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人、活雷锋老大,不久又成了寝室的忠实警察。事由是这样的,一个不速之客深夜摸进了我们的寝室,正欲退出去,老大一只脚猛地跨在了对面满哥的床框,另一只脚飞出去,把不速之客紧紧地拦在了寝室中央。谁!?我们都被老大大喝的一声吵醒了。一个小个子,在黑暗中紧张得有些结巴。是小偷,有人说。小个子说,我,我,我不是小偷,我是走,走错了。除了女生,我们的寝室晚上都不拴门,门栓也是摆设,早坏了。搜了小个子的身,老大把他放了。
老大最爱管的事,是撒尿。他绝不允许别人在夜间,在黑灯瞎火中,狗一样照着寝室门前的砖柱子撒尿。本寝室的同学不行,外寝室的同学也不行!谁敢硬上,他说,拳头不让。这就是武力的好处,不听话大棒侍候。
有一次,老大真干上了。他每晚靠在床上,眼睛朝外眯着。那次他看到一黑影伫立在我们寝室门前,估计是准备尿尿了。老大大喊一声,不要站那里拉,黑影没有理会他。老大随即爬起来,冲着黑影上去。老大到他跟前时,他已经尿完了,想转身回去。老大扯住他的手臂,甩手给了那人一记耳光。老大说,老子让你长记性。那家伙哇地哭了,一会儿领了三四个人过来,有他同村的,也有他班上要好的同学,都是初二的。他们气势汹汹地直奔老大,把老大拖到外面的草坪上,我们寝室的人一起涌了上去。老大挂了彩,额头上肿起一个包,和月光的色泽差不多。对方打头的那个,鼻子流了血。
其实管到的时候是管到了,没管到的时候可能更多。老大还能彻夜不睡觉啊,你还有没来上课的时候呢。一个明摆着的事实是,一到晴天,尿臊味是刺鼻的浓烈,弥漫在岭底的上空。中午吃饭的时候,更是,伴着苍蝇飞舞。我们很多人夹好菜,把饭盒子端到老远去吃,比如后山的公路,比如沿着寝室边的菜地一直向北走,坐到山背的石径上,不然受不了。
说句心里话,不是老大的威慑,我都想站在自己寝室门前撒。因为厕所虽然紧挨着寝室,过了第一间寝室,也就是两三米远。可是我们很多人不敢去。一盏昏沉沉的灯,在夜风中摇曳。房子边的树黑漆漆的,一团一团,偶尔沙地一响,偶尔又沙地一响。菜地那边听说有时候有绿光,有说是狼的眼睛,有说是鬼。那里的确有年头很久的坟墓,在白天就已经十分萧瑟。而新教学楼的工地,原来就是一块荒地,在平地基时动迁了许多荒冢。连老师都说,看见过鬼火,绿绿的,闹花灯似地浮动。
入了夜,寝室安静下来,起初有好一阵子我都睡不着觉,像是离开了张岭,认生。闭上眼睛,就有灰灰的墓碑,一块一块排着队在我眼前漂移。好在有老大在,他睡在我边上,不只是警察了,而像我的守护神一样,慢慢地让我感到了安全、踏实。
倘是半夜憋了尿,我就搡搡老大,把他搡醒说,我要上厕所。老大温顺得很,说一句走。我们一起拐过屋角,在门口钻来钻去的硕大的老鼠,突然受到了我们脚步的惊吓,嚓嚓嚓地窜下坎去。有时,还发出唧唧唧的声音,似在宣泄着对我们的不满。夜风扑面,还是有一种寒冷,从脚底往身子上涌。
老大不在的夜里,其实我还是在走廊上撒过尿,好多回,不过多是在第二间寝室门口的墙上。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我刚站住,模糊中看见草坪沿一株棕树旁定定的有一个黑影,我的背上马上沁出一层冷汗,于是三两下急急地解决了问题,连头也不敢回。关上门的时候,后山一声尖锐的猫头鹰叫声,划破长空而来。我大气直喘,心怦怦地快要跳出胸膛。许久我才想清晰,那黑影也许也是个起夜的男生,他算把我害惨了。
这样说来,在刺鼻的浓烈的尿臊味里,有我的肮脏。
确切地说,是男生的肮脏。女生她们总是三四个一伙,点着煤油灯,或打着手电,穿过我们的门口,团结而有秩序地去往厕所。在夜半的山腰,灯盏忽明忽暗,忽隐忽现,远远地看着了,是不是也是一道别致的风景。
夜长了,白天一天一天短了。床铺上垫起干稻草,那是带着秋收的阳光的况味,我们刚刚从初中岭下的田里偷来的。晚些时候,得跑得更远才有稻草,建设、安鹿坑口、大桥头岭底,一把一把地竖在田间晒,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清香。我们有些像猪圈里的猪,需要稻草御寒和越冬。稻草床温暖,不会梆梆的硬,睡觉可舒服了。
伴着窗外秋虫的曲子,老师食堂下边一户人家的狗偶尔也会吠几声,像是有生人经过,有时还有飞入寝室的萤火虫,眨着温柔的小眼似的,一切都很安详,我就在这夜复一夜的安详、舒服中安然地进入梦乡了。有一个晚上,睡在外侧的我,由于垫了稻草,床高了,床框低了,我在熟睡中掉落到地上。没有惊醒谁,我也没有醒。翻了个身,我滚进了床底,然后继续酣睡。不知道有多久,太凉了醒了过来,一摸,没有被子。我正想抬头,发现了不对,怎么上铺的床这么矮了,稻草竟垂到了我的脸上,尖尖的,痒痒的。哦,我是睡在了地上,一地的清寒。我爬出来,钻进被窝。老大也醒了,我说,我滚到地上了。老大一挪身说,以后你睡里头。
稻草带来温暖,也带来了虱子和跳蚤。在温暖的被窝里,跳蚤咬我们的脚踝,你抓痒都费事,只好放在席子上来回搓一搓。还没完,它又忽然在你背上咬一口,烦透了人。老大很有办法,总能敏捷地捏住跳蚤。拇指食指两个指头一挤,跳蚤就夹在了里面。他往嘴里一嗑,有时候轻轻地啪一声,跳蚤灰飞烟灭。他说,是我奶奶教的,捏住跳蚤放嘴里嗑巴一下,不然它太小,容易逃生。我不敢,我捏到了跳蚤就死命地用指头碾它,碾碎为止,我怕它的血粘在了我的嘴巴里,恶心死了。虱子喜欢藏在长头发中生活,它逼得女同学更爱干净,三天两天地端盆水,蹲在寝室走廊前冲头洗头。
比跳蚤和虱子更可怕的是长疥疮,说是一种疥虫引起的。在你的手背、手臂,然后是胳膊,一块一块的红了,瘙痒无比。越抓越痒,越抓越多。疥疮还传染,而且很快。因为疥虫喜欢夜间活动,疥疮患者在夜间阵发性瘙痒更为明显和严重。班主任颜老师发现了我们的疥疮,他让我们勤晒稻草和被子,注意换洗衣衫。他又从药店买来疥疮膏,交给老大保管,让大家涂。
过了些天,老大从家里带了小罐药水来,说是跳蚤药,教大家折根稻草,沾着药水洒在床板和铺在床上的稻草层上。老大真聪明,老到,能干。
还不止,老大还给我们表演魔术,带给我们娱乐。他拿一截稻草,露出他的舌头让我们看。他说,我舌头中间没有洞吧。招众举着手电往老大嘴巴里面照,问什么洞啊。老大说,我舌头上下没有穿吧。招众看得很仔细,然后告诉大家,没有。老大抖了抖手中的稻草,学着电影上的腔调说,看好了哦,我要让稻草穿透我的舌头。我们迅速围上去,门外好些人也蜂拥进来。老大的手相当的快,把稻草塞入了嘴巴,再闭上嘴巴,两边的腮鼓鼓的。突然,他张开嘴巴,对着大家转了个圈。那根稻草果然上下穿过了他的舌头!哇!一片欢呼。招众更是惊呆了,手中的手电咚地落到了老大的脚边。
招众是个宝,不是说他胆小,常常有夸张的动作讨人嫌厌。比如刚才那手电,他有必要惊得落了地吗。最关键的是,招众尿床。一个星期怎么地也要尿上两次,而且他就睡在我们上铺。第一次,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老大突然用脚把我整个人挤到墙边,说别动。答答答,尿从床板缝隙中滴下来,清脆,悠长。老大摸出火柴,点燃了挂在床头的灯盏。我们的“天花板”上湿了一小片“花”。老大起身去掀上铺的被子,招众的裤头散发着新鲜的尿味,而和他同铺的,一点也不知道。没两天,我也是在迷迷糊糊中,看到老大抓了床脚一只脸盆,举在我们的被子上方。招众又梦见游泳了,他说他总是梦见游泳。一游完泳,就有尿拉。
招众的床上干不了,稻草沤得都有了草酸味。那天下午,老大抱了一捆稻草,把招众床上的稻草换了。招众不在。老大跟我说,你睡上面吧,睡里面,保证掉不下来,让招众睡你的床。我吃惊不已地说,你要和招众睡,你不怕他尿你啊。我说,要不我们一起睡上面。老大笑了笑说,别人管不了招众拉尿。就这样,我把我的老大、安全和踏实,让给了招众。真的,时日虽不长,老大待我没什么说的,很好,一直把我当小弟看。也许我们都是转学生,同命相怜吧。也许在他心底里,也有过像我一样的深深的自卑。。 最好的txt下载网
3晨读
没想到老九要退学了,去乡医院查出来了肝炎。我说老九,你走了我更没伴了,你是休学不,休多久回来。老九的眼睛真有些黄黄的,他有些难过地说,班上同学都嫌弃我,我不读了。啊!不读了!?
冬天刚刚开始,老九回土库了。这个双溪口小学的骄傲,从此我没再见过他。
冬天的早晨,起来晨读的时间到了,天都还是黑的。窗外像有厚厚的布帘,罩在上空,严实得没有缝隙。我们都不愿意醒过来,更不愿意起床。别说冬天,入秋以后的懒觉,大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吧。至少在我是。在我们寝室,除了老大我不知道,别人也一定都是。
对了,老大现在是班长了。你说这么好的老大,他的人缘肯定就迅速地扩散到了全班。连颜老师也非常欣赏他了,颜老师在一次班会课上一提议,我们就选老大做了我们的班长,众望所归似的。看来转学也不至于要自卑吧,老大给了我许多希望和憧憬。
值日老师的哨子准时吹响,在黑暗中冷冷地传来。嘀嘀嘀,嘀嘀嘀,那是我们最惧怕,也是世界上最令人厌烦的声音,要命的声音。学校没有广播,本来只要放运动员进行曲就行,这是颜老师说的。我们不需要做早操,上午第二节的课间,我们和走读同学一起做课间操。
其实,有时候起来纯粹浪费,因为太暗,比如浓雾大半个清早都不散去,根本看不见,晨什么读。
那也没办法,还得起床。
颜老师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何成方圆,学校就得有学校的管理制度。
哨声过后,值日老师就开始查房。一间一间地巡,一张床一张床地看,当然女生寝室男老师是不会去的。好像女同学大多也更自觉,在偶尔的女老师查房中从未听说抓过睡懒觉的。男同学绝对不行,要是哪天没了哨声,一定全乱了套。
那天颜老师值日,他重点肯定是查我们班寝室。
都起来了吧,他站在门口喊。
悉悉嗦嗦,一阵忙。
过了几分钟,颜老师进来,最里头左下铺的汪贞树还在打呼噜。汪贞树还真行,老大捏了他鼻子,他都坐起来了,老大一松手,他滑下去又睡着了。老大说,汪贞树,你家伙站着也能睡吧。
我们哈哈大笑。
汪贞树,汪贞树。
我们跟着乱喊。被子动了动,汪贞树大概翻了个身,然后就没有了动静。
颜老师站到了他铺前,顺手掀开了他的被子。汪贞树一缩脚,骂了一句,谁害我感冒啊,缺德。我们又一阵哈哈大笑。颜老师照着汪贞树的屁股拍了一巴掌说,我害你感冒。汪贞树一听,侧着的身子赶紧仰过来。他说,我眼睛睁不开。颜老师说,你睡不醒呢。汪贞树说,我是没醒,我是没醒。
颜老师一把抱住汪贞树的膀子,厉声说,你给我起来。汪贞树双腿卷曲,使劲地缠住被子。他说,一会儿,就一会儿。颜老师来了火,扔下手中的手电筒,连拖带拉,硬是像搬木板一样地把汪贞树搬下了铺。咚的一声,好在是下铺,是上铺还不摔成肉泥了。
我不读了,我回家睡觉。
汪贞树一边套着衣裤,一边嚷嚷。
颜老师有些累了,快退休的人了,气还没喘顺。他说,汪贞树,你可以穿好衣裤回家去,回家了老师不用管你,你个二百五。
老大走上前,搡了汪贞树一把说,二百五,洗脸去,别现丑了。
颜老师出门去,哨声又响在了走廊上。
汪贞树是运气好,碰上了颜老师。要换成另一个年轻的老师,他就有好果子吃了。
不过,没有人再喊汪贞树了。一个懒觉换回了一个外号:二百五,一直到毕业。
爱财不就是运气差。
那天他本来已经起了床,上完厕所回来,发现值日老师走了。爱财当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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