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对于他们的一些观点,徐若风觉着是很独特的,例如米勒批判同情,说‘同情,是一种一看到别人的不幸就膨胀的东西’,当然,这不幸包含着很多内容,不才是不幸,不孝是不幸,不孕不育也是不幸。尼采则直接把矛头对准了上帝,喊出了‘上帝已死’的口号,尼采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对生死的把握上,若是他说‘上帝还没有降生’,那么人们毕竟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期望上帝降生来拯救万恶的世界,如今,尼采直截了当地把上帝整没了,剥夺了每一个人心中那仅存的一丝慰藉,似乎看起来尼采确实天性凉薄,冷酷无情,仔细想想,却是‘道是无情却有情’,至少他对全世界说了真话,比那些卫道者的虚言假语要好得多,也真诚得多。
徐若雨对于这股在学校盛行而起的批判之风,是异常兴奋,她觉着她作为这次批判行动的客观发起者,还应该再批判点东西,来巩固她的领导地位。恰巧当时有一场物理考试,许多同学都挂了红灯笼,徐若雨也难逃厄运,物理课上,老师又搬出来阿基米德那句至理名言来教育这群迷途少年,那句话就是‘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徐若雨越听越不舒服,于是决定对阿基米德下黑手。
徐若雨写了名为《致阿基米德先生的一封信》这么一篇小文章,其中有一段原文如下:
敬爱的阿基米德先生,我本是怀着一颗无比虔诚心向您写了这一封信,此心天地可鉴,神鬼共勉。冒昧叨扰了您地下的幽灵,您爱咋地咋地,缠身也罢,施法也罢,悉听尊便。您曾经说过,给您一个支点,您就能撬动地球,是啊,多么奇妙的事情,多么令人振奋的事情,于是,我就琢磨着,给我一个勺子,我就能捞干大海,给我一个扇子,我就能扇平沙漠,给我一个梯子,我就能爬上火星,给我一个锤子,我就能砸烂宇宙。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老天给我了一个聪明的脑袋,我考试却不能及格。您说的不过是幻想,不过是一个神话故事,而所有的神话故事,都是没有新陈代谢的鬼,夸父逐日跑断了腿,精卫填海累坏了嘴,愚公移山破坏了生态美,您用您的臆想,吞噬了人的肉体和灵魂,于是我失望了,您的灵魂却依旧喋喋不休着您的豪言壮志。您总说您能,您什么都能,您根本不能,您这个骗子,现在我给您一个铲子,您把自己从坟墓里挖出来吧。
徐若雨这最后一句话,写得那是够狠毒的,让人看了像是恐怖小说,要是联想起来,那个画面还真有些吓人:一片漆黑的旷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敲打着你的肩膀,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年轻人,借给我一把铲子吧,我埋在这里已经几千年了,我的身体发冷,我要把自己挖出来’。想想就让人头皮发冷,徐若雨当然不会想这些,她每天活蹦乱跳得就像个小鬼一样,还会怕埋在地下当了几千年文物了的骷髅吗?哪怕哪天阿基米德老先生真去敲她的门,她估计会肆无忌惮地对阿基米德先生说:我给你一口棺材,你再把自己活埋了吧。
自然,徐若雨这篇文章一出,在学校又引起不小的*,当然这个*不是大雅的《国风》和《离骚》的合体,大家都随着这股批判之风而骚动,所以叫*。许多人纷纷引文大力支持,一时间,这所初中就像战国时期的稷下学宫一样,学术研究味道特别浓厚。王浩南更是引用前面提到的一位和尚的一首诗‘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来大加赞扬这股思潮,这‘勤拂拭’的意思,就是要时常进行批判,批判别人,当然也要批判自己。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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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这股席卷在校园的*,席晓璐找到徐若风,要他写一篇批判性的文章,当然不是写一篇批判‘性’的文章,他们的思想还没有上升到古希腊的斯多葛派提倡的禁欲主义的高度,所以实质是写一篇带有批判‘性质’的文章,这个徐若风自然也懂,只是乍一听,心里有些朦胧。
徐若风便写了一篇文章《黑白恶》,全文用半娴熟的文言文写成,全文如下:
夫此生所恶之事,存之可,万物皆有其存之因由。然切勿游于吾之周身,盖以实论之,若吾此生厌恶黑白之色,盖与黑白色相关者,吾概恶之。初生之时,见医者身着白衣,吾恶之,哭之抗之。黑裤黑袜者,概不穿矣,及至婚嫁之日,若妻身着白色婚纱之衣,概不允也。大限将近之日,自会诫子云:吾亡,身着彩衣送吾归去,切勿身着素服也。至于黑白照片者,吾亦恶之,请置一彩照于吾灵柩之前。黑白无常,吾亦恶之,望阎罗谴派花绿无常之类,前来索命,自当遵命前往,若不然,誓死不从。待吾入土为安,为子女者,勿忘寻一手电筒置于吾之棺木之内,以此避黑墨之色也。
乍一看,还是有些晦涩难懂的,席晓璐给他翻译过来,便是:我这一辈子厌恶的事,让它们存在是可以的,它们有它们存在的理由,但是,我不喜欢的事,就不要来打扰我,不要在我的身边瞎晃荡,举个例子说,如果我不喜欢黑白色,那么所有与黑白色有关的,我都会厌恶,当我出生的时候,我看到医生穿着白大褂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会心里会厌恶,用哭声来表示抗议。我不穿黑裤子,黑袜子,当然,结婚的时候,我也不允许我的妻子穿白色的婚纱,当我临近死亡的时候,我会告诫我的儿女,让他们穿上彩色的衣服前来为我送丧,还有,要他们记住在我的灵柩前摆一张我的彩色照片,黑白色的照片我不喜欢。黑白无常,我也厌恶,希望阎罗王在我死后,派个绿无常、花无常之类的来接我,我自会答应跟他们走,若不是这样,我的魂绝不肯走。等我入土为安之后,我希望我的子女不要忘记在我的棺材里放一把手电筒,让我躲避黑色。
徐若风写得还够长远,从出生到结婚,从结婚到入土为安,他都有所涉及,可谓是横穿八荒,纵贯一生。然而却丝毫没有气贯长虹之感,倒觉着像是一封遗书,迟暮垂老矣。
晓璐觉着徐若风写得太极端,太个人主义,便没有采用。那篇手稿被放进了校报的办公桌的抽屉里关了禁闭,就像是被废的妃子被关进了幽宫,似乎将永世不见天日了,然而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种力量在操纵着,在校报编辑部的会议上,那篇《黑白恶》被手脚闲不住的徐若雨给翻了出来,得以公布于众。
会议不过是走走过场,与会者也甚感无聊,恰巧有文章供大家交流,自然是一件美事,那《黑白恶》便在校报编辑部内传阅,读后,大家纷纷发言,把埋在五脏六腑内的观点说给别人听,有人和席晓璐持相同的观点,认为徐若风写得太极端,不懂阴阳调和的中庸之道,还有人觉着徐若风写得很有主见,敢爱敢恨,爱得深,恨得切。当然,这其中还出现了一个搞独特的观点,说徐若风搞种族歧视,歧视黑种人和白种人,虽然批判者自己是黄种人,可见其大公无私。
徐若风只得解释,他在文中所用,是‘若’一词,是做的一种假设,并不是真的对黑白色恨之入骨,见众人之中还有心存疑惑的,便直截了当地挽起裤腿,对那个人说:“不信你看,我的袜子就是白色的”。那个鼓吹种族平等的人才算作罢了。
几周以后,兴起于小镇初中校园的批判之风渐渐没有了生气,毕竟是一群年少的孩子,玩劲过了,一切便又恢复到云淡风轻了。
16
学校每年都会组织了一次全校大出游,把全校学生拉到荒山野岭去揣摩生活苦难,听起来像是去上刀山下火海似的,其实每个人心里都热切盼望。今年的秋季出游又到了,计划历时一个星期,学校为这次出游引经据典,说是‘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蹄’,把全校的学生都视为鸟人。
出行那天,每个孩子都准备了一个厚重的背包,里面装着维持新陈代谢平衡必不可少的食物。王三宝直接带了两个包,每个包都膨胀得像娃娃鱼,其实,王三宝的外号就是娃娃鱼,所以那包看起来和他特别般配。马大兰也为徐若风和徐若雨张罗了不少好吃的,其中每人还有一根腊肠,不过徐若风偷偷地把自己那根腊肠喂了球球,球球吃了像是练了凌波微步一样在院里撒欢不已。
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进了驴耳山,驴耳山位于学校东八里之地,山顶处两个小山陀酷似驴的耳朵,故起名叫驴耳山。其实这里算不得荒山野岭,周围景观也颇为雅致,山上怪石与古松相配,山下清潭之水袅袅地流向茂密的树林,队伍便扎根在了树林里,很快许多帐篷就像是雨后的蘑菇一样林立起来。徐若风和王三宝、李明洋分在一个帐篷里。
帐篷搭好后,徐若风便到不远处的清潭边,看清潭中的游鱼,便想到了柳宗元在《小石潭记》里的描写,‘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不过他总觉着这句话‘鱼头不对人嘴’,因为一头鱼怎么听怎么别扭,一头驴还差不多,若是把头换成条,‘潭中鱼可百许条’,也不顺溜,其实当初学习《小石潭记》的时候,为表示心中的不满,徐若风更喜欢把那句念成‘潭中驴可百许头’,细想一下,一百头驴在潭子里扑腾,虽比不上饮马断流,那场面也是蔚为壮观的。
另一边的空地上,徐若风班上的秃顶王龙海正和一群人在谈论足球,王龙海是体育委员,在班里是一个颇能呼风唤雨的人,这也难怪,他的名字倒过来念就是海龙王,李明洋就常常喊他‘龙王’,不过有时候喊快了,就喊成‘流氓’了。
龙王对足球颇有研究,他非常喜欢踢足球,此刻他正在豪言壮语地说过哪怕他不行,他未来的儿子,他未来的孙子也能让中国足球发扬光大。这话听起来颇为耳熟,徐若风转念一想,想到了《愚公移山》中‘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可加增,何苦而不平’的句子。不过换言之,中国足球面临的不是一座一成不变的山,中国足球道高一尺,外国足球魔高一丈,前景依旧很是堪忧。
徐若风不喜欢足球,不过这与中国足球三叔四舅七姑八婶的脚法无关。徐若风不喜欢足球,是因为他不喜欢球场上的争夺,他说一个足球,被人当国宝熊猫一样争来争去,争到手以后又把球当王八一样踢来踢去,让那个足球在瞬间经历着大爱和大恨的*两重天,让那个球很没有自尊了。徐若风觉着,那个足球的命运,颇像莫泊桑笔下的那个*羊脂球,在其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大家对其恩威并加,在其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大家便将其一脚踢开了。
李明洋对足球也颇有成见,他经常因为他那惊天地泣鬼神的脚下乌龙功夫被队友从球场上驱逐出境。久而久之他心里便对足球有了阴影,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对足球有了津津有味的感觉,若是有个足球摆在他的面前,他恨不得当成一个肥美的包子吃了。
龙王依旧在那里侃侃而谈,仿佛中国足球的未来就担负在他那颗秃顶的脑袋上,徐若风觉着索然无味,便溜达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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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有些人一辈子最想做的是让别人听到他的声音一样,有些人一辈子最喜欢做的就是保持沉默,像埃及金字塔里的木乃伊一样保持沉默。木乃伊不同于木头人,它是一种沉默却带有灵性和神秘感的东西。
此刻的徐若风就像个木乃伊一样,倚着山脚下一块温馨的大石头,在享受着静谧中那种沉默的味道,脸上露出了些许似是而非的微笑,就像他在《地球停止了转动》里写的一样:
地球停止了转动,万有引力不再掌握世间的平衡。 岁月用悲悯的宁静,望穿了云淡风轻。沉默,是谁遗忘在记忆里的歌声,没有歌词,没有旋律,没有观众,看不到你的笑容。
不过那沉默还是被打破了,被一阵咯咯的笑声打破了,发出笑声的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娃,也就十几岁的模样,背着一个竹筐子打猪草,笑声便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她那笑声让徐若风觉着像是碰到了山里的妖怪了一样。
当然那只是徐若风的偏见,那女娃的笑声其实是很甜美的。那女娃走到徐若风面前竟然开始自报门户。
“我叫楚佳颖,你呢?”
“徐若风”。
“其实我知道”,那丫头诡秘一笑。
徐若风微微一愣。
楚佳颖说话颇为谦虚,“我是你爸爸的劣徒,上小学五年级了,徐老师让我担任语文课代表,别人都说你写的东西很好”。
楚佳颖说完又开始笑,那笑容让徐若风感觉蛮舒服的,许久以前,徐若风也曾经试图那样微笑,不过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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