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芭茅一样生长》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像芭茅一样生长-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的。

  而请人到学校来放录像,地点就在学校的礼堂。老师坐前排,然后按年级和班次分好座位区,各个班的班主任在现场值守。在礼堂里放两台彩电,一台就是老师食堂里的,另一台自然是学校问乡政府借来用的。彩电本来就不大,架高后就更显小了,远远没有看电影舒服,可是全校都没有一句怨言。

  没听多少老生们在说吗,只要有看,不论是电视电影,不论是露天的,电影院里宽荧幕的,还是仰着头、脖子酸酸地、眼睛看得非常吃力的录像,都像是更小时候在家里的过年,都要幸福上好几天。

  对于我们这些初一的新生,真是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望着节日的到来。

  没想到这么快,好消息传出来了,初一包场。

  不等颜老师到班上来说,七八个同学围在他房间的门口。是不是,是不是,初一包场。大家问得非常着急。颜老师一脸的笑,可是他说,我怎么没听说。颜老师的两鬓已经斑白,可是他的头发依然十分的有精神,每次老远地我就注意到了。他的脸也十分的光洁和年轻。笑起来,右边嘴角还会挂一个优美的酒窝,竟然像一张大孩子的脸,这是我的新发现。看大家快瘪气了似的,他把手一挥,走,问问去。

  其实不用问了,票已经装在了颜老师的口袋里。

  七八个同学顿时欢呼起来。然后,一个教室欢呼了起来。没多久,我们初一教学楼一起欢呼了起来。初二的教室里,许多惊诧的目光投向我们。也许他们心里都知道,初一要看电影了。

  颜老师说,从学校到电影院,有五六里路,来回十多里,同学们一是要注意安全,二是要遵守秩序。

  乞丐崽头一个高呼,有电影看,十多里算什么,二十多里我们都不在话下。老大走过去给了乞丐崽一个轻轻的板栗吃,说道,看你猴急的,颜老师话还没讲完呢。颜老师拿黑板擦敲了敲讲台桌,他说,真没礼貌,我还没有说完呢,再嚷嚷就取消了看电影。

  我们又安静了下来,这个看看那个,那个看看这个,眨巴两下眼睛,吐吐舌头,生怕煮熟的鸭子真的飞了。我听到一个女同学说,别吵了,要是看不成电影,怪死你们这帮鬼叫的男同学。

  颜老师说,这第三呢,我们这是去看立体电影。

  立体电影?

  什么立体电影?

  颜老师也没有看过。他说,拿着票到电影院门口领一副眼镜,进去找座后,赶快把眼镜戴起来,戴好后不能乱动,不能摘下来,听清了没有!看完电影后,散场时再把眼镜放回原处。

  我们问为什么,颜老师却说不明白,弄得我们心里悬悬地,十分的好奇,又云里雾里的模糊。

  一路叽叽喳喳,一群麻雀似的。

  “土城电影院”五个大字,大红的,一排竖在对着大路的屋顶,非常非常的醒目。

  走至院前,威武的大铁门,左右两扇,一开一关,能够让汽车在那里进出。铁门边有一盏高高挂在电线杆上的路灯,旁边的墙上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也是铁窗子,那是卖票的窗口。

  通往放映大厅的大门是朱红的,墙也是白的,而它的百叶窗却是绿色的。无疑,它是我们在当时看到过的最漂亮的房子。还不止是漂亮,它让我充满了无限的神往。

  进场了。

  我敢说,进场后没有哪个学生那么规矩,真的没有摘下过眼镜。反正我肯定是摘了,摘下眼镜后,根本看不清楚,也没有了那种立体的效果——凶兽张开血盆大口朝你扑下来,你猛地一惊,身子歪到了一侧;有人在开枪,枪口对着你的胸膛,一声枪响,你感觉自己的胸口流出了鲜红的血;一只足球砰地一下踢到了你的镜片上,你赶紧伸手摸摸;一根柱子倒下来了,眼看就要砸到了你的头,你想站起来挡一挡;一只漂亮的小鸭子就在你的座前游动,你用手都可能捧到它……

  只是片名,我却没有记住。 。。

6兔子的来历
过完了盛大的节日,颜老师到班上来宣布,放农忙假了。

  教室里哦的一片沸腾了。顾名思义,农忙假就是农忙时节学校放的假。秋季,农忙假在霜降前后。山上的油茶籽熟了,晚稻要收割了,地里的红薯也要挖了,学校让我们都回家去当帮手。农忙假短的三四天,长的会有一个星期,好像每年都不一样。我们在小学时都这样的,除去寒暑假,农忙假可是我们唯一的假啊,所以我们听到了都像是过小年。

  颜老师抓起黑板刷敲敲讲台,打断了我们,哦什么啊,我话还没完。听着,在正式放假前,大家集中砍一天柴,时间就是明天。啊?砍柴?教室里疲软下去,像篮球的气门芯被拔了,泄了气。有的说,没有砍刀。有的说,到哪儿砍啊,附近的山我们不熟。颜老师早想好了,他把全班同学分成几组,有男有女,高矮搭配。他说,砍刀由走读的同学家里带。

  砍柴是我们的义务。因为我们在学校蒸饭,没有交费用。学校规定,每个住校生每学期交二百斤柴,中餐搭膳生一百斤,不在学校吃饭的走读生不用交。生柴就可以,要是干柴二百斤,可不得了的多。比起我在双溪口小学的五十斤一学期,二百斤可多多了。听说,一般每学期各班自行组织两三次砍柴,多数男同学就可以完成任务。而女同学很难,有的靠家长想办法解决,有的靠男同学帮忙。

  我们这一组去大湾方向,就是往三清山走。老大带队,七八个人。其实一路上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热热闹闹,像秋游的队伍。很快就走到了大湾口。大湾名副其实,公路在那里还真是拐了一个大大的弯。从路旁边往下看,源于三清山的金沙溪,已经嵌得很深了,有的溪段甚至没入了芭茅林,只听得见隐隐约约的水流声。山谷,峡谷,这样的词进了大湾就可以用上了。

  邵大头说,在大湾谷底有一个鹿场,养了好多梅花鹿。邵大头就是西坑人,过大湾就快到西坑了。他说他看过梅花鹿,眼睛特别水灵,湿湿的像会说话。山谷很深,路很陡很长,我们都说回头去看梅花鹿。

  大湾村设了一个木材检查站,没有通行手续,是禁止木材外运的。包括我们肩挑背扛的柴火,他们也会拦下。有时候,碰上熟的检查人员,比如邵大头碰到西坑人,说句话也就放行了。而有时候,是硬闯,一大群人拼足了力气越过横杆跑。负责检查的三两人,也不真抓,骂两句就算了。因为他们的子女亲戚,也要到我们学校读书啊。三清乡的学校教学质量远远不如我们,他们明白其中的理。那时候三清山远没有后来的名气,封山育林提是提,检查站要管的主要是外运的杉树、松树。

  深秋的阳光懒洋洋的,我们也浸染得懒洋洋的。邵大头你要带我们哪去啊,这么远,一个问道。老大接话说,就这附近了,找条山路走,不能跑到检查站里头砍柴。这时邵大头说,检查站边有两株“金钩子”,秋天熟了掉在地上,很好吃,大湾的孩子常常结伴捡着吃。

  “金钩子”激起了我们的兴奋,我们都说去吃去吃。我们跟着邵大头找到了“金钩子”。果然一地都是,细细的一串一串,比火柴略粗。每一根都有一头长了弯弯的勾,捡起来可以串成一长串。“金钩子”的颜色是黑的,也有的是深棕色。吹一吹灰,丢进嘴巴嚼。甜甜的,是有些味。而“金钩子”树,那是巨大的树,像我双臂都抱不住它。

  后来才知道,“金钩子”学名龙爪果,俗名鸡爪果,还有更书本的名字叫枳棋子。吃“金钩子”健胃,可以促进食欲,还能起醒酒的作用。成熟的“金钩子”,一般一串有两百克左右重,大的有一斤重,能吃饱肚子。

  吃好了刚上山路,一段木头斜靠在路口的石壁上,白壳碗口粗,和我个子差不多高。老大抱了抱,回头跟我说,这现成的你扛走算了。我说,抓到了怎么办。老大探了探头,很有把握地说,是放牛人的,他下山谷里牵牛了,跟着牛一时半会地赶不上。见我犹豫着,邵大头说,那我去扛走。几个同学也跟着起哄。

  我来了劲,壮了壮胆子,抢一步上前抱着往肩上一扛,雄纠纠气昂昂地迈开了步。

  可是没一下,我就怕了。他们都走了,万一放牛人追着了,我一个人,他打我一顿怎么办。这样想着,我的脚步越走越快,还不时地侧耳听听身后,甚至侧过脸去看看有没有异常。我都惊讶于自己的气力,一口气就能走两三里路远。

  公路上一片安静,没有车,没有扬起的尘土,也没有了来时的热闹。金沙溪依旧隐隐约约。路边灌木从间零星的鸟叫声,似乎还没有我的心跳响。

  学校后面的大岭到了,滑下去就是我们的寝室。

  我如释重负。

  压在我肩头上生疼的木头,从岭头直线地滑落,当的一声,横在了寝室边厕所的门口。我再一次回头,放牛人没有赶上来。我庆幸地笑了起来,老大他们这会儿还正在山里钻着呢。

  我们的蒸饭房和老师食堂成一个直角,在角心的位置,长了一株高大的樟树。树下,柴火堆积如山。坎上的路边,学校的出纳小算盘,靠在木椅上打盹。他的脚边是一台磅秤。颜老师说过,小算盘负责过称。

  我扛了木头走过寝室门前的草坪。好多只麻雀扑腾扑腾地起落,趁我们不在,这些小东西占领了我们的生活区。米粒,饭粒,成了它们的美餐。

  小算盘抬头,很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这么快。我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不料,他身子转个角度,一只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他说,是偷来的吧。我心里一阵慌乱,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初一的?

  我说是。

  哪个班的?

  (2)班。

  哦,颜老师班上的。

  小算盘这才和悦了些。他指了指磅秤,扛过来。我赶紧扛过去。小算盘说,每次学校砍柴,都有附近村庄上的人来反映我们的学生偷柴,自己不去砍,不上山,走到路边搬了人家屋子附近的柴火就走了,弄得学校名声很不好。

  我说,我们去大湾,还没到大湾,没有人家。

  哦。

  小算盘咧了咧嘴,露出一颗锡纸般颜色的牙。他说,大湾我可是很熟悉的,我在西坑工作了十几年,来回一趟都要走多久啊。

  我只有低着头。七十八斤,小算盘报着,边在他的本子上记下了我的班级和姓名。的确,我不敢面对小算盘的眼睛。有一句电影里面的台词,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小偷是不敢看警察眼睛的,特务是不敢看解放军或公安眼睛的。一个做错了事的人也是心虚的,愧疚的。我真不该听他们的起哄。

  回寝室取了脸盆,我去蒸饭房洗脸。刚打了水,听到窗外小算盘的吆喝,你干什么,干什么的!我透过窗格子,看到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中等个子,腰上系着一把砍刀,一只手里拽着一根竹梢子。我一下明白了,那个放牛人。他在柴火堆里拖那段木头,他边拖边说,这是我的。

  小算盘说,怎么是你的,是我们学生砍来的。

  放牛人说,砍个屁啊,我放在路边的,你看,削了皮的,这里,这里,这是我做的记号。

  小算盘说,怎么会呢,这叫什么记号。

  放牛人说,你老师是讲理的,不信,你找来那个学生,我当面问问他。

  小算盘说,早走了一大会儿了,上哪找去,学校的学生我哪里一个个都认得过来。

  放牛人说,我赶着牛,一路赶,可撵不上,我就想当是我儿子替我扛段路吧。说着,他掏出一根烟递给小算盘。小算盘接了烟,从椅子上拿起火柴划了火。两个人抽起烟来。

  我警惕地躲着,不敢出去。虽然放牛人不认得我,要是小算盘真让我去对质,我怕放牛人揪我的耳朵,搧我耳光。这个时候,我真是后悔死了。要不是老大说的跟着牛一时半会地赶不上,要不是他们的瞎起哄,唉,别提了。还一时半会地赶不上呢,人家这不追来了。

  小算盘问他,你家有谁在初中读书吧。

  放牛人说,去年冬天大的女儿说不读了,本来是读初二的,学裁缝去了,一个儿子还在滁口小学读四年级。

  小算盘笑笑说,小学四年级的儿子这段木头是扛不动的吧。

  放牛人也笑了,他说,那小个子力气不小哩。

  一根烟抽完了,放牛人扛起木头说,走了,牛还拴在岭上呢。小算盘跟他挥挥手。看来,小算盘是早就看出了我的破绽,不过是没戳穿我而已。

  我突然地又很感激起小算盘来。

  小算盘他应该不会跟颜老师说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