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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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曼珠沙华-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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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他是我的,我的爱意恍如隔世且深入骨髓,与你世俗肤浅的虚荣心绝不相同——而且,他,是我先看见的!
好容易盼到下课,他的课桌周围都是找借口接近的女孩子;好容易等到上课,古板的老师让人不敢有一点动作。
翩翩转过身来真诚地问:“湘裙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摇了摇头,用沉默拒绝了她的好意。
就这样拼命熬到放学,我体力再好,此时也如伤寒病人般虚脱。
启明星突然亮起来,要是再不和他说话,这支雪球怕不会有送出去的机会了——于是我鼓起勇气,在单车棚旁的电线秆下叫住他,“桑同学,可以打扰一下么?”
他有点惊讶地点点头,让同路的男孩子们先走,站到了我面前——他的目光就如天边的启明星,他的身影高大俊拔,他的笑容温文尔雅。
《诗经》上说:天只母只,何谅人只!天哪,他真是我心仪的人啊,我盼望这样的机会盼望了多少次,如今真正发生的时候,我反而难过起来,“桑同学,我——”
放学的人潮熙熙攘攘,他不防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书包从肩膀上滑落,我和他同时弯腰去捡,但是我突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镀金牌子,从他光裸的脖颈间跳脱出来,如一道电光,生生刺痛了我的目光。
(翩翩说:“这是情侣牌哦!”)
轰雷瞬间从我头上砸下来,天地开始倏然变色,周遭一片寂静,我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内心破碎的声音。  
                  
 三、一语成箴(14)
 在这浪漫的平安夜,充满了星子与青春的温柔,可是一切于我没有任何意义,忽然感觉自己丧失了方向和语言。那种完全绝望的感觉好像被几万柄匕首同时分尸,我还未及觉得痛;就已经死掉。
(和翩翩在山寺里抽的签:“无物结同心!”)
我开始明白了,不管我们前世有怎样的牵连与羁绊,轮回到这一生,却也只能缘尽于此了。
佛家三界有无色界、色界与欲界,为宇宙一切有情所居。物欲众生统在欲界:上达六欲天,中至四大洲,下至八地狱。
欲界何所在?声色味触闻!欲天何所指?受欲、交、抱、握、笑、视!生老病死苦痛轮回,皆自欲来!
欲天第一重是四天王天,谓之受欲,与俗人无异;第二重是忉利天,较之四天王天淫欲已减,但男女仍要相交;第三重是夜摩天,以莲花开为昼,莲花合为冥,昼夜皆明,男女依恋只需相拥;第四重是兜率天,抱也不用去抱,偶尔一握而已;第五重是化乐天,相对一笑便胜似千般温存;他化自在天居欲界六天之顶,及至那时,只需互视——然而即使只“视”便也是犯了淫心,要炼到淫心全除方可升入色界天!
“学习委员,你找我有什么事?”桑子明略有些不安,伸腕看了看表,打破这长久的沉默。
我迫使自己镇定,随口编了个理由,“没什么,只是语文老师让我逐个通知男生,虽然周末有足球比赛,也不能作为不交作业的理由!”
“知道了,谢谢!”他毫无心机的面容好像纯洁的百合花。
(山谷里的百合开得丰茂,在那里我们遇到圣婴耶稣)
“不客气!”我笑得十分勉强。
紧贴水泥杆站了好久,一动不动,直待他身影完全消失,我才发现自己仍然维持那个勉强的微笑。
夕阳的余辉一刹那弥漫了天空,像一场华丽而难醒的宿醉。我的身子完全失衡,只觉得麻木,紧贴着柱子,一点一点地滑倒,坐倒在了地上。
他曾经将我遗弃在遇见他之前的时间里,现如今,他又遗弃我了第二次——在未来不可知的洪流中。
所有的磨难,若不会让人奋发,便让人逐渐驯服。
全区的摸底测验里,我又当仁不让地拿了第一,所有人都如释重负似地高兴。
老师以为我悟了,家长以为我悟了,同学以为我悟了——三界众生都以为我悟了。
是啊,悟了,但这“悟”又谈何容易!
我当初对他的存在是那么的想当然,觉得他一定是为我而出生而出现而历劫。
即使他是为我而来到这个世界又如何?他依然是我指间的流沙,最终会与时间一同流走。
生命给予我们的题解,到最后,往往不是想要的答案。
年幼的我如何想像那份玄妙与朦胧?只得将自己淹没在无尽的背书和演算里,不再挣扎与自怜。只是偶尔思及未来的日子,心里浮出的竟是一种无所谓的自弃和悲哀。
于是我冷落了叶翩翩,甚至是故意的敬而远之,我没有资格成为温莎公爵一流的人物。我现在所有的,都还不是我自己的!于是我向老师请求上调两排座位,并解释前段时间学习下落是因为近视的原因。
这真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唯一寥落的只有我。从此以后,纵是良景美景也不过虚设。
爱情走了,正如它来的时候一样毫无缘由,无论我怎样不甘、不懂或者不愿,也只有默默接受的份。
但我不能忘记那个落雨的黄昏:雨水砸落在窗棂上,桑子明出现在我面前,四周的布景寂静迷离。
做功课做到肩背酸痛的时候,我会抬头看看遥远的星辰,并任由记忆的残片在心底闪过。我喜爱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声音和他的气息,但怕是再没有机会和他那样接近了。时间的界限已如此清晰,一切恍如昨天,然而悄悄逝去不留痕迹。
这些段落穿插在我少不更事的生命中,愈显得恍惚凄楚。
不,我未曾恨他,他是这样一个俊美的男孩子,美到让人恨意全无,甚至从无生端——谁说人间情事,与色相无关? 
                  
 四、春风笑人(1)
 所有十方世界中 三世一切人师子 我以清净身语意 一切遍礼尽无余
普贤行愿威神力 普现一切如来前 一身复现刹尘身 一一遍礼刹尘佛
於一尘中尘数佛 各处菩萨众会中 无尽法界尘亦然 深信诸佛皆充满
各以一切音声海 普出无尽妙言词 尽於未来一切劫 赞佛甚深功德海
以诸最胜妙华蔓 伎乐涂香及伞盖 如是最胜庄严具 我以供养诸如来
最胜衣服最胜香 末香烧香与灯烛 一一皆如妙高聚 我悉供养诸如来
我以广大胜解心 深信一切三世佛 悉以普贤行愿力 普遍供养诸如来
我昔所造诸恶业 皆由无始贪嗔痴 从身语意之所生 一切我今皆忏悔
——《大方广佛经严华经》
七月底薄皮小核龙眼果下来的时候,我拿到了厦门大学医药化学系的录取通知书。
班主任痛心疾首地说我的分数完全够得上北京医科大学,填志愿的时候低估了自己,家人亲友也为此纷纷扼腕叹息。
倒不是故作姿态,我听后很不在意:我不喜欢离家太远的地方,而且听说北京地方大日头大风沙大,我不认为自己有办法适应那里。
一切都安顿下来才发现,很久没看见叶翩翩了。
她在我生活中消失,事先没有一点征兆,等自己发现时才吃了一吓。是的,起先是我刻意忽略她,继而也忽略着桑子明,忽略着任何和他们有关的事情——就当一切从不曾发生,他不曾来过,雨不曾下过,而我,也不曾动心过。
高考之路并不容易前行,数个成绩尚可的同学蓦地病倒,又有人关键时刻突然休学,有些条件的家长拼命打听体制外的就学办法,并且有虚虚实实的谣言传来:谁谁谁神秘失踪、又是谁谁谁不堪重负考前自杀……一时间乌烟瘴气,自顾尚且不暇,哪有心情关心他人?
后来辗转听闻她去了新西兰——为什么旁人都比我清楚叶翩翩呢?而她为什么选择新西兰那种乡下地方?依翩翩的脾性,应该去法国或者瑞士。
她最喜欢童话中的芭蕾舞鞋,那是灰姑娘初遇王子时的憧憬;夏日的阳光里面,她清亮的眸子如碎钻般细碎闪亮,在寂静的课室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递一团温暖柔软的红豆糯米柏饼在我手中,我一喉咙里都是她纯真的情谊……
我们曾那样相知相爱,如一枝藤蔓上并蒂生出的两朵蔷薇,艳华独立又彼此相依。
但我们最终抛弃了彼此,只为生命中那个突如其来的考验。
然而大学生活也不过如此,努力得来的结果却平常得紧,仿佛夏日花叶下一场浅浅的午梦,乍醒后便记不得所为何来。
阴天的时候,独自逃学去看海,寂静的灰色清澈冷冽。我站在海风里,看乌云聚拢、看海鸥低飞——不知道海的另一端是什么,在那里是否可以看见陆地与幸福?这样过了许久,天空飘起零零星星的雨丝,雨水落入灰色的海水,静谧没有声响。
我从袋里掏出那枚珍藏已久的玻璃球,轻轻一晃,看罩内漫天飞舞的雪花,但我触不到它,就像触不到年少的梦想。
耳边突然响起翩翩清呖的声音:“湘裙,你的最终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是成为一个君子,一个真正的君子,就是《论语》里那个“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的君子。
正是因为知道人生的不完满与无常,所以立意要保持自身的言行,用以克制私欲,做到心如明月——而我的心,因这严苛的约束而得到片刻的安宁,暂时逃离阿修罗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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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春风笑人(2)
 我与叶翩翩绝不相同,她是占山为王的红孩儿,我是忠心不二的小白龙,终于在命运的岔路口,我们分道扬镳。我力要取回真经,修成正法;而翩翩已享便人间喜乐,何苦再去策鞭远征?
大二的时候收到翩翩的两封信,大约和我一样,忙着应付新鲜的环境和紧张的功课,心境不能从容平静,所以笔迹也格外潦草,满篇充斥着特权分子的优越与空洞,“每周的最大乐趣是去精品店血拼,短短一个小学期,光LV的手袋就有14只——湘裙,我从不会在意打折的日期,当地人都以为我是来自神秘东方的郡主或者大公!”
她在籍此向我示威,用她的阶层和财势,因为我曾自私轻易地回避了和她的青梅竹马。
但是翩翩,圣彼得也曾三次不认主,何况我们这些凡人?谁也不可以担负谁的命运,而我们又不是上帝。
我并没有急着回复翩翩的信笺,搁久了便懒得动笔,亦不知从何说起,遂就此作罢,最后逐渐没了音信。
好在大三快结束的时候翩翩竟然回来了——她瘦了不少,皮肤晒作蜜合色,像一罐尚未启封的蜂蜜橄榄油,让人总是担心那汁液会随时流出来,无端溅人一身。她的面孔仿佛一只熟透的桃子,脱尽婴儿肥后的面孔尽现青春的姿色,嘴唇与双颊十分丰润,更衬得牙齿如珍珠样洁白。
古人讲“修身养性”,果是有些道理,翩翩优渥家境的十几年栽培终于在此时显出了功力,她谈吐随和然而气质桀骜,眉宇间颇有几分“闲花落地听无声”的大家风范。
“留学的最大好处是什么?”陌生的翩翩让我感到压力,不得不找话来打破尴尬的气氛。
“是可以顺理成章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并没有被斥之为‘恶习’,天大的错误都可以推给寂寞!”翩翩笑得恭顺柔和,并不复少年时的偏激,“你呢,生活可好?”
“几十年如一日,你大约可以预见三十年后我还是这副样子——离家近,生活没有质的改变,而且,我喜欢读书……”我好脾气地解释,尽量做到不卑不亢。
“湘裙!”翩翩上前一步,亲昵地轻捶我的肩膀,“你真是缺心少肺。”
少年的回忆立即潮水般涌出,当中三年像是从没经过,我握住翩翩的手,前嫌尽释——她还是那个当年等我功课簿子、眼神落寞的单纯女孩,“翩翩,你在那边可好?”
“我想我不是可以有资格抱怨留学生活辛苦的人,”长大后的翩翩字斟句酌,顾及周遭的人情世故,“但要硬说有趣,也未免牵强附会,”天近日暮,为她轻俏的短发镀了层金色的弧光,“我没有用心去拿学位——看,我一向不是读书的料,随便念个Diploma作数——倒是认认真真谈了几场恋爱……”
翩翩的小动作多而可爱:时不时甩甩头发、点点下巴、摆弄两下衣角……随着她的身体举止,一缕缕淡雅的花香流溢芬芳,辨不清是铃兰还是茉莉,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一瓶昂贵的香水,积攒了无数花的魂魄:玫瑰、丁香、蒲桃、薄荷、月桂、郁金香、栀子、康乃馨、指甲花、黄水仙、熏衣草、柠檬、百合、豆蔻、橙花、青苔、迷迭香、番红花、天竺葵、紫罗兰、香茅、枫香、香草……细细采了,小心剪碎,慢慢压榨,着意蒸馏,那花的种种好处、一缕寞思,便与它的主人婉转相随,恋恋相依。
“噢?”我扬起一道眉毛,“中国人还是本地人?家境学识如何?”
“你真俗伧!”翩翩不以为然,“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世俗法则:不去为阿多尼斯的美貌心折,先关心起这些有的没的身外之物——你简直是贾宝玉口中典型的‘国碌蠢贼’……”天近黄昏,微妙的紫橘色流入西天,将翩翩俏丽的脸染作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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