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飞这人很好,话多,人又直,没几炷香时间把自己介绍得晶莹剔透的。介绍完了还不过瘾,晚上又特地邀我去喝酒谈心。我喝酒上脸,就喝牛奶,跟个小男生似的。他自斟自饮,三杯泰山特曲下肚,舌头就大了,把自己碎如砂土的琐事叽里呱啦尽数吐给我。我听他说了一晚上,才大致弄明白。大飞幼时丧父,重感冒时被他妈抱到人家门口弃了,后来被那家人送去了孤儿院。大概因为这,那天晚上我一提到他妈,他就面带笑容地说他不是妈生的,是个石猴。我看他虽有些醉,但那笑容掩饰不住地灰。
基于此,大飞极度轻视女人,简直把她们轻视得比空气平均密度还小,全天下的女人在他眼里都在上空飘着。比如后来有一回我厚起脸皮在麦当劳给他和他的其中一任女友当电灯泡,他吐着烟圈就当他女友的面说:秦沐,有一件事情你要搞清楚,主导世界的永远是男人,女人是低等动物。除了用来给我们传宗接代,基本没其他用途。我心想大约那天他们正好吵架,听了这话也不便说什么。他女朋友就火了:你们男人又有什么用,除了能把女生变成女人,还不是坨屎。我听了这话,更不便说什么了。
接下来听大飞说女人是易拉罐,要喝就开一个,喝了就扔。又听他女友说男人不过是开罐器,开完就蹬。战情激烈,最后周围的顾客听得食欲丧尽了,不论男女皆对我们怒目而视。我坐在那边只好猛喝可乐狂吃鸡。
那女的当晚就和他分了,此后我再没胆敢当大飞的电灯泡。但大飞死性不改,导致三五天就换个女朋友,比倪匡写书还快。
正文 在天堂边疯长 22(1)
大飞和他的最后一任女朋友是这样了结的:才交往两天一夜,这衣冠禽兽就对女方提出要求要开她的罐。。haOshUDu。cOm那女的不让开,说很想认认真真谈场恋爱。大飞就气急败坏心想认认真真地谈还不拖到猴年马月,就对她说:这男人和女人在床上如果谈不拢的话,那在地上还谈个屁啊。
我总觉得男人因为钱被爱和女人因为肉体被爱一样是耻辱的。
大约那女的也是一个想法,因此一听大飞那话就和他吹了。自从那一次谈不拢后大飞和女人连在地上都懒得谈专门就谈床上的。从此他办事效率高了没日没夜和不同的对手在房里闭门造车。有段时间他把我折腾得焦头烂额,睡眠不足精神恍惚都分不出白天黑夜了,只余满耳的喊杀声。
日间,天明老师来上课时,看我魂不守舍又看大飞精神饱满的,还以为是我有问题呢。拍拍我的肩说:小沐啊,那事儿我虽不反对,但男孩子毕竟要克制一点……我当场把血吐到了宣纸上。到了晚上,大飞又照例开工,我就闹不明白他上哪找来那么多女人来画室前仆后继地弄。有时候战情高昂我只好戴着CD机练字书法讲究心如止水,我就在那种艰苦条件下,练出套吐纳心法,从此除却巫山不是云,在任何恶劣的干扰下都能专心做事了。
大飞常问我,秦沐你怎么跟个处男似的,你是不是身体有缺陷哪,有病要根治得快啊。我心想我本来就是个处男。我说你才有病呢,禽兽似的,频率那么高肯定夭折的命。他吐着烟圈说,采阴补阳那才是养生之道,个中滋味你不懂的。我说操你这女性公敌,世上就有你这样的畜生才害我们男人被骂。他摇摇头:年轻人就要做年轻人的事,这是上帝赐给我们的权利。我终于没想法了。
父母们总盼孩子快点长大却总忧心孩子长得太快。好几次差点做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却还以为孩子纯得像牛奶一样,偶尔翻到个三级片就惊得一夜辗转反侧。现在的家长都迟钝了。
大飞和众女的战斗到潘仲杰来时总算告一段落了。仲杰是云南楚雄人,和我同年,小我九个月。他一过来,王天明这一届考前培训班就算招满了,仨人共住在画室内,情同手足。我的手足大飞和仲杰都抽烟,拼命抽,我被迫抽二手烟,拼命咳。抽完他们会把烟盒子留着搭长城,一个自房间东角落搭起,另一个自西脚落搭起,到临考那天终于共结连理,我也有幸见到了长城筑垒的全过程。
那天仲杰问我为什么不抽烟。我说你这话就问颠了,理应我问你怎么惹上这坏习惯的。仲杰就告诉我云南他那学校十个男生才一个不抽烟的。我嘀咕了一会儿方悟到:好像中国大部分香烟都是云南产的,那里的孩子属于近水楼台。他和大飞除了拼抽烟,还拼喝酒。二锅头两人是找钱买来整瓶喝,喝醉了冲我骂骂咧咧,说我烟酒不沾算哪门子艺术家。
我见势他们似乎要党同伐异铲除我,生平第一次因为烟酒不沾而感到羞愧。我就不大想得通,怎么现在的孩子都爱比拼坏习惯,或者说不抽烟不喝酒的才是坏孩子,脑袋被整得有点糊涂了。除此之外是拼辣,云南四川皆是辣省,三人吃饭时我是最痛苦的,被他们唠叨火了就想:烟酒不碰是我的操守,吃辣的老子不守了,就放口去舍了胃寿。
这一放口不得了,大飞给我吃四川的朝天辣椒,仲杰喂我吃云南的小米辣,一开始吃得我每次在厕所憋得屁股都火辣辣地疼。不过日子久了也就适泰了。正像大飞说的,处女的第一次也是这样的,久了也就适泰了。
仲杰除了画画练书法外喜欢混充诗人,很渴望出书。可是写了几年一篇都没发出去,认为路子太窄,而后开始写散文。写了寄去出版社,被退回来的附信上说:不要消遣本社。仲杰大受打击,昏睡了三天。
一日他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奶牛听音乐时产奶特别多。从此他一写东西就放爵士乐,妄想笔下能从容出货。不日发现装奶牛情况也未得改善,遂由爵士改听摇滚,一时激情澎湃,几日间写出数万字。喜滋滋地送去出版社,然后怒冲冲地拿着稿子回来尽数撕掉。发誓再也不做奶牛了。
再过了一段日子他忍不住又做奶牛了,开始听着交响乐骂人,并把骂人的话都写下来,谁名儿大他就骂谁,最后竟反被出版社相上了,终于出书。
正文 在天堂边疯长 22(2)
仲杰开心地说,贝多芬真好,然后痛快地下馆子请了我们一顿。
我记得以前有段时间写东西要出名,得注意避晦的物事,多数人不敢说的自己也不能说,要不然会被公愤灼死,或者被某些高层特殊因素左右,以迎合别人为准则。现在王朔和仲杰他们反过来,要出名就要动多数人不方便去动的,还专挑有太岁的上方去动。姑且不论他们动得有没有文化,事实是他们把名声动出来了把钱财动出来了,动得其他执笔者也蠢蠢欲动,最终大家并肩子离经叛道。
正文 在天堂边疯长 23
周末的时候,我偶尔回学校上几堂课,见见张子儒和范子静,见见头陀和郑屠,见见赵从戎摔东西,也偶尔去玉皇山找橙子苗剑和花婷吃夜宵。wwW。haOsHUdU。我得知橙子恋爱了。这个消息让我无比振奋,猴急地要看大嫂。橙子拿出一沓信说:在这里面。
苗剑这才告诉我,橙子和那女孩是交笔友认识的,没见过面,女的是新疆人。我看信上署名为沈月,心想橙子什么人不学学胖头陀当柏拉图。橙子告诉我,沈月很有思想,和她通信是乐事。
沈月以前不住新疆,住在山西的乔家大院。张艺谋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拍戏的那所大宅院,就是沈月以前的老家。后来宅子起火了,她爸为了救她们母女俩,丧身火海,自此家道中落,终于辗转去了新疆。这事儿橙子说得一本正经,还告诉我,他决定要好好地守护沈月。
我记得刚认识橙子的时候,他对我说过一段特经典的理论,他说:我们要当爱情是种很正常的物理状态,虽然要激情澎湃,但也要经常抽身事外来看待它,好像下棋一样,最好是每天抽身一次,是种总结。那才能隆中高卧,让别人去驰骋沙场,最后达到兵不血刃,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至高境界。假如能百分之一百地发挥这套理论,再加上适当的才情和反应速度,情圣就出现了!
那时看着他,我表情是义无反顾的钦佩,我说要能像你说的一样,还怕耽误什么学习。他一脸得意:那要看怎么驾驭了,一般中学生都没我这样的觉悟,因此大人总是不赞成大学之前的恋爱。我瞧他说话的语气就是个老气横秋的伯伯,对他说:大伯您真是个奸雄。
可是如今奸雄竟然开始了精神恋爱,以前我听人说起精神恋爱,觉得何等荒唐,搞那调调的人要么心理变态要么有生理缺陷。没想到这事会发生在橙子身上,发生在推崇把爱情当成物理状态的奸雄身上。我明显觉得,他和沈月之间,已经不是物理状态而是化学变化了。可见立论的人,未必能实践自己的理论。
然后我问苗剑还喜欢范子静吗?苗剑费劲地点点头,说正在努力。
我说那就对了,年轻人如果不追求爱情,就别混了。说完这话我发觉花婷变得很不自在,我也突然想到了从前的一些零星记忆。突然间两个人对望着,都沉默了,一时大片大片的忧伤从上方飘下来,落到我们的面前。我多希望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能被她用可乐喷的孩子啊。
以前在仲杰写的书里面看到过一段话,爱情虽让我们迷途,也能让我们懂事。但孩子即便能隐约领悟些东西,毕竟嗓音低小,引不起大人的关注。其实学生的恋爱虽然多半苍白,大人的爱情却也未必醇厚,除了处事略为冷静或者说冷血之外,基本上和孩子一样幼稚。因为在爱情面前只有诗人,没有大人。
提到诗人,仲杰还说过,诗人多半是流氓和穷光蛋,不穷不流氓就出不了好诗,好像臭豆腐不臭就不好吃。我虽不知道事实是不是这样,但我知道仲杰本身是个十足的小混混,用粤语说就是古惑仔。据他自己说在云南楚雄家乡,他是当地黑社会的骨干。他们那个帮会分十三个堂,他是青龙堂的副堂主。
正文 在天堂边疯长 24
我们这儿平时说“老子把你废了”,顶多打落对方一排牙齿,敲断几根肋骨,弄得他吐几升血,修养数月,又是一条好汉。好书读为您提供最快、最新、最全的小说阅读和下载 。haoshudu。但仲杰那边就是真的把人废掉。他帮会里的人很钟爱割人的手筋脚筋,割多了就能开上红旗和奥迪。另外基本上每个在娱乐场所混的人都有后台。有一次两个小流氓在游戏机店里敲诈不满十岁的小学生,不幸那小学生是仲杰帮会里一个老大的外甥,敲诈者出门不到三十步就郁闷了,被数辆轿车困住押上车开到荒山里一顿暴打割了手筋,被人废掉。
我听了觉得我和张子儒、小雨他们的恶迹根本算个屁,我们都是模范好少年。
仲杰又说为了女朋友和情敌打架时被对方捅了一刀,还拉起衣服给我和大飞看他腹部的刀疤,那刀疤甚是得意,似乎在笑我天真。我被刀疤笑得恶向胆边生,想到了自己后脑上也有道被车撞的疤,绝不能示弱,立马也亮了一下,对两人说这是我小时候一对四被人用铁管敲的,脑浆都出来了。仲杰看了,那疤真的大,比他腹部的牛B,遂嗷嗷大叫,臣服于我,唤我老大。
然后我一本正经对他说:你虽然在家乡是个干部,不过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出门在外要收敛,不然会吃大亏的。仲杰点头说嗯。可惜这嗯是白嗯,有一次我骑车带他上街买CD,被个脸上写满了欠扁的中年人撞了,那人撞完用杭州话骂我们。我翻译之后仲杰冲过去给了他一拳,只一拳,那人连着脚踏车飘出一丈远,估计下巴脱臼了,吐出些红白相间的东西,躺在那边装死。
按照我的经验,众人这时候应该围上来七嘴八舌七拳八脚揍死我们。因为我知道城里人是很喜欢打落水狗的。不过半天没人上来,我再一看仲杰,渊停岳峙地站着,于是我明白了,我们不是落水狗,是狮子。最终我载着仲杰扬长而去。
仲杰虽然暴力,但人却不坏,说得上亦狂亦侠亦温文,对女朋友尤其温文。他女朋友小青也打算考美院,仲杰来了杭州,小青去了北京。那天两人在电话里正闹别扭,小青喜欢别人了,要和他分手。
仲杰没办法,说爱情是力气解决不了的,他不能飞到北京去把小青打得满地找牙然后捺着她胸口要她说爱他。那天他喝多了,在云河大厦十八楼天台上乱走,然后坐在天台边缘,好像《暗战》里郑伊健坐的那个位置,把呕吐物和眼泪尽情洒向人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