再特意针对陆南,只要有个把月,他一定有信心让陆南不再深陷战争给她带来的恐惧中。想想她一个女孩子要面对这一切,不免为她感到心疼。
陆南自从好的差不多后,就每天主动在伤病营里帮忙,似乎是要赎去自身的杀孽一般,陆南尽心尽力地做着,反而比沈游陵还忙碌劳累起来。
卓九方有时也借机晃到这里,趁着叫陆南帮忙的机会,带她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散散心。沈游陵也时不时叫陆南帮他进山巡些草药,叫她自己找方式清净一刻。陆南采药时,在山上一个隐蔽处发现一个瀑布积成的水潭,美滋滋洗了个澡,只是回去被沈游陵知道后,又是一顿骂,怪她自己伤还没好,就又作死。
陆南笑笑,等沈游陵不气了,又去照顾伤兵。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沈游陵心中一阵难过。虽然陆南现在看起来恢复正常了,只是还是少言寡语,以前那个爱开玩笑,唠唠叨叨的陆南死在了战场上,现在这个陆南看起来沉稳安静,但是杀过人的眼神,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纯澈。
“怎么才能治好你呢?”沈游陵不甘心地捣着药杵,身体上的伤病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可是心理上的伤害,要怎么才能抚平?
一阵心烦气躁,只是再也没有爱搞怪的陆南来逗他,给他带来愉快的心情了……
“都调查清楚了?”坐在书案前,脸色疲惫不堪的男人,哑声问到,身上血腥气息弥漫整个营帐。
“是。”站在书案对面的人风尘仆仆,看起来也是满脸路途上的辛苦。“将军交代的都查清楚了。”
“有劳总旗大人了。”李寒光起身为那男人倒茶,请他落座。“这一路辛苦,本将军早早备下谢礼,还烦请大人回京时笑纳。”
“国舅爷客气了。”那人起身行了一礼,才又坐下,同样客气道:“能为李将军效劳,是在下的荣幸。”
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一番,才又转回正题。
“回将军,这次在下带着画像,去了长阳县,找到了陆南的父亲,已经证实。”那人拿出由画师精心绘制的陆南画像,竟栩栩如生得比现代的照片差不了多少。“在下怕有不妥,又去打听了那被陆南惹官司的人家,也确定是他无误。”
李寒光点点头,看了看那人拿出来的画像,跟真人一样。随军的履历也找不出毛病,难不成真是自己错怪她了?
“不知大人是非还有其他铁证与否?”
那人又从怀里掏出几张写满字的纸,继续道:“这是长阳县大行乡里正的保词,有按手印。”又拿出另一叠纸。“这是陆南打死人命,对家告到县衙的证词,以及知县的判令。判令下来,陆南为服刑有验明正身,这是知县的证词。”
张张证据摆在眼前,李寒光终于打消疑虑。心中不免对自己如此对待一个无辜之人,十分愧疚。
“多谢总旗大人,辛苦了。”李寒光缓了缓神,谢那人一礼,客气道:“此番劳动大人李某谢之不尽,特意为大人摆下接风酒宴,军地物资贫乏,还烦请大人不要嫌弃。”
“将军说哪里话。”那人似受不起李寒光如此客气,惶惶地起身还礼。“皇上也特意交代过,要将军有什么难处尽管吩咐。而且此次来北地,皇后娘娘还特意吩咐在下给将军带来宫里太医亲配的疗伤圣药。”
那人解下背后的小包裹,递到李寒光的面前。
“劳烦大人,大人办事如此周全,日后定会得到皇上的青睐。”李寒光尽数收下,又对那人好一番奉承。
“还要有劳李将军在皇上面前美言。”那人受宠若惊地作揖道。两人又虚伪繁琐的相互客气一会儿,李寒光才招待那人下去用餐。
帐外天色如墨,繁星点点。
待闲下来时,一定要去给那个陆南小子好好道个歉……李寒光深吸一口塞外深夜的空气,心中总算轻松许多。
☆、冰释前嫌
关外的夏季,太阳格外灼热,只有趁早晨温度还没有那么高的时候,出来行走,才不会晒掉一层皮。
李寒光一身便服出行,行走在山林之间。
几次交锋,虽是苦战,到底还是痛击得达怛人短时间内恢复不了元气,待拖到入秋之后,野外不再适合放牧,而达怛人又从不耕种土地,全靠牛羊贴补生活,一旦天气转冷,他们的生活条件更为艰难。
首先在供给上就可以对达怛人形成不利形势,到时候再发动战事,没有粮草的敌人很容易就不攻自破。
所以眼下还能给庆国军队修养一段时间。
走了大半个时辰,李寒光额头微微出汗,天气炎热,林间虽没有太阳直射,还是闷热异常。等转过山路,在半山腰一片开阔之地,李寒光看到一个身影,正笔直地站在崖壁边缘,衣袂被山间的微风带起,飘至身后,正眯着双目眺望天际。
李寒光走得近些,确定这就是他寻了一早上的人。
“嗯哼。”李寒光轻咳,提醒那人他来了。那人却毫无反应,似乎身处另一个空间,风穿林间,扬起乌黑的长发,扯弄着她的衣衫,只要那人一抬脚,好像就能乘风而去一般。
“陆南?”李寒光无奈,只好近身又喊她一遍。
“嗯?……”陆南还有些神游天外的回头看过来,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受惊地道:“少、少将军!”心中害怕是又要上战场,声音都发颤起来。
李寒光见她这般情景,心里愧疚不安。之前因为怀疑他是敌人奸细,做了很多过分行为,又差点把人逼死在战场,到是自己没有什么面目来见她了。
“你不要紧张,我不是拉你来打仗的。”李寒光忙说道,其实他是来找人家道歉的,就是说不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在陆南面前反而感觉别扭起来,十分的不自在。
陆南听到他说的话,松了口气,拍拍狂乱的心跳。怕是不知道李寒光又要找什么由头来折磨自己了。弯腰提起脚下的篮子,走过到李寒光这边来。
“……”见陆南又像个蚌壳一样紧闭着嘴巴,极不情愿地蹭到他面前,只好和颜悦色地主动开口说道:“你最近都在沈游陵那里帮忙啊,看不出你倒是挺有医德之心的。”
陆南清秀的眉头皱了皱,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两人过节太深,以至于怎么听李寒光的话,都那么带着一股子嘲讽的意味。
“因为救治他人,能赎些我身上的杀孽。”陆南不管他话里是否有话,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李寒光心中一窒,想到把陆南带回来时惨烈的模样,悔意如翻江倒海,汹涌而来。安慰道:“你这是为了保卫大庆国的万里江山,亿万子民。”
陆南不以为然,这里只是她不小心穿越来的异世界,又不是她的祖国家乡,到这里这么久,连一点归属感都没有,谈何而来有保家卫国的情怀。
李寒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想到什么似得对陆南说道:“你跟我来。”
提心吊胆又不敢违抗命令的陆南,只好磨磨蹭蹭地走在李寒光身后,心里打鼓,猜不到这人又要搞出什么新花样。说不恨他是不可能的,自己来到这里的每一次灾难,都和这男人脱不了关系,甚至还想杀了她。
现在又一脸温柔的跑来,问她什么家国天下,也不知道要跟他去哪,是不是还能活着回来……
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从山上走回营地。一路上所遇兵丁都一脸仰慕地对李寒光行礼,褪去阴狠戾气的李寒光,在举手投足之间那浩然的大将气息,让跟在身后的陆南都恍惚有种俯身膜拜的错觉。
这人简直精分的厉害,陆南稳定了下心神,不能忘了这男人可是逼着自己在战场上杀人的魔鬼。
辗转数个营地,李寒光带着陆南来到了马厩。远远看到卓九方正在检查几匹新送来的战马,看到两个一直不对付的人走在一起,情形诡异。
“寒光?陆南?”卓九方见此场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搭话,叫了两人的名字后,尴尬地陷入了沉默。
李寒光笑笑,转身去马舍牵出他自己的坐骑,对那两个趁自己转身背对之际,挤眉弄眼打着眼神的卓九方道:“阿九,你给她找匹性格温驯的马。陆南你会骑马吗?”
陆南和卓九方一齐点点头。
挑好了马,陆南熟练优雅地坐在马背上,惹得李寒光脸色惊讶,想不到这家伙会的还挺多。于是放下心,打马走在前面,竟朝着衮州城方向而去。
走了半天时间,两人并骑来到衮州城门前。陆南勒住马,眼前的情景只有在影视剧中看过,免不得新奇万分的停下观瞧。
守在城门口的两列守城兵,正严格的盘查进出行人。衮州虽地处边关,又逢战火四起之时,可是这衮州的百姓们来来往往,全然不受影响,一片繁荣景象。
想不到这平常之景,陆南到是看得新鲜。李寒光玩笑道:“怎么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似的。”
“没见过啊。”陆南一时兴奋,不小心说漏了嘴,变了脸色低头瞟了一眼李寒光。
还好他正因为见到陆南开心的笑容也被感染到好心情,没有留意她话里的纰漏。陆南忙机灵地补充道:“塞外的风土人情比起关内来,别具一格。”
常年征战在边关,所有心思都用在了战斗上,李寒光很少去留意其他,今日被陆南一说,也饶有兴趣地观察起来。
两人在城门口驻足许久,李寒光像想起什么的对陆南说:“你等我一下,别乱走。”然后下马走到那些兵丁那里,掏出腰中的牌子,那些守城兵忙不迭的对他行礼。又弓身说了些什么,才又转身回到陆南身边。
“跟我来。”李寒光示意陆南下马,招手叫她跟上,两人直奔城门,由一个兵丁引着,转入城内,从一条阶梯上行,居然走到了城门顶上。
那士兵告下,只留李寒光和陆南两人。
登高远望,陆南站在高耸的城门上,视野尽头,隐约可以看见庆军红色的帅旗,再远处是高低起伏的丘陵山地,景色开阔。
李寒光抬臂一指远处的军营,豪气满满地说道:“你看,我们所驻军之地,就像一道钢铁屏障,阻挡着达怛人对庆国的入侵,才能换的身后城内百姓的安居乐业。你所杀之敌,每一个都是想破坏这和乐景象的恶鬼,我们阵前奋勇杀敌,才能保护这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