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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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曼珠沙华-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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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风很大,吹得人衣袂飘飘,我三步并两步地跳进车里,激动的双手几乎握不住方向盘。四下寂静无声,从云雾中挣脱出来的夕阳转眼又要沉下去,映衬在深蓝如墨的天穹上,低得触手可得——就象我的幸福,不,我们的幸福。
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我轻快地跳上楼梯,活泼的样子吓到了一旁的邻居,欲言又止地望着我——我忍俊不禁,对他眨眨眼睛——这个可爱的老好人,对人非常和善,他太太在世的时候时常照拂顾晋玄,请我们共进过好几次晚餐。
“笃、笃、笃”,不管有没有人,我先礼貌地叩叩门,然后从包中掏出钥匙——咦?旋转下竟然纹丝不动——难道是我拿错了么?——再试一遍——不会啊,匙体与锁孔明明是吻合的——难道是从里面反锁了?——那里面是有人的了?——我突然不安起来:是盗贼么?不会,这一带是出了名的高尚社区;那是晋玄?——可他为什么不接电话?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蓦地想起张爱玲、嘉宝,这些死后多日被发现的名人们——天啊,我今天遭遇的事情太多,脑筋有点转不过来——晋玄,你千万不能有事,一点都不能有——在我的印象里晋玄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但是,谁知道呢?这么多年的劳累、挣扎与疲惫积压起来——我太疏忽了,太疏忽了,晋玄你千万不能有事——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十三、年华风雨(7)
 我发疯地擂门,用英语对邻居老人大喊,“你见谭了么?他在家么?最后见他是什么时候?——借我一个扳手,请快一点,谢谢……”
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大耳背,还是我的态度吓坏了他,那老人除了惊惶无措,一句话也答不出。
晋玄,你一定不能有事——我在心中反复诵读《大悲咒》,乞求诸方神佛保佑我,使我不至留在雅各的天梯,上不了天也入不了地!
我掏出手机,一面准备报警,一面继续砸门,“晋玄,晋玄,谭晋玄,你在里面么?——别吓我,应一声好么?是我啊,我是湘裙,晋玄,求求你开门——”喊到最后,我的声音里已带了哭腔——缓缓蹲下身,我紧紧环抱着自己,身体颤抖得有如仲秋时节的落叶。
正在这时,门突然开了——晋玄站在我面前,完好无损。
顷刻间,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我只能感觉空气被风撕裂,却什么也听不见。
“晋玄,你,在家?”我站起来,舌头似乎被粘住,脑筋根本转不过来,不可置信地凝望着他。
他抬头看我,没有一丝躲闪——头发有些凌乱,阿曼尼西装敞着,衬衣似乎被故意揉皱过,领扣也松散了,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香水气味——我认得那牌子,是圣罗兰的“鸦片”,很昂贵的香水,女士香水——此时从晋玄身上飘过来,是那么陌生,陌生而疏离,疏离得似乎我们从不相识。
我毫无心理准备来接受这一切,而现状已残酷地摆在面前——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世间事情大抵如此,总在意料之外发生,待到真正反应过来,却已成为事实。
“你这是——”心头百般犹疑,恍如一团乱麻,我凝望着他——的确,还是那个谭晋玄:依然漂亮的娃娃脸,依然俊朗的眉眼,依然挺拔的鼻梁,只是从前那抹无处不在的笑意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那幽暗的神情,好象百慕大,随时将人吞噬,又好象是讥笑的姿态,提醒我:记忆中那个清明英俊、毫无晦暗的少年,不过是一场梦幻。
“湘裙,我对不起你——”虽然道着歉,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愧疚——立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精明深沉,我以前从不认识。
命运对我来说,真是一出错综复杂的折子戏,在每个以为顺当的时刻突生波澜,颠覆平静,一切开始混乱,我无法以自身的力量去抵抗时间和世事。
情欲之根,恩爱之萌,是是非非,不离不弃,醉生梦死,再生天地。孰真孰假谁执谁念——每次我以为他是假的,他却是真的;而我明明开始当真,他却残忍地告诉我:那毕竟是假的!
两相对望,我突然笑起来,“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自己吓自己了一跳——现在看你好着,就放心多了。”
以为自己掩饰得已经够好,可就在一撤身间,突然看到了那犹如修罗场一般的屋内,我的心,还是狠狠地刺痛了——几扇窗帘统统拉上,暗沉得仿佛黑夜,台灯调在最暧昧的亮度,一闪一闪,象不怀好意的鬼火。我亲手选购的布艺沙发胡乱摊着衣物、提包和一些女性用品,丝绒靠垫散落一地,似乎刚发生一场大战。空气里弥漫着可疑的味道,喝剩的香槟留在玄关上,里面的冰块已开始溶解,时不时发出“扑”的一声,象嘴里的水果糖打了个转。
门口的茶几上显眼地放者粉红色礼品盒,拆开后没来得及收进去——里面赫然躺着的咖啡杯,是那么的眼熟——这不就是那只波特贝罗市场的假古董么?怪不得那天他一直魂不守舍,原来一早已下定决心。  
                  
 十三、年华风雨(8)
 我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的蓝剑,他痛下决心对我说,“湘裙,我记得你的每一点好处,但那是从前的事了……”
我点点头,人生多么奇妙,就在那天,他准备离开我,就在那天,我发觉自己爱上他。
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动画片是《恐龙特急克塞号》,战士克塞从人间大炮里飞出来,大喝一声:“克塞前来拜访!”然后挥舞手臂划一个圈儿,“时间停止运行!”于是一切都静止。时间不再流逝,我们无需成长。
多年前的谭晋玄剑眉星目,干净正直如不染尘的莲花:他时而认真恳切,“我就是叶翩翩要介绍给你的人!”时而害羞落寞,“那天在池塘边我就已经注意了你……”时而痛心疾首,“湘裙你是否快乐?”时而义愤填膺,“薄命怜卿甘作妾。”是他告诉我:“你当然可以很有尊严地爱!”是他许诺我:“只要是我能给的,我一定尽力给!”
但是现在都淡若烟尘了,过往的岁月和他的声音一起在我心上划过——他稚气的笑脸,他清脆的童音,他年少迷茫的眼神,他漫步雪中的无言,他细致绵长的爱——我的心忽然痛得无法自己。
我站在楼梯上,天窗里透出渐暗的夕阳,云霞点滴隐去,新月慢慢清晰,背景色换成孔雀蓝。廊灯还没有亮,他的表情在我眼里冰冷而模糊——仿佛我们站在碎裂的地壳上,随着海潮的冲击扩大着距离——晋玄,这就是我们命运的轨迹吗?几乎密不可分,却终究行同陌路。
“那么,”我竭力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我该走了。”
“湘裙,你是否愿意听我说几句?”沉默很久谭晋玄突然出声,并且拉上门,拦在我的身畔。
“好的!请说!”我略微吃惊,但仍保持平静——那样的平静,不是因为没有遗憾,只是清楚的知道,已经落入命运的网中,反抗只会毁灭得更快。
“上次,我问你,是否愿意和我一道走,不是在开玩笑。”他专注地盯着我,眼睛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从来都是一个耀眼的人,“我要被公司派到土耳其去,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我压根看不到今后的方向。”
我鼻子一酸——上次,他想带我走,可是一刻钟前,我也想向他表白:让他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以为有了他,锥心刺骨的痛就可以减轻一点,深彻肺腑的冷就可以温暖一点,凄迷幽深的路就可以明亮一点——天大的讽刺不是么?
但是我不给自己感情泛滥的机会,示意他继续下去,“所以?”
他怔了怔,下了很大决心般一口气说完,“索非亚她爱我有一段时间了,一开始我不愿接受,现在慢慢发现她的好处:她很真实,没有心机,在一起不会累,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上有需要的一切!”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我只觉得空洞——明明很近,又仿佛很远,飘游浮荡,只一倏忽,又拉近了,简直像在耳下吵嚷——他和索非亚——原来是索非亚——那个不说不笑的英国淑女。
可是当年是谁在鄙夷蓝剑?说他是个不择手段的野心家?天越发高了,只觉得空气冰寒,像是瑞士军刀的尖口,嗤啦一声就将人撕裂开来。周围都是风,冷冰冰全扑打在身上,我仍听得见蓝剑那比冰还冷的声音,“这次是我的机会,湘裙,不见得我就要庸碌一生!”
然而晋玄还在说:“我打算娶她——她会是个好妻子,而我,也会成为一个好丈夫。湘裙,我对不起你——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十三、年华风雨(9)
 仿佛整个人被嗡鸣的锯齿碾过,我的耳边嘈杂地全是“朋友……朋友……还是朋友……”闭上眼睛把耳朵紧紧捂住,可他的声音仍从四面八方入侵耳膜,“朋友……朋友……还是朋友……”
不,我从不了解他,就象不了解蓝剑——我们永远都象盲人行走,乌漆抹黑不见前景,毫无线索地碰到一个人,毫无线索地分开,再碰到,然后再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湘裙,湘裙,你还好吧?”他到底不放心我,竟然张皇起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要不要进屋休息一下?”
“不要!”我尖叫起来,“进屋”两个字严重地刺激了我,但随后立即强打精神微笑,“我很好,只是——回去歇一歇就好,不麻烦你了!”
“那就好!”晋玄扶着我肩头的手立即拿开,脸上有一丝淡淡的屈辱。
晋玄,我们什么时候如此设防了呢?——佛经上说:情不重不生娑婆。娑婆,就是红尘。在人世间轮回的人,苦苦不得超脱,只因我们用情过度。可是明明知道情伤人,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要前赴后继、执迷不悔?
不知道怎样下得楼,我只知道,我再也不能承受这样的冰冷和无情。伦敦天气真了不得,说变就变,楼下西风冷透窗,雾立即上来,然后雨大了,停车场和公寓尚有一段距离,我没有带伞,只好呆呆立在青台阶上。豆珠一样的雨点飞泄下来,一声声,一串串,飞花击石溅芭蕉。
即使没有回头,我也知道晋玄跟了出来。此情此景,纵然我们就在咫尺之间,心却已隔着了千山万水——也许这就叫作“咫尺天涯”吧!而爱情,最经不起的,就是“咫尺天涯”!
“你浑身都淋湿了,不要站在雨中。”晋玄没有和我比拼过耐性,率先开了口。
我咬定牙根,依然没有转身——我是付出了感情的,但这次,我要小心得多也自私得多。没有同等回报的时候,万万不会拿出自己的真心。我宁愿它随风散掉,随云飘走,随雪化净,跟着不知名的飞絮全部变成烟尘,也好过留在这里,被人践踏。
“湘裙,不要站在雨中,你会淋病的——”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抓住我的手臂。
我奋力甩开他,回眸冷冷地注视他——他早已不是谭晋玄,那个如琢如磨如圭如璧的大男孩——那个谭晋玄是真正的君子,是我的楷模,他会保护我,他不会伤害我,他会对我说,“湘裙,你是我一直以来想象中的女子,在遇到你之前,你的轮廓已被我复习过无数遍。我忙不迭地捕捉你,用那么拙劣的姿势与技巧,就像捕捉手指间穿梭而过的风……”
但是他突然抱住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的体温和我的一样低,他的身体和我一样抖,他的声音和我一样哽咽,“湘裙!”他凄楚地呼唤我,轻轻将一个吻按在我的额头,然后试探我的眼帘、耳垂、脸颊,终于覆盖住我的嘴唇——一边流泪一边亲吻。
我没有躲避,过去的日子里,我躲避得太多,象一直谨慎的小鼠,但厄运并没有因此放过我——我躲到哪里它都能将我找到。
“湘裙,湘裙——”他低低地叫着我的名字,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两个字,然而泪水混合着雨水流下来,落在我颈窝,形成小小的湖泊。
爱情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往往只是在几乎要失去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它是化学的,然而非理性,人们总想在其中找到逻辑和道理,却最终发现,真正的爱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我默默地承受着,隔了很久才小声说:“晋玄,请你一定要幸福!”
“什么?”他停止了哭泣,诧异地望着我。
“请你,一定要幸福——”我艰难地说,“不管能不能挣脱命运的束缚,都一定要幸福。这样,在未来的很多年里,我再悲苦,也不会后悔——至少我成全了你……”
“湘裙——”他抱着我嚎啕大哭,寒星般的双目浸满了泪水,好象含冤无辜的小孩——这一刻,至少在这一刻,他又变回了我的晋玄。
纳兰容若有词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其实没有晋玄,我的生活还是一样继续:会在今后的日子里遇到不同的人,和他们相恋、相嗔、相助或者相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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