紊乱不堪。他一度不想与任何人交往,只想独来独往。自从源源死了之后,他似乎变得更为不安。仿佛被困于一条又长又黑的阴暗隧道,走了很久仍看不到出口。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父母还没离婚时候,他还接近婴儿的年龄,父母已经分头睡。周末的早晨,他从父亲这一头开始爬,在阴暗、闷热的被窝里爬了很久,快要透不过气来,才爬到母亲那一头。现在就有点那种感觉,他被迫自己去想更久远的事情,有时候令他自己也难以相信,他还记得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和细节,却记不起自己在成年后的一些事情。
这真是记忆捉弄人。
可惜那些白色小药丸只能暂时减轻自己头痛的症状,而不能将遗漏的那段记忆还给他。这像不像灯泡上的钨丝,断了,就只能得到一片黑暗,接上,又可以恢复到光明。他就在这漆黑不见五指的隧道中摸着路,撞上谁,却不认识他(她)是谁,只能通过交流,得知一些信息,但不能保障对方是真诚还是真实的——正如“蓝翎”这个人物,也许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她”存在他潜意识的记忆里,但在黑暗里,“她”以一种无比热情的姿态向他“诉说”和“虚构”了她的存在。而实际上,这个人物是经由雷波自己的潜意识与真实人物重叠起来加工而成的一个人。
雷波其实撞上的人是施月雨,不是施月桐,但他的印象与施月雨这个人重叠,甚至用虚构人物遮盖于这个真实人物身上,用自己的假想代替了现实经历。
为此,雷波深深苦恼,害怕自己患上某种所谓的“臆想”或“妄想”之类的心理性疾病,他急需有人伸出手来帮扶一把,或者是一盏连着钨丝的正常灯泡,这样,他至少看得清自己在走的路。他那些日记本来可以作引路者,却因自己的散漫、随意而纷落四周,再也无法完整的按顺序拼接起来。
等陈警官向他解析一些事情以后,他的内心稍微明亮了些,像那扇被打开的窗,虽然一开始接受起来有些刺目,却渐渐能适应,渐渐能接受了。
他希望能找到一位心理医生,希望自己能找到那两本日记本,希望能及早走出这条又长又黑的隧道。
这一次,他想靠自己的调查来帮助自己找回记忆,而不是别人。
46、死亡艺术
余虹那件闹得沸沸扬扬的“整容”事件最后以一审败诉暂时告一段落,但是余虹已委托自己的辩护律师提起再次申诉。廖八卦依然在博客上出言不逊,两方相互争执。不过事情过去两个月后,似乎双方感觉都累了,媒体也觉得这个事情已经占据报端、电视、杂志太长时间,想换口新鲜空气。
很多网友对此发表自己的看法,认为这纯粹就是余虹的炒作行为,说她私底下买通廖八卦,针对的是她的容貌,这便是提议群众去更多关注她的脸蛋,与此同时,她年底去往澳洲,听说是筹办一次全新的摄影展,估计会在春季期间回国内。这就更让人猜想联翩,余虹的摄影作品自从她那次车祸以后,风格异变,从原先率性而为的单纯呈现到如今有意而为之,虽有元素和题材上的创新,却不免落入一些造作的窠臼——这是一些资深摄影评论家的看法,当然,那些只会表达个人情绪的网友也随之附和,形成了一首刺耳却不失秩序的“协奏曲”。
这一些,于雷波来说,无疑都是从媒体或网上发现的。
他从那次Best咖啡馆观展以后,一直便有意无意去搜集关于这位女摄影师的消息,她的存在仿佛像一道光线,将他由空虚和迷惘郁积起来的内心划亮。这种熟悉的感觉,是出于他自身对艺术的一种崇拜冲动,以及他对余虹作品《水鬼》系列中的女性人像的似曾相识。
那幅作品中的女人半身像完全在一种影像的框框里存活着,那近乎精细的镜头感令其贴近观者的眼睛,白得没有颗粒的肌肤,真正像极尸体一般,她嘴唇的艳红像是真的鲜血涂上去的。不过,这一系列的照片在杂志上刊印出来的效果并不像现场看到的效果更令人震惊。影像中的人物虽然闭着眼睛,却能让观者刹那间感觉到冷气逼人。
大约是这种对人体在生与死边界摆荡的艺术作品,令雷波潜意识里有种欲拒还迎的压抑感。雷波曾经对死亡艺术产生过浓厚的兴趣,那时候还在打工阶段,离开父母身边,而工作、生活都不得意,无人倾诉之时,他经常一个人跑到书店翻阅解剖书以及《死亡大辞典》一类的书籍,每一次看,都会觉得胸口堵得慌,同时又觉得兴奋无比。
人只能死一回,但是死亡却多不胜数。你只需留意每日的报纸,便会看到各式各样的死亡。正因为死的体验者只能是死人,对活人来说,它永远是新鲜而神秘的。
所以,人们才会对幽灵、鬼魂感兴趣。
活人活在死亡的想象当中。
死人活在活人的艺术当中。
余虹这组《水鬼》清一色均是女性,没有男性。女人的尸体在水中依然显现出活人般的妩媚,这便是刺激雷波感官神经的重点。
尤其是——这些模特都是成熟的女性。
令雷波惊诧的是,这些明明是摄影家的手笔,他却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亦或是心理上的问题?
他每次翻看画册以后,便能在梦里看到那张脸。他在自己的视线里看到自己伸出手去,几乎快触及那张熟悉的面孔时,那双眼睛忽的睁开,这样便更加确信无比的与他潜意识里那张脸有了重合,是的,的确是她!
是她!她瞪大眼睛望着他,水藻般的长发浮起来,像水墨般洇染开来,把水搅浑了。
醒过来后,雷波便头痛异常,非得吃起那些白色小药丸来。
47、父子情
雷波尽管对死亡充满了矛盾的情绪,但真正当他身边的朋友发生意外,他又忍不住感伤起来。为了忘却源源,他把手机铃声换成了其它,一听到那么“卡哇伊”的声音,他的心便往下一沉。这时,他才突然想起源源在身边时的热闹感,这种活泼也许是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
他的生活一下子安静下来。
除了定期适量的运动外,便是与黑皮他们偶尔吃顿饭。蓝翎似乎真的只是一个人间幻影,有几次,他吞下几粒白色小药丸站在宿舍窗前,会看到楼下晃过一个身影,穿着水蓝色的羽绒服,静悄悄的站在树下,一声不吭。雷波忍不住想去叫她,可是还未等他开口,也就是一眨眼功夫,对方就不见了。
越临近寒假,雷波便感到越没劲。
他初中毕业后四五年一直在外没有回家过,结交了一帮社会上的朋友,很多时候他们会在春节那几天聚在一起喝酒,或约好去一个地方旅游。那时,虽然玩得热火朝天,等夜晚来临或旅游结束,雷波的心就孤单得要命。
发生车祸时他父亲来医院照看他,那一年的春节,他记得父亲请人开了辆小面包车把自己接回家,他身上还缠着绷带。车子颠簸了很长时间,雷波感到全身都快散架了。幸亏随身带着药丸,昏昏沉沉中吃了几颗,回到家又吃。
除夕夜,他们那幢楼显得特别的静寂,夜空被烟火燃得如同白昼一样亮。电视机的声音几乎听不到,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跟几年前没什么两样,雷波从来不看这样的晚会,一时觉得无聊乏味,竟在沙发上盹着了。不一会儿,门被敲开,他见到自己的母亲回来了,她和离开家的时候一样,长发披在肩上,发梢微微卷着。她脸上淌着一个绵软的笑,坐到儿子身边,慈爱的望着他,并伸出手来抚摸他受伤的地方。
房间客厅的墙角摆满了酒瓶,有一部分堆在餐桌底下。桌子边一直坐着沉默的父亲,年夜饭他烧了好几个菜,服侍雷波吃完,他一个人喝着闷酒,头也没有抬。屋内虽然亮着灯,也不时被窗外的烟火划亮,那个佝偻的背影便显得特别的羸弱。
雷波醒过来,发觉只是个梦,他脸上挂着冰凉的泪珠。
后来他用微弱的声音呻吟起来,在沙发上叫唤着父亲。父亲没有听到,他便放弃继续呼喊,等父亲无意中转过身时,他抬起手挥了挥。
父亲走过来,眉头紧皱。他已经老了很多,头发变得灰白,一张脸褶子遍布,因为长期酗酒,脸色赤黑,眼神涣散。他问雷波:“你要什么?”一股酒气喷出来。
雷波指指边上的凳子让他坐下来。父亲坐了下来。
雷波沉默了半天,看着父亲,他当初的恨意一下子全消失不见了。他摸了摸父亲那双布着老茧的手掌,再也忍不住眼泪。
他对父亲说:“你打算一个人终老吗?”
父亲不明儿子的意思,不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给我找个妈妈吧……”雷波的声音很微弱,但这次,父亲听到了。
他瞪大了眼睛。望着绑着绷带的儿子。
儿子以为父亲没有听到,又重复了一句。
父亲被酒熏红的脸抖颤了一下。他的眼睛仿佛被酒精辣了一下,立刻一颗浊泪涌了出来,没有衔住,“扑”一声便掉落下来。
又到放寒假时分,雷波想起那一晚,心里纠结起来。他很矛盾,怕家里添了一位新的成员。那,还是自己的家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48、问题学生
出了那么多事,校方已经开始注意起雷波来了。教务科的刘老师已经找过他两次,谈话内容无非围绕了此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当然也不免牵涉到车祸前发生的事。不过每次谈话,他们都不欢而散。
“杀人案件发生后,警方几次出入学校,对学校也造成了不太好的影响,大家都对你议论纷纷,认为你是……问题学生。”
雷波坐在教务科办公室,听刘老师这样说着,他意识到办公室的门大开着,有老师过往,刘老师竟这样大嗓子叫着,一点不顾及他的面子。
雷波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刘老师,对方仍不留一丝情面,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对于你这样的学生,我们都很头痛,大一时候闹出那样的事来,已经让我们忍无可忍,你知道女方家长怎么来学校闹事吗?最后赔了些钱才算了事。我们都列好责令退学的通知单了,是你爸爸,直接找到校长,又是下跪又是叩头的,我们才将通知单收起来,当时也是考虑到你发生车祸……”
刘老师说的“那样的事”不用说,雷波也知道是指施月桐跳楼自杀那件事,原来他们想开除自己,可是紧接着就发生了车祸,校方考虑到家长的意见才没有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来。原来如此。
“……你篮球打得好、运动方面很不错,但有什么用?你现在还能替学校争光吗?车祸没有要了你的命已经是好的了,你还是好自为之吧,有些事情不要做得太*了!”
雷波的心颤抖起来,他感觉到这家伙说话实在太不客气了。
他看了这个姓刘的家伙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刘老师的脸上很明显的滑过一次冷笑:“怎么?不服气吗?我看你是平时潇洒惯了,学校老师说的话当耳旁风,家里又没人教养,不想在这个学校呆了,你就早点退学吧!”
说到最后,刘老师的声音简直像在咆哮。
雷波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他的下颔剧烈的抖颤起来。
“你说谁没有教养?你再说一次!”他一字一句从嘴里挤出来。
刘老师毫无畏惧,瞪大眼睛:“你想造反了,啊?”说着,将桌上一只陶瓷茶杯猛的一推,茶杯晃了一下,杯盖跌到了地上摔碎了。
雷波丝毫抓起那只已经晃到桌边的茶杯往地上一摔。
“哐啷”——陶瓷杯摔成了四五瓣,里面的茶水溅了一地。
刘老师惊呆了,用手指着雷波,“你你你……你不想活啦!”
雷波有意压低声音,对姓刘这家伙说道:“你为人师表我才尊重你,但是你刚才说的话……”
这时门口聚集了三两位老师,张望了几眼,但没有走进来。
有一位女老师远远叫了声:“刘老师,没事吧?”
刘老师不耐烦的摆摆手,门口几个人才陆续散开。
“你写个认错书,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刘老师用手指耙了耙刚才因发怒而震乱的头发,他头发已经秃了,只能用周边头发来支援中央了。
“我没有错。”雷波说。
“那你就等着瞧吧,反正,”刘老师脸上又露出一丝冷笑:“我也看你不顺眼了。”
说完,他在座位上坐下来,翻开一个文件夹,顾自看起来,再也不理睬眼前这个高大的一脸怒气的学生。
雷波自觉无趣,捏着的拳头渐渐松开。没等领导过来,他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